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靈魂美食

每到午休時間，學校周圍的餐廳就會變得跟戰場一樣，擠滿想填飽肚子的學生，不管是買便當或買飲料都要排隊，連便利商店也座無虛席。

多數學生都有自己的愛店，像我跟同學就喜歡到學校旁邊巷子裡的一間店吃飯，雖然藏在巷子裡，但那間店的餐點都很好吃，在學生間很有人氣，每次都要排隊才能吃到。

店面裝潢是濃厚的懷舊風，看上去就像日劇裡常出現的居酒屋，感覺得出來是間老店，店門口還有一個櫃子，裡面擺著各種逼真的食物模型，展示著店裡的餐點，從咖哩、拉麵到甜點的冰淇淋都有製作出來。

小時候，我總覺得這些食物模型就是高級的象徵，因為通常只能在百貨公司看到，不過現在越來越少店家使用這種模型了，因為客人從Google評論上就能看到食物最真實的照片，那些精緻的美食模型也就慢慢成為回憶了。

跟同學們一起排隊的時候，我的樂趣之一就是欣賞櫃子裡的模型，並在腦中模擬這些餐點的味道。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模型旁貼著的告示，上面寫著：真的很餓的話，請直接把這些餐點吃掉吧。

我一開始看不懂，還跟同學們討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我知道，我在網路上看過。」同學說：「有一間咖啡店，他們會在廁所貼一張告示，上面寫說『如果衛生紙用完了，就把這張告示撕下來使用吧』，會不會是同樣的道理？」

「我看過另一種版本，有人把告示撕下來後，結果發現後面藏有備用的衛生紙。」

「跟那個不一樣啦，這些模型都是假的吧？是要怎麼吃啊？」

「會不會這些模型看起來是假的，其實都是能吃的呀？」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啦？」

「那會不會是裡面裝著緊急糧食？像營養口糧之類的。」

「有可能喔，但到底是在怎麼的情況下，會需要打破模型把裡面的糧食拿出來呢……」

每次看到這些模型，我跟同學都會像這樣聊起來。

但那告示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最後還是不知道答案。

******

期末考將至的夜晚，我坐在書桌前抱著講義正埋頭苦讀。

這棟學生公寓的隔音很糟糕，其他住戶追劇跟玩遊戲的聲音平時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今天晚上顯得特別安靜，只能聽到隔壁像是有人在洗澡的水聲。

雙眼持續盯著講義好幾小時後，印在講義上的字像是被水沖淡似的，慢慢在我眼前變得模糊，我的大腦也逐漸變得沉重，無法再記下更多東西了。

同時，肚子的飢餓感也讓我無法再保持專注，儘管已經到極限了，但對成績的求生慾還是讓我想再堅持下去。

或許出去走走，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氣，買個東西吃會有幫助吧。

我這麼想著，便換上衣服，離開了公寓。

半夜的街道上沒有其他人，套房附近的店家也都關了，不過沒關係，至少我們還有便利商店這個好朋友。

只是走到街角一看，我最常去的便利商店竟然關著燈沒有營業，我走到門前朝裡面張望，自動門緊緊關著，裡面也沒看到店員。

怎麼回事？這間店不是24小時的嗎？門上也沒有貼暫停營業的告示啊。

我嘆了一口氣，只能找別的地方來解決飢餓。

但我走了一段路後，漸漸發現不對勁，路上沒有半個人，也沒有其他車子。

雖然時間很晚了，但也不至於這麼安靜吧……

我好不容易走到另一間便利商店，結果看到的也是一樣的景象，電燈暗著、自動門也鎖著，沒有營業。

這到底是怎樣？便利商店全部倒閉了嗎？

肚子裡的飢餓越發強烈了，我只想快點找地方吃東西。

這時，我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這是……那間店的味道？這麼晚了他還有開嗎？

我沿著香味前進，來到了巷子裡的那間店。

店門口確實有燈光亮著，但燈光不是來自店裡，而是來自展示模型的櫃子。

我一看，發現香味是從食物模型上傳來的。

那些本該是由塑膠做成的模型，此刻卻像是活過來一樣，散發出剛煮好的熱氣。

熱騰騰的香味讓我的胃收縮得更緊了，我走上前，看到了那張告示牌。

真的很餓的話，請直接把這些餐點吃掉吧。

直覺告訴我，現在就是那個時候了。

我餓了，真的餓了，餓到管不了那麼多，管他是模型還是真的，我全都要吃光。

我伸出手，捧起了我最常點的咖哩豬排飯。

食物的溫度透過盤子傳達到我的全身，我依照平常的吃法，用湯匙把咖哩跟飯伴在一起，再一口送進嘴裡。

米粒在我的舌尖爆出香甜的氣息，濃厚的咖哩香味也像洪水般湧進我的鼻腔跟食道。

接著是重頭戲的豬排，當我舀起豬排咬下一口時，又是不同的感受。

第一口，外皮炸裂的聲響在口腔裡迴盪。

第二口，濃郁的肉汁將我舌頭上的每處味蕾全都包覆住。

我無法停下來，第三口、第四口……我幾乎沒有咀嚼就將食物吞入體內，就像在呼吸一樣。

直到盤子裡的最後一口咖哩也被我吞入口中，我才緩緩閉上眼，重新感受這種活著的感覺。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照入眼中的卻是刺眼的白光。

天亮了？

我瞇起眼睛，發現照在我頭上的不是太陽，而是救護車裡的燈光。

「他恢復呼吸了！」車子裡有人喊著。

我轉過頭，看到兩名救護員坐在我旁邊，一人正按住我的肩膀，另一人則把氧氣面罩裝在我的臉上。

「聽得到嗎？放輕鬆，保持呼吸。」按住我肩膀的救護員說。

「唔……」

我使出全力想說話，救護員則低下頭，想聽清楚我說什麼。

「豬排飯……」

兩名救護員互看一眼，其中一人皺起眉頭：「什麼豬排飯？」

「豬排飯……在哪裡……」我重複一次，然後又昏了過去。

******

我在醫院醒來後才知道，那天晚上，隔壁陽台的熱水器排氣管鬆脫，而我房間的窗戶正對著那個位置。

在我努力背講義的時候，一氧化碳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進到了我房間，還好有其他房間的學生發覺不對勁，房東也透過群組通知大家疏散，最後只剩我沒出來。

當消防員破門而入時，我趴在書桌上，已經沒有了呼吸。

被送到救護車上時，連救護員都覺得我的存活機率渺茫，沒想到我竟奇蹟似的活了過來。

我出院後的第一餐，就是回到那間店去點咖哩豬排飯，同時我也問了老闆那些食物模型的來歷。

老闆說那是上一任老闆，也就是他過世的父親留下來的，他準備接手經營這間店的時候，父親說店裡的裝潢要怎麼改都無所謂，只有模型跟那張告示不能動，一定要繼續展示出來。

老闆至今仍無法理解父親在堅持什麼，畢竟在這個時代，食物模型早就退流行了。

但我知道前任老闆是為了什麼而堅持，因為我親身經歷過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短暫死去的那段時間裡，我的靈魂究竟去了哪裡。

真的很餓的話，請直接把這些餐點吃掉吧。

我終於知道了這個告示的用意，它不是寫給一般客人看的。

而是為了徘徊在生死關頭、感到飢餓的靈魂而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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