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 亞東無減痛自然產記實

其實小孩已出生一年多了，這篇也寫好有一段時間
寫好時有考慮要po上來分享，但又有點覺得，實在太長了（真的很長喔）
而且可能因為自己是心理師好像寫得太... 內在（？

就是我從懷孕開始看媽寶板，也有兩年多了，有注意到通常比較多資訊類的分享
擔心我寫的沒那麼適合（其實現在還是有點擔心啦）
但最近比較有空開始認真寫生產後續的文
覺得其實這些內在的感覺是很難被整理的，因為孕婦、產婦、媽媽過程中都太忙了
可是越寫越覺得這種覺察和整理很重要
感覺自己的這些經驗希望被訴說，也希望被聽見，所以來跟大家分享

如果看完覺得有共鳴或有生產相關的心理的問題
也歡迎大家站內信或到FB跟我聊聊天：https://www.facebook.com/missyckao

希望自己在整理好這些經驗以後可以發展一些照顧孕產婦和媽媽們的心理工作
如果反應不錯我再來po後續的系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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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一個母親的誕生：文章跟產程一樣長的無減痛自然產記實】

其實一直想記錄生產這件事情，但是小孩出生以後一連串的生活大爆炸，面對一個新角色的出現對各個關係的衝擊，好像生產這件事也沒這麼重要了，但想到要寫母親角色的故事，我還是最想從生產的經驗開始。

【被醫院退了又退的崩潰周末】

我在預產期的前三天，一個周五晚上開始陣痛，以最長不超過15分鐘一次的頻率，陣痛了兩天半，不太能吃也沒辦法睡，睡著以後一感覺痛我就會立刻跳起來，所以都只能5分鐘、10分鐘地休息，我累到只要動作停滯就能以任何姿態秒睡，幾乎可說是昏倒的狀態。

這期間我去醫院了三次都被說頻率不夠、開指也只有1公分，所以一直被請回家（第一胎留院標準大約要5分鐘一次或子宮頸開到4公分），第一次被退貨時還有一種自己太快跑來給人家添麻煩的感覺，產房護理師還安慰我說：「不用不好意思，注意身體的反應來確認一下是正確的」，到第三次，週日早上，第二個一整晚沒睡的清晨，我理智已在斷線的邊緣，吃完早餐跟老公說：「我這次沒有把小孩生出來不會離開醫院。」

到醫院內診跟觀察宮縮指數30分鐘後，護理師表示頻率跟強度還是不夠，開指也沒進展，我超級挫折又很生氣覺得我這段時間到底在痛什麼意思的，我軟硬兼施地請求護理師讓我留院，護理師勸說現在留也只是在醫院痛，那不如回家痛比較舒適，我知道這真心有道理，但我就是無法接受。在當時那種身心都快崩潰的狀態，即使知道醫院是根據專業經驗的判斷和規定來回應我也完全聽不進去，就是情緒上地一股腦想要進入下個階段，即使生理進度是停滯的，留院至少會感覺有一種進展的希望感，或是醫院有人會照顧我的安全感。我極需要被同理那種只能在家自己面對沒完沒了的痛、覺得已經忍到極限才來卻還是被拒絕的挫折，但得到的只有專業勸說和身邊的人不斷叫我去爬樓梯。

最後護理師幫我打給醫師詢問，醫師也請我先回家，我也只能回家等明天跟醫師約催生的日子再來（因為當時已40周，在最後一次產檢跟醫師討論如果這周仍沒有動靜就下周一催生）。在從醫院回去的車上，我在一次陣痛快要開始時緊抓著老公的手說「又來了」，結果還沒開始痛我就睡著了。

...

第二天早上接到醫院電話，跟老公到醫院後馬上接上了催生點滴，入院後我很興奮，覺得終於進到下個階段了，而且因為樂得兒病房有會彈跳的產球可以坐很好玩（很好取悅）。其實回想整個在醫院催生的過程，因為場景很單一沒有對外窗，除了來陪我待產的媽媽和老公，我也沒有跟外界聯繫，就沒有什麼時間感，就是昏昏沉沉地等待沒完沒了的下一次陣痛。

【一痛還有一痛痛】

我沒有打減痛，在孕期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我都說我不想打，主要是因為想知道到底有多痛（一直被說很有病的心態），另一個原因是我覺得比起陣痛，在背上插東西更可怕，而且我一介控制狂也不喜歡身體感覺被麻痺的失控感。

不過孕期講講計畫是一回事，痛起來的時候講話就沒有那麼輕巧，從一入院護理師就提醒我要打減痛要先講，麻醉科醫師不是馬上就能來，我說我再考慮一下。之後整個過程我大概被問了三四次、也掙扎了三四次，還問了護理師很多強人所難的問題，像是：「這樣一般大概還要痛多久？」、「還會變更痛嗎？」，這到底有誰能回答，但我還是問了，因為陣痛的時候頭腦是沒怎麼運作的，結果當然就得到「不能保證、自己決定」這種回應。 最後我就一直自行想說「應該差不多要痛完了吧」、「不會再更痛了吧」，忍痛拒絕了減痛針（真的是忍痛），但是每次拒絕後，都還是能更痛，而且沒完沒了地痛，一痛還有一痛痛。在我最後一次拒絕到真的開始用力生產，大概還隔了四個小時。

陣痛到底有多痛呢？ 有人形容像下半身被車碾過，我是覺得沒那麼誇張，不過我也是沒被車碾過，所以講這也不準（很少人有吧）。現在回想那種痛感其實有點模糊了，大約記得是一陣一陣腰超爆酸的感覺，反而沒有很強的宮縮感，我自己覺得可能是我腰部肌肉會自動很用力抵抗宮縮，陣痛時如果我站著把背拱起來就會好很多，到醫院後有時一定要躺在床上綁儀器就有點難以忍受，後來我自己想了一個策略跟老公說「我現在開始要假裝我的下半身不是我的(?)隨便他痛」，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我好像真的有因此比較放鬆，而且執行這策略後就破水了。

至於痛的程度，真的要說的話，我個人是覺得宮縮指數到100的陣痛也還不至於不能忍受，但就是需要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後整個世界只剩下你和你的痛這樣。

我在過程中真的有痛到無法忍受大叫是在催生約15小時後，據說胎頭開始往下移動，護理師把我翻成側身，我說這樣更痛，護理師說更痛才會進展快，然後叮嚀我現在還不能用力，但就真的會很想用力，我又是習慣肌肉緊繃的人，為了抵抗想用力的感覺反而更用力，就像在憋史上最想被拉出來的大便那樣，每次陣痛都像全宇宙間最衝突的兩股力量同時作用在我體內，我全身發抖崩潰大吼說「這怎麼可能啊！！！」 意思應該是我覺得體內發生這種衝突完全不合理吧，我當時真的已神智不清，還問護理師說：「那我可以站起來跳跳跳讓胎頭快點下來嗎？」雖然我現在仍覺得這提議在邏輯上很對，但當然是被護理師拒絕了，with一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的表情。

【我們的心在一起】

護理師離開後我坐起來，虛弱地跟老公說「還是我們回家好了，我不太想生了」，老公聽到應該也是驚呆了地在心裡默唸「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但很出乎意料地他竟然就順著我的話回答說：「可是你都努力那麼久了… 現在放棄很可惜，我陪你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現在想起來覺得很感恩他沒有跟我說一些「現在回家也沒用啊」「沒生出來怎麼能回家」之類的道理，雖然生到一半說要回家很荒謬，但那真的就是我當時衷心的願望，只想停止這一切，已經痛苦太久了，我就是想要放棄，我沒有說出口的他幫我說出來了，老公平常很不懂這種道理，想教他在聽我抱怨時要能同理我還會一直嗆說「就算同理了又怎樣，問題也不會解決」，但是在這種危機時刻他竟然神奇地做到了。

我從懷孕開始到經歷生產，一直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孤單的過程，所有痛苦完全都是發生在我的內在，姑且不談心理上複雜的內在狀態，在生理上，在一直膨脹的肚皮底下，一切都在驅動，那種膨脹好像不僅是為了容納小孩，更像是很多能量一直積蓄、一直衝撞，隨時都要爆出來的感覺。我覺得生命中沒有什麼感受能比這種由內而內的經驗更真實而更強烈，但是也因此，這些感受距離所有他人都太遙遠了。

我在想這種遙遠其實也會帶給身為男性的另一半很挫折的感覺，即使想要幫忙分擔伴侶的痛苦也無能為力，一般男性也很困難理解情緒連結可以產生的力量，可能也覺得自己不擅長像女性那樣說一些支持性的語言，但同理其實不是你多麼精準地使用語言描述他人的感覺，語言只是傳達的媒介。同理是，你用你的全身全心去對一個人的處境感同身受，當這個作用發生了，對方就是可以感受到。

在一次陣痛時，我媽握住我冰涼的手搓了搓，我們沒有交談，可是我知道她在心疼我。或是像老公的對我說要回家的回應其實很笨拙，好像在跟小孩講話一樣，可是那種被理解的感覺穿越了所有距離和身體的隔擋，我們的心在一起，所以我還可以再支撐一下。

【你的身體比你會生小孩】

後來我產檢醫師剛好來產房，可能是接生別間的或是剛下診來看看情況，老公就請他來看我，醫師輕鬆地問說「怎麼啦？」我解釋了我無法不用力的情況，醫師：「現在小孩要往外移動啦，你提肛肌又用力把他擠回去，這樣就不對了嘛，不要用力意思是說你不要主動去擠，你就放鬆順著感覺給他痛就好啊你不用控制，可以嗎？再忍耐一下？」聽完醫師解釋，證實我剛剛那種全身發抖的衝突感是不合理的，有種宇宙間的謎題都被解開的感覺。我覺得懷孕是關於「控制」，是要有意識地抱持一個生命繼續以人類社會的節奏生活；生產則是關於「Let go」，要放手讓你的身體用生命內建的程式主導運作。

在沒有突發狀況的產程中，醫師和護理師其實也只是持續觀察、確認我身體的內建程序有合理正確地運作，除了協助我排除一些身心的不適，沒有太多介入，就是真的除非你要剖腹直接把小孩拿出來，不然也只能等，也只需要等，越是刻意控制身體反而干擾又虛耗力氣。

我到懷孕後期的時候就有感直覺變比較準，或許就是默默在調整為生產準備，在這種回歸生物本能的任務中，最重要而對控制狂如我來說也最難的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覺和身體。一直太依賴思考和秩序，遠離本能太久，很難相信身體自己知道要怎麼生小孩。

【漫漫漫漫隧道的盡頭】

在醫師的開示後，胎頭移動的陣痛變得比較可以忍受，於是又昏昏沉沉地過了一陣子，從早上九點入院到現在已經又凌晨了，產房護理師換了好幾班，據老公說那天其他產房好像狀況很多，我的醫師也一直在忙，凌晨人力比較少，沒人有空來幫我內診，所以我也沒得詢問到底進度如何。後來可能醫師忙完別間了，敲敲門進來一邊戴手套隨意地說「來看看能不能生了喔」，聽到時真的很感動，可能從來沒有這麼感動過，像走了漫漫漫漫長長的隧道終於看到出口的光線。

檢查完後醫師開始在病床旁邊架接生的器材，因為是樂得兒產房所以我不用移動到另一個床跟產房，但那過程也真的很奇妙，就是醫師忙自己的，我痛我的，醫師還一邊準備還一邊說「陣痛來了你就自己用力喔」，聽到的時候覺得超荒唐，覺得我好像在家自己生也可以。

後來醫師忙完了就來幫我壓了一下肚子，再檢查時就說已經摸到頭髮了，接著換護理師來壓肚子，一邊一起數到10要我持續用力，她說：「你要用力把我的手頂起來！」 我真的是超用力，此生沒有這麼用力過，還發出很戲劇化的叫聲，就是健身房裡常聽到的那種很用力的叫聲（當時才明白那些健身房的人叫真的是有助發力啊…）（是說有需要這麼用生命在訓練嗎）（離題），隨著陣痛用力幾次以後我真的是覺得要沒力了，就說「沒有力氣了」，結果護理師跟醫師還是繼續說「可以！可以！」，之後一次我沒有辦法撐到10秒，護理師還像教練一樣說「你放鬆了！！」 嚇得我繼續死撐。

總之整個過程就是很混亂又荒唐，很熱又很亮，又很吵（只聽到自己一直叫），一點也不溫馨，也沒人幫我加油，跟想像中那個緊緊握著老公的手、老公心疼地摸著我的頭鼓勵的畫面完全不一樣，說真的我當時也根本不在乎老公在哪裡，只想趕快把小孩生出來結束這一切，生完以後我還問老公「你剛剛有在房間裡面嗎？」 他說他站在我右後方一直幫我擦汗，但我問完以後好像有點希望他不在產房，想像如果是我在旁目睹整個瘋狂的過程應該多少是會有點創傷。

【意外平淡的終點】

在我持續只一股腦用力，不清楚周遭發生什麼事，也幾乎沒有感覺有什麼東西從我身體出來的情況下，醫師突然宣布說寶寶出生了，然後我放鬆下來，因為過度用力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只能平躺著斜眼看看房間裡到底是什麼情形，好像瞄到了粗粗的臍帶，但也看不太清楚，護理師把寶寶抱到一旁的檯子上清理，我看她一直用一個球吸他的鼻子，寶寶好像也沒怎麼哭，醫師說他要開始處理傷口，就開始忙他的。

我心想這整個情況也跟我想像得太不一樣，不是應該至少把小孩抱來我前面晃一晃說「恭喜，是個健康的男生！」之類的嗎？？這情境根本是早晨10點的辦公室，就是大家面無表情專心忙自己的事情，但這裡剛剛有個生命誕生耶？Hello？？

想到這我突然心頭一緊，想說醫師跟護理師這麼凝重，小孩也沒有哭得很大聲，是不是有什麼狀況，我就虛弱地問護理師說「寶寶還好嗎…？」 結果護理師就平淡地說「很好啊，鼻腔黏液有點多而已」，放心以後我想都凌晨大家可能真的也都累了，對他們來說可能一天接生好幾個寶寶，現在多接一個也真的只是一個辦公室日常的概念，我也很累了，就也融入了那個辦公室情境，兩眼發直地等醫師處理傷口。 （稍微補充一下，出生沒怎麼哭這件事後來相處發現他就是一個哭聲很小的孩子，沒有不健康，請大家放心）

【敷衍的第一次接觸】

恍神蠻長一段時間，寶寶終於完成清理，護理師把他抱來跟我們接觸，但因為沒抱過嬰兒，我其實也不知道要接觸什麼，他就在我身上一直蠕動，而且因為太累了，實在也沒什麼心思感動，就有一種超現實感，覺得天啊終於結束了，他剛剛還在我肚子裡啊超奇怪的，竟然有3700克啊夭壽，之類的混亂想法，然後非常想睡，而且在那之後，護理師跟醫師就收收東西出去了，我跟老公隨便跟寶寶拍完幾張合照以後，就有點尷尬地說「這樣要接觸多久… 會有人來把他抱走嗎…」，而且那些合照也不好看，完全反映了我狼狽的內外狀態，枉費我還堅持畫了眉毛再出門，最後好看的也只有眉毛而已。

大約一小時後我被送到了住院的病房，正式開始了我的媽媽人生。

【一位母親的誕生】

這一整個誕下一個孩子過程，我覺得更是一個誕出母親的試煉，根本是身心靈的極限挑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承受這麼多情緒，有對未知、失控的害怕，有憤怒挫折，但同時也帶著巨大期待和喜悅，但說是短時間，伴隨劇烈的疼痛又好漫長。

我在寫這篇到一半的時候一直在想這麼長是不是應該分成幾篇來寫，現在大概沒人能看那麼長的文了，但我覺得這種「太多」的感覺就是我在生產過程經驗的，在那幾小時的分分鐘發生的就是這麼多，更多。

在經歷最野性又最靈性的體驗後，生出一個孩子，也生出一個新的自己。
初生的母親，一切才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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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彭醫師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