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他所看見的世界

阿宛是我們社區中大家都知道的一個人物。他有些智能障礙，總是由他的母親牽著手一起在附近活動。阿宛走路的樣子十分滑稽，總是低著頭，不發一語，但又不停左右搖晃，很少看過他好好地走完一條直線。對於這樣奇特的行為，放學的小朋友看到，總是會偷偷嘲笑他，有些大人經過阿宛跟他媽媽旁邊，也會不經意露出厭惡的表情。這些事情他媽媽都知道，但卻還是微笑地牽著阿宛的手回家。

阿宛家就住在我們家樓上，所以從以前我就經常會在公寓的樓梯間碰到他們。阿宛上樓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深怕腳下的樓梯會突然坍方一樣。每次在狹小的樓梯裡遇到他們的時候，阿宛的媽媽都會禮讓我們先過。

我曾經有在樓梯上跟阿宛錯身而過，當我們交錯的時候，我聽到阿宛小聲地說「踩扁了」。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連忙看鞋子是不是有踩到什麼東西，但每次都沒有事情發生，久而久之，我也不當一回事了，只想成是阿宛自己的妄語。

阿宛跟他媽媽就一直住在我們樓上，看著他們母子兩人一起出門，一起回家，就好像是理所當然一樣。但就是這樣的理所當然，當某天突然出現改變的時候，反而特別令人不安。有天阿宛突然自己走在街上，平常媽媽都會跟他一起出門，所以當只有他自己出現的時候，附近的鄰居跟商家都在討論是不是媽媽生病了。有些比較好心的鄰居特別跑去詢問阿宛媽媽怎麼沒一起出門時，卻得到了媽媽在旁邊的奇怪回答。

我記得那年冬天特別的冷，家裡的門窗總是緊閉著。那天我正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門鈴突然像發瘋式地作響。我急忙打開門，竟看見阿宛用一種從來沒見過的恐慌表情按著我們家的門鈴。

「媽媽要被吃掉了！ 媽媽要被吃掉了！ 」阿宛全身發抖，不斷在樓梯間大吼著。

我急忙安撫著他，想從他口中問出更多事情，他卻只會不斷重複同一句話，並且一直拉著我的手，想要我跟他一起上樓。

可能是被阿宛的恐慌情緒所傳染，我也開始變得神經兮兮，走到他家門口時，我開始回想上一次見到阿宛媽媽是什麼時候。阿宛的家裡非常昏暗，地上到處都是垃圾跟吃剩的食物，用垃圾屋已經不能簡單形容了，多虧冬天很冷的緣故，這些臭味並沒有傳到我家，但實際走進去的時候，還是會聞到那些難以形容的臭味。

「阿宛媽媽？」

我站在門口喊著阿宛媽媽，但屋內卻沒有回應。我心中開始湧現出不好的預感，但還沒來得及退縮，就被阿宛強硬地拉近屋內。

我手摀著口鼻，試圖隔離那些臭氣，但卻是徒勞無功。已經不敢想像自己的腳踩到什麼嘎脆碰的東西，阿宛拖著我走到一扇半掩的門前，我還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阿宛就大叫著「媽媽要被吃掉了」，一邊把我拖進房門。

「媽媽！媽媽不見了！」我閉著眼睛，害怕會看見屍體，聽到阿宛跪在地上痛哭的聲音後，才敢慢慢睜開，往前看去。

那是一張空床，看起來很久沒有洗床單了。床上留著一攤奇怪顏色的污垢，大小差不多剛好一個人的樣子。我向阿宛詢問他媽媽去哪裡，但阿宛卻對著無人的床不停哭喊著媽媽。稍微熟悉阿宛家髒亂的環境後，我開始在屋內尋找阿宛媽媽，但走遍屋內所有房間，打開所有衣櫃卻都什麼也沒發現。就在我準備放棄以為阿宛媽媽可能只是不在家的時候，我突然注意到地板上有某種拖行的痕跡，只是因為環境太亂了，所以不是很好發現。拖痕的起始點就在阿宛剛剛帶我進去的房間門口，一路經過客廳，來到廚房，最後停留在冰箱前面。

我站在冰箱前面，耳邊不斷傳來阿宛的哭聲。此刻這台小冰箱在我的眼裡，有如巨人一樣碩大。我已經不記得當時自己在想什麼，只知道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放在冰箱的把手上。

我拉開冰箱的門，寒氣卻是從我的脊椎開始往上竄。一條手臂從門縫中滑了出來，我驚慌失措地想把冰箱關上，但那條手卻卡在門上。我發瘋式地不斷把門闔上，但怎麼都不成功，最後我決定不管了，某種東西從冰箱裡整個掉出來，我一點都不想看，立刻拔腿就跑，回家打電話報警，留下還在房間哭泣的阿宛。

那件事發生後，我整整一個月都住在外面，完全不敢回家。那天，發生在那個屋子裡面的事情，已經變成了我一輩子的心理陰影。現在我只要看到冰箱就會不自覺的顫抖，但該死的，我每天還是都會用到它。

更讓我氣憤的是，從那天之後，阿宛竟然整個人變得正常的，當然他還是有智能障礙，但現在他走路不再歪七扭八，而是可以走一條直線，同時也可以正常的跟人四目交流，不再低著頭。後來從別人那邊打聽到，有人去問阿宛他現在怎麼都可以好好走路的時候，他眼神有些渙散，看了看四周後說：

「都被吃掉了。媽媽，還有那些一直擋在前面飄來飄去的東西。」

他指著天空，表情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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