[創作] 另一種菜單

我學生時期，學校附近有一間小吃店，賣的都是很簡單的小吃，像牛腩豬柳燴飯、各種炒飯、酸辣湯等等。

這些料理聽起來很普通，但老闆可不普通，聽說他之前是飯店的大主廚，因為在飯店工作實在太累了，身體吃不消，他才決定拋棄主廚的頭銜，來到學區提供最基本、也是最能吃飽的料理給學生。

我對這個傳言深信不疑，因為只要吃一次就知道了，老闆的料理真的有五星級的水準，那種口感是其他店家比不來的。

因為店名叫阿川小吃，所以我們都叫老闆阿川師，每到用餐時間，阿川師的店就會擠滿了學生。

在這之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學生是為了省錢才去阿川師的店。

當時很多學生都很窮，許多人都為了房租或是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而省下吃飯的錢，而阿川師的料理除了便宜又好吃外，他店裡還存在著「另一種菜單」。

只要在點餐的時候跟阿川師說「請給我另一種菜單」，阿川師就會去櫃檯把隱藏菜單拿給我們。

那張菜單乍看之下跟一般菜單沒有分別，但仔細一看，或發現上面標示的不是金額，而是時間，上面寫著：

燴飯類：兩小時
炒飯炒麵：一小時
湯、飲料跟各項小菜：半小時

菜單上的時間就是打工時數，一旦用了這張菜單，吃完飯後我們就會變成工讀生，當然煮飯還是阿川師自己來，我們只要負責洗碗、掃地或送餐等簡單的工作，總之就是用打工來換取餐點。

這原本是阿川師為了缺錢的學生而準備的菜單，不過阿川師沒想到，這張菜單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阿川師是個風趣的中年人，在他這裡打工其實很好玩，而且常客之間幾乎都認識，一次好幾個人邊聊天邊洗碗也很輕鬆，還能交到不少朋友，就算身上有錢，還是有不少人會選擇用隱藏菜單。

只是阿川師並不想看到這樣，隱藏菜單是為了真正缺錢的學生才準備的，不是讓我們來玩的。

考量到阿川師的心意，我們用了隱藏菜單後，卻還是會照樣付錢，等於自費幫阿川師打工，這樣一來阿川師也無話可說了。

看到我們玩得不亦樂乎的樣子，阿川師總是說：「你們啊……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考慮廢除隱藏菜單了，你們這個年紀最珍貴的就是時間，不應該浪費在我這間小店呀。」

雖然他每次都這麼說，但當我們說要另一種菜單時，他還是會苦笑著把隱藏菜單拿出來，說：「用了這份菜單後，上面的時間就要做好做滿，一分鐘都不能少喔。」

******

畢業出社會工作後，雖然帳戶裡的錢變多了，但我很快發現薪水入帳的速度遠遠比不上帳單寄來的速度。

房租、手機費、學貸……各式各樣的花費都在蠶食我的存款，這還沒算上餐飲跟一般花費，有時薪水才剛入帳，隔天我就會懷疑說錢到底都花去哪裡了？

這個時候我就會特別懷念阿川師，如果這些帳單跟阿川師的店一樣，能用打工的方式來抵銷就好了……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平常還要晚，是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的。

離開公司的瞬間，一接觸到冰涼的夜風，我整個人瞬間都清醒了過來。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為了公司賣命到這麼晚，加班費也只有那麼一點，隔天還是要準時去上班，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在努力啊……

下一秒，肚子發出的咕嚕聲把我拉回現實，我這才想起來我連午餐都沒吃，就這樣餓到了晚上。

這種時間能吃的只剩便利商店跟速食店，隨便找一間打發一下，早點回去睡覺，明天再早起奮戰吧。

我正要去牽車時，突然間，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這股味道了……我不斷抽動鼻子嗅著那股氣味，錯不了的，那是阿川師招牌燴飯的香味！

我順著那股味道走進公司旁邊的巷子，結果在巷子盡頭，我看到了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阿川小吃的招牌。

怎麼回事？阿川師的店開到這裡來了是嗎？

我又驚又喜，趕緊快步走過去，招牌跟店門口的燈都還亮著，代表還有營業。

我走進去，發現店裡的裝潢跟景象都跟以前一模一樣，感覺阿川師把整間店原封不動移過來了。

店裡沒有其他客人，只有阿川師一個人站在櫃檯後面，看到我後，他馬上露出我記憶中的笑容，說：「歡迎光臨，看看要吃什麼喔。」

「阿川師，你還記得我嗎？」我迫不及待地問。

「你啊……」阿川師瞇起眼睛，很快就認出我了：「是你啊！你們以前都在我店裡自費打工的，我當然記得啦！」

怕阿川師以為我又要另一種菜單，我趕緊說：「阿川師別擔心啦，我現在有錢了，請給我普通的菜單就好了。」

阿川師皺起眉頭，面有難色地說：「可是，我店裡現在只剩另一種菜單了喔。」

「蛤？只剩另一種菜單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阿川師已經把菜單拿到我面前了。

菜單上一樣是阿川師的拿手料理，計價的單位卻不一樣了，這次的菜單上寫著：

燴飯類：睡飽八個小時
炒飯炒麵：專心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一小時
湯、飲料跟各項小菜：運動半小時

看著菜單上標示的事項，我彷彿看到了來自另一個國家的陌生文字，因為這些全都是我很久沒做過的事情。

這時，阿川師說出了他每次都會講的那句話。

「用了這份菜單後，上面的時間就要做好做滿，一分鐘都不能少喔。」

……原來是這個樣子啊。

我指著燴飯的字樣，說：「好，那我要吃這個，牛肉的。」

「沒問題，稍坐一下喔。」

我到我學生時最喜歡的座位上等候，椅子坐起來的歪斜感、以及桌面上那油膩的觸感，全都跟以前一模一樣。

阿川師的牛肉燴飯一端上來，我馬上深呼吸一口氣，熱氣中混著洋蔥、醬香跟牛肉的香味，一瞬間把我整個人拉回從前。

這股味道就像一把鑰匙，喀一聲打開了我內心某個久違的房間，讓我知道自己還活著，隨著每口燴飯送進嘴裡，那種活過來的感覺就越發強烈。

滿滿一盤飯在短短幾分鐘內被我清空，吃飽後，我站起來面向阿川師，彎腰致謝：「謝謝，真的很好吃！」

「下次再來啊。」阿川師笑著說。

「一定會的。」

我揮手跟阿川師說再見，然後轉身走出店門，沿著巷子一路走出去。

我沒有回頭。

因為我知道，只要一回頭，阿川師的店、以及剛才吃下的美味就會消失……

事實上，阿川師的店早就不存在了。

在我畢業後不久，我就收到了阿川師因為意外過世、店也隨之關門的消息。

但剛剛，我確實看到了阿川師，也吃到了他的料理。

因為今晚的這頓飯，是他特地為我準備的。

「用了這份菜單後，上面的時間就要做好做滿，一分鐘都不能少喔。」

阿川師同樣的一句話，意義卻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以前的另一種菜單，是為了幫助缺錢的學生們。

現在的另一種菜單，則是為了幫助出社會打拼後、逐漸忘了怎麼生活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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