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下雨天的笑臉

我一站到窗戶旁邊，就在社區中庭裡看到了一張臉。

外面正在下雨，這還是我搬到這裡後第一次下雨，我本來只是想把窗戶關起來，讓下雨的聲音小一點，好讓我能專心工作。

我的窗戶就面對著社區中庭，這個社區的住戶以小家庭為主，因此社區中間有一大塊中庭，中庭裡有跟公園一樣的遊樂設施，假日的時候，許多父母會帶著孩子在中庭裡玩耍，不過現在因為下雨的關係，大家幾乎都待在家裡沒出來。

就在我來到窗戶旁邊的時候，我看到了中庭裡的那張臉。

準確來說，那不是一張真正的臉，而是有兩個人撐傘站在中庭。

那兩人的傘面上各印著一隻卡通眼睛，眼睛圖案又大又圓，看上去相當可愛，有點像動畫人物小小兵的眼睛，兩人的位置剛好就在一片有著彎曲下弦月形狀的花圃上面，兩隻眼睛、彎曲的花圃，從我這邊往下看，三者剛好組合成一個「：）」的笑臉圖案。

哈，這也太可愛了吧……看到這一幕的我以為只是巧合，便關上窗戶，專心在房間裡工作。

我一直工作到傍晚，直到肚子開始餓的時候，我又一次來到窗邊，打算看一下雨勢來決定要出去買還是叫外送。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外面還在下雨，但更讓我驚訝的是，那兩個撐著眼睛圖案雨傘的人還站在中庭裡，而且是一樣的位置，跟花圃的站位一樣呈現出「：）」的圖案。

怎麼回事？他們一直站在那裡嗎？

這時我才察覺到怪異，他們為什麼要一直撐傘站在那裡？正常來說，一般人不會故意撐傘淋雨，都是非不得已，需要移動、或是在外面等人等車的時候才會撐傘，但如果他們是在等人，為什麼不到社區的大廳裡等呢？

此刻，他們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視線，傘面逐漸傾斜，撐傘的人露出了臉，抬起頭朝我看來。

那是兩個小孩子，他們身上穿著附近的國小制服，從制服款式上來判斷，分別是一男一女。

之所以只能從制服辨認，是因為他們臉上沒有任何五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往內凹陷的黑色窟窿。

我直視著他們臉上的凹洞，其中的黑暗宛如黑洞，深不見底，但我彷彿又能從中感覺到什麼，像是某種渴望，還有執念……

眼前超乎常理的畫面讓我的呼吸完全停止，好不容易喘回一口氣後，我趕緊後退遠離窗戶，不敢朝窗外再多看一眼。

我在心裡祈禱，希望剛才看到的恐怖畫面只是我的幻覺，但現在的我，不管是視覺還是心理上，那股恐懼帶來的震撼都是貨真價實的，那兩名小孩，他們的臉……他們絕對不是人類……

******

大雨持續下著，新聞說這波雨勢會持續好幾天，至少這禮拜是不會停的了。

這段時間，只要我站在窗邊往中庭看去，就能看到那張臉。

他們一直站在那裡沒有離開，那兩頂印著眼睛圖案的雨傘，還有彎曲的花圃，三者組合成的「：）」表情，就這樣一直在中庭裡盯著我。

光是這樣已經夠詭異了，更奇怪的是，當我出門的時候，我都會偷偷從中庭旁邊繞過去，一邊注意他們是不是還站在中庭，結果都沒看到人。

問了保全，保全說這幾天下大雨，都沒有人去中庭，偷偷跟其他住戶打聽後，得到的答案也都差不多，他們說最近都沒有去讓小孩中庭，也沒有在中庭看到其他人。

但只要從我的房間往下一看，那張笑臉就會出現在中庭裡。

雖然還不知道那兩個小孩的真面目是什麼，但有件事可以確定，那就是必須在下雨的時候透過我房間的窗戶，才能看到他們出現。

我忍不住懷疑，這該不會是什麼奇怪的詛咒吧？

******

那一天依然下著大雨，我從外面吃完飯回到社區，經過中庭的時候，我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

中庭裡沒有任何人，但我知道那兩個小孩一定就站在那裡。

雨下了好幾天，一開始的恐懼也逐漸被雨勢沖淡，現在的我已經沒那麼害怕了，於是我走到花圃旁邊，也就是他們撐傘站著的位置。

他們為什麼要從這裡看我的房間？是我的房間還是窗戶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我站在跟他們一樣的位置，抬起頭看向自己的房間窗戶。

本來以為這樣做能找到一些線索，但我看了半天還是沒有頭緒，我的房間窗戶看上去就跟其他住戶的一樣，很普通。

就在我打算放棄時，我突然發現自己無法轉頭，也無法把視線從窗戶上移開，整個身體像被固定住了一樣。

「啊……」

我無法轉頭，但我的眼角餘光能看到雨傘的尾端，是他們，他們出現了，就站在我旁邊。

他們把我圍在中間，跟我一起看著我房間的窗戶，但此刻我感受到的不是恐怖跟壓迫，而是某種渴望，渴望著窗戶被打開，渴望著有人能看到他們排出的笑臉。

我知道家裡沒有人在，但我心裡竟然跟他們出現了一樣的渴望，希望有人能打開窗戶來看我……

口袋裡突然傳來一陣震動，手機響了。

手機鈴聲讓我回過神來，身體也同時恢復了自由，我轉頭往兩邊一看，那兩個小孩已經消失了。

我拿出手機，是沒看過的陌生號碼，反正先接起來再說。

「喂？你好。」我說。

「你好？」是名男子接的電話，但他的語氣很奇怪，彷彿他才是接電話的人。

我又問：「請問是哪位？」

男子的語氣更奇怪了：「你問我？不是你先打電話過來的嗎？」

我打電話給他？我馬上打開對話紀錄，發現紀錄裡多了好幾通撥出的電話，而且是在一分鐘內密集撥出的，正是我被兩個小孩圍起來的時候。

「抱歉，一定是我不小心按到了。」

可能是手機誤觸吧，我趕緊跟對方道歉，正準備掛掉電話時，男子卻突然說：「請等一下，剛才那聲音……是誰在你旁邊？」

「我旁邊？沒有人啊。」我看一下四周，中庭只有我一個人撐傘站著，沒有其他人了。

「可是我有聽到他們的聲音……」男子停頓了一下，接著抱歉地說：「對不起，應該是我聽錯了，我以為我聽到了我小孩的聲音。」

我看向旁邊那兩個小孩站的位置，難道是他們用我的手機打給對方的？

「請等一下，我旁邊剛才確實有兩個小孩子。」我說。

「沒關係，我想是我聽錯了，因為他們已經去世了。」

去世了？這幾個字讓我腦袋瞬間停機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啟動，出現了新的思路，那兩個小孩對窗戶的渴望，還有「：）」的笑臉圖案，我好像搞懂了什麼……

我趕緊問：「請問你知道○○社區嗎？」

這次換男子愣住了，他沉默了好一段時間，然後才說：「我之前住過那裡……你怎麼會知道？」

******

那對夫婦來到社區的時候並沒有下雨，中庭難得又恢復了人潮，許多家長都帶著小孩出來玩了。

「對不起，讓你們跑這一趟。」我帶這對夫婦上樓的時候，一邊跟他們說。

「沒關係的，」男子說，他跟妻子互看一眼，彼此緊牽著手跟在我後面，說：「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親眼確認。」

我帶著他們繼續前往我家，其實也不需要特別帶路，畢竟他們之前就住在這裡，我現在住的房間，就是他們曾經住過的地方。

「抱歉，我一個人住，沒什麼能招待的。」

我陪他們在客廳坐了一下，直到外面傳來下雨的聲音，我們才開始移動到我工作的房間。

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午後陣雨，果然不假，天空開始降下雨勢，本來還在中庭玩耍的家庭都回家躲雨，一個人也不剩了。

我陪他們一起站到窗邊，說：「請等一下，沒有意外的話，他們等一下就會出現了。」

夫婦各自點了點頭，然後一起看向中庭。

不需要特別指引，他們的眼神很快就鎖定了那塊彎曲的花圃，他們知道那兩個小孩會站在哪裡，因為他們已經看過那張笑臉無數次了。

那兩個撐傘的男孩跟女孩，正是這對夫婦的孩子，那兩把印著眼睛圖案的雨傘，也是姊弟吵了好久後，男子才買給他們的。

買了那兩把雨傘之後，只要一下雨，姊弟兩人在走路放學回家、經過中庭的時候，都會站到花圃旁邊排成「：）」的笑臉圖案，然後打電話給在家裡工作的男子，叫他打開窗戶來看。

「爸爸，你看，有看到我們排出的笑臉嗎？」每次用手機打電話的都是姊姊。

「好啦，很可愛！快點上來了。」男子無可奈何地叫姊弟快點上樓，不要在樓下淋雨，但他臉上總是露著笑容。

下雨天的笑臉就這樣成了家裡的默契，也是姊弟兩人平安回家的證明。

意外發生的那天同樣下著雨，男子一樣接到了電話，但這次不是姊姊要他打開窗戶的電話，而是來自警察的悲訊，姊弟兩人在學校門口被打滑的車輛撞個正著，姊姊用身體擋在弟弟前面，兩人還是傷重不治了。

姊弟去世之後，夫妻兩人也因為傷心而從這個社區搬走，沒有再回來過。

聽男子說出這段往事時，我終於知道那對姊弟的渴望是什麼了，或許他們看到父母傷心搬走的模樣後，希望父母能再從窗戶看到他們排出的笑臉，忘記傷痛吧。

「啊……」妻子突然伸出手來，說：「真的是他們……」

一開始只是淡淡的影子，但隨著雨勢越來越大，姊弟兩人的身影在雨中漸漸變得清晰。

他們一樣撐傘站在花圃旁邊，組合成笑臉的圖案。

只是這一次，他們跟我之前看到的時候不一樣了。

他們抬起頭來，臉上凹陷的窟窿已經被填滿，取而代之的是開心的清純笑容。

男子的嘴唇顫抖，眼眶泛紅，像是無法置信，妻子則是掩著嘴，眼淚無聲地滑落。

我打開窗戶，雨水灑進房裡，跟夫妻兩人臉上的淚水混在一起。

這是我第一次不再討厭下雨。

這不是什麼詛咒，那個「：）」的笑臉，是只有下雨天時，從這片窗戶才能看到的專屬風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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