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閒聊] 國會打架也算是民主的展現嗎

回文不用ACG點，那就來偷推一下自己以前寫過的文章。

以下介紹三場著名的美國國會衝突事件：

1. 1798年1月30日、2月15日：格里斯沃德 vs. 里昂（Lyon-Griswold Brawl）

公親變事主

1798年1月30日，田納西州聯邦參議員威廉．布朗特（William Blount）被指控勾結英國勢力而遭到解職及彈劾，他成為美國史上第一位被解職、也是第一位吃到彈劾案的國
會議員。布朗特所屬的民主共和黨（Democratic-Republican Party）與執政的聯邦黨
（Federalist Party）為此展開激烈辯論。

康乃狄克州聯邦黨眾議員羅傑．格里斯沃德（Roger Griswold）嚴詞批判布朗特，引
來民主共和黨佛蒙特州眾議員馬修．里昂（Matthew Lyon）駁斥，兩邊的爭論迅速惡化
為衝突。里昂要求格里斯沃德出來決鬥，而格里斯沃德則反指里昂是個流氓、懦夫，只
配拿木劍出來打，沒資格進行一場紳士的決鬥。里昂過去在獨立戰爭期間曾因拒絕出戰
而被懲處，當時拒絕上戰場的官兵會被迫配戴一柄木劍，象徵其缺乏勇氣，拿不起真正
的武器。

耐不住格里斯沃德的挖苦，暴怒的里昂直接衝上前來，將嚼到一半的菸草吐在格里斯
沃德臉上，雙方人馬連忙湧上來架開兩人，暫時將衝突壓了下去。事後，眾議院決定以
「嚴重不當行為」將里昂停權並展開調查，使他成為第一位遭到這項指控的議員，里昂
也對外發表了道歉聲明，衝突看似即將落幕，但事情還沒有那麼簡單。

2月15日，由於停權案表決未過，里昂回到眾議院復職，又在議場上和格里斯沃德狹
路相逢，這回格里斯沃德沒放過機會，他走到里昂的桌前，二話不說便用他堅硬的山核
桃木手杖朝著里昂的腦袋瓜敲了下去，將他狠狠打倒在地。里昂多少料到格里斯沃德不
懷好意，倒地之餘順手抄起旁邊的火鉗，馬上跳起來反擊對手。雙方在議場中互相追打
，武器掉了之後繼續揮拳互毆，兩邊議員好不容易才拉開他們，但只是給了他們撿武器
的空檔，最終兩人都掛了彩。

格里斯沃德與里昂的鬥毆事件很快地傳遍全美國，還有記者畫了漫畫諷刺兩人的誇張
行為。格里斯沃德成為繼里昂之後第二個被指控不當行為的議員，但為避免衝突擴大，
他的指控最終也沒有成立。

這起事件反映著當時美國社會與政治的分歧，格里斯沃德出身康乃狄克望族，父親是
美國獨立前最後一任康州州長；里昂則出身低微，他是愛爾蘭來的契約勞工，藉著獨立
戰爭打下聲望與財富而躋身政壇。兩邊早就心存芥蒂，互相視對方為傲慢的紈褲子弟和
粗鄙無禮的暴發戶，加上民主共和黨與聯邦黨之間的歧見，最終引爆了衝突。

至於搞出一切事端的布朗特，他的彈劾案因程序問題最終沒有通過（無法彈劾一位已
被開除的人），儘管成為美國第一位被開除的國會議員，但他在根據地田納西仍然擁有
極高聲望，後來甚至擔任州參議院的議長。

2. 1856年5月22日：布魯克斯 vs. 薩姆納（Brooks-Sumner Affair）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ning_of_Charles_Sumner

當頭棒喝

在美國西進的過程中，一系列新的州份先後成立，也挑動了蓄奴派與廢奴派之間的平
衡，每當一個蓄奴州建州，便得劃出一個廢奴州，反之亦然。1820年密蘇里州成立，該
州為蓄奴州，廢奴派為求平衡便將麻薩諸塞州北部劃設為緬因州；兩派也以北緯36.5度
線為界，往後以北的新州皆為廢奴州，以南則為廢奴州，稱「密蘇里妥協案」
（Missouri Compromise）。

到了1854年，妥協線以北的堪薩斯、內布拉斯加兩州建州在即，擁有國會兩院多數的
民主黨由伊利諾州參議員史蒂芬．道格拉斯（Stephen Arnold Douglas）領銜，提出
《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Kansas-Nebraska Act），主張兩州可自行選擇蓄奴或廢奴，這項法案引起廢奴派議員警覺，共和黨（Republican Party）便是在這樁法案的背
景下成立。

為了爭取堪薩斯，廢奴派與蓄奴派支持者開始有計劃的移民入境，爭奪土地、議員席
次甚至憲法條文，兩邊衝突從口舌之爭惡化為拳腳相向，最後刀槍齊出，造成近百人傷
亡，史稱「血濺堪薩斯」（Bleeding Kansas）。

1856年5月20日，麻薩諸塞州共和黨參議員查爾斯．薩姆納（Charles Sumner）發表
了〈對堪薩斯的罪行〉（The Crime against Kansas）一文，嚴詞抨擊《堪薩斯－內布
拉斯加法案》及其導致的一系列流血事件，並將矛頭指向提出法案的道格拉斯和南卡羅
萊納州參議員安德魯‧巴特勒（Andrew Pickens Butler）兩人。

　薩姆納將堅決擁護奴隸制的巴特勒比做唐吉訶德，自以為是個充滿俠義之心的騎士，
要守護心目中的杜西妮雅（Dulcinea del Toboso），卻不想想她不過是個妓女。而為
了報復巴特勒先前抹黑自己和逃亡女黑奴有一腿的謠言（廢奴派人士常常遭到類似的指
控），薩姆納也嘲諷了不久前剛中風、言語出現障礙的巴特勒沒辦法為自己辯駁。

　薩姆納的辛辣言詞當然惹來對方的憤怒，當事人之一的道格拉斯便評論道：「這渾球
肯定會被其他該死的渾球開槍。」（巴特勒當天因病請假）如同道格拉斯所預料，他的
同黨之中馬上就有人忍不住了。

　巴特勒的表弟、同樣來自南卡州的民主黨眾議員普雷斯頓．布魯克斯（Preston SmithBrooks）大為光火，他聲稱薩姆納的言論已超出辯論的範疇，根本就是誹謗；為了維護
親人的名譽，布魯克斯有意向薩姆納提出決鬥。

　布魯克斯年輕時便以性格火爆聞名，在南卡羅萊納學院就讀時便曾因持槍威脅警察而
險些被開除，涉足政壇後依然性格不改，在1840年南卡州州長選舉時又和同鄉律師、著
名決鬥者威格法（Louis Trezevant Wigfall）決鬥，結果被對方一槍打穿大腿，使他
得終身拄著拐杖。

就像絕大多數來自南卡州的代表一樣，布魯克斯也是奴隸制的堅定支持者。在挑起決
鬥前，布魯克斯向他的同事、南卡州另一位眾議員勞倫斯．凱特（Laurence Massillon
Keitt）徵詢意見。凱特在政治立場上與布魯克斯沆瀣一氣，甚至更加激進，他被政敵
們歸類為「食火徒」（Fire-Eaters）的一員，這一派人物全是強硬蓄奴派，以南卡羅萊納州為基地，主張蓄奴州應當退出美國、自行獨立。凱特認為決鬥是紳士專屬的行為，
粗鄙無禮的薩姆納沒資格和布魯克斯決鬥，應該用別的手段「教訓」這位老兄。

維吉尼亞州民主黨眾議員亨利．埃德蒙森（Henry Alonzo Edmundson）隨後也加入了
他們的密謀，以暴躁聞名的埃德蒙森過去曾因《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的爭議和俄
亥俄州的自由土地黨眾議員坎貝爾（Lewis Davis Campbell）槓上，坎貝爾當時以冗長
辯論（Filibuster）干擾議事，埃德蒙森則因企圖持械攻擊坎貝爾而被趕出議場。

　兩天後，5月22日，布魯克斯偕同凱特、埃德蒙森兩人，在會議休息時間找到了薩姆納。布魯克斯先是平靜的出言質疑薩姆納的言論侮辱了他的親人，當薩姆納正要起身回應
時，布魯克斯冷不防抄起拐杖，對著薩姆納的腦門全力敲了下去。猝不及防的薩姆納被
砸得眼冒金星，本能性的躲到桌子底下；但布魯克斯不打算放過他，而是將薩姆納拖了
出來繼續打，就算拐杖在扭打中斷成好幾節、自己也被碎片刺傷眼睛，布魯克斯依然照
打不誤。

　時值休息時間，議場內的人不多，幾位試圖站出來調停的議員不是被凱特和埃德蒙森
攔住，就是站在一旁隔岸觀火，直到其他共和黨議員喚來警衛之後才將布魯克斯架開，
救出被打得頭破血流的薩姆納，好在他沒有性命之憂，休養幾個月後便恢復工作。

　杖擊事件在輿論間引發軒然大波，北方與南方各自將薩姆納與布魯克斯視為英雄烈士
，並將對方斥為卑鄙小人。在北方各城鎮，薩姆納的支持者紛紛上街遊行，表達對薩姆
納的聲援；過去不滿薩姆納激進作風的政治人物們也願意放下歧見，攜手合作以抵抗「
野蠻的奴隸制」，無形間讓共和黨聲勢大振。

　當時擔任麻薩諸塞州共和黨眾議員的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後來擔任駐大清公
使）故意在報紙上發文挑釁布魯克斯，誘使對方提出決鬥；布魯克斯果然中計，但當他
得知蒲安臣素有神槍手之名，而且還特別選在尼亞加拉大瀑布上單挑後，立刻打了退堂
鼓，理由是他不想穿越對他充滿敵意的北方各州。

　布魯克斯事後因傷害罪被起訴，但最終以罰款了事；眾議院嘗試對他施以重懲，提議
開除布魯克斯，但被民主黨人擋下，布魯克斯於7月14日自行請辭。然而，南方輿論一面倒的支持布魯克斯，他收到了上百根新的枴杖，不少支持者不但嘲笑薩姆納故意裝病博
取同情，還認為布魯克斯下手太輕，希望他再打一次。

　唆使布魯克斯行兇的凱特則遭到參議院嚴厲譴責，他和布魯克斯一起宣布辭職，接著
投入半個月後的補選。南卡羅萊納的選民對他們相當買帳，將兩人重新送回眾議院。至
於埃德蒙森雖然也被提名譴責，但對他的表決並未通過；埃德蒙森事後收回了布魯克斯
的枴杖，他將拐杖的碎片分送給支持布魯克斯的議員們，他們將拐杖碎片製成戒指、項
鍊等飾物，用以表達對布魯克斯的聲援。至於拐杖的金屬握柄則交給了眾議院，至今仍
擺在博物館中展示。

3. 1858年2月5日大亂鬥

撕髮不迫害

　國會中打得頭破血流，地方上也是爭得你死我活，堪薩斯的廢奴派與蓄奴派將主戰場
放在州憲法的制定上。手腳較快的蓄奴派從南方動員選民前往堪薩斯投票，利用幽靈人
口搶佔議會多數；廢奴派則聲稱選舉舞弊，一面打起選舉無效之訴，一面在廢奴派大本
營托皮卡自行起草《托皮卡憲法》，稱堪薩斯為廢奴州，但這套憲法在公投時遭遇激烈
抵制，廢奴派亦聲稱不合程序，托皮卡憲法遭到否決。

　不久，輪到蓄奴派推出《勒康普頓憲法》，並動員幽靈選民在公投中強渡關山，但明
目張膽的舞弊行為連自己人都看不下去，就連當年提出《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的
參議員道格拉斯也公開反對。在奧步被封的情勢下，廢奴派捲土重來，逆轉封殺了勒康
普頓憲法。

　然而，美國政府此時正面臨政治危機，南方諸州的食火徒正積極醞釀獨立，總統布坎
南為穩住南方民心，便決定對勒康普頓憲法讓步，將其送進國會討論；此時民主黨在參
議院占有多數，但在眾議院與共和黨勢均力敵。

1858年2月5日，布坎南總統邀集議員參加晚宴，希望說服共和黨人停止杯葛，但仍有
不少議員死守議場，並使用冗長辯論拖延時間，使得會議一路開到半夜，酒足飯飽的議
員們已大多陷入放空狀態。

賓夕法尼亞州共和黨眾議員加魯沙．格羅（Galusha Aaron Grow）銜命率領議員們擋
下勒康普頓憲法。當議事進行到凌晨3點時，格羅來到議場左側的民主黨地盤，要找同鄉議員希克曼（John Hickman）談話。這時，原本在打盹的南卡羅萊納州民主黨眾議員勞
倫斯．凱特跳了出來，要格羅回到共和黨那一側去，別到民主黨的場子惹事。

格羅有些不爽的回應道：「這是個自由的議場，大家都有資格去自己喜歡的地方。」

「你這是什麼意思？」凱特也離開自己的座位走近格羅，幾個民主黨議員似乎嗅到不
妙的氣息，也跟在凱特身後。

「那就是我的意思。」格羅又將先前那句話複述一次。

聽到這裡，凱特突然抓狂似的直衝上前，一邊試圖抓住格羅，一邊厲聲大罵：「你這
該死的黑人共和黨小狗！」（You are a damned, black, Republican puppy!）。

格羅用力撥開凱特的手，並回嗆道：「沒有哪個奴隸主可以鞭打我！」（No negro-
driver shall crack his whip over me!）。

暴怒的凱特伸手掐住格羅的脖子，怒吼著要掐死對方。兩人霎時扭打成一團摔倒在地
；兩邊的議員們眼見衝突爆發，立刻板凳清空，叫囂的叫囂、跨欄的跨欄，紛紛衝上前
去加入戰局，三十至五十位議員在議場中間打成一團，美國史上最大規模的國會大亂鬥
就此爆發。

議長連忙召喚警衛進場維持秩序，但參戰議員實在太多，警衛們一時束手無策。在共
和黨這邊，素有驍勇之名的威斯康辛州眾議員「鮑伊刀」約翰．波特 （John Fox
"Bowie Knife" Potter）一馬當先左衝右突，頂住好幾位民主黨議員；身材高大的伊利
諾州眾議員伊利胡．瓦許本（Elihu Benjamin Washburne）守住波特的背後，掩護隊友
推進。

另一位伊利諾州的共和黨眾議員洛夫喬伊（Owen Lovejoy）和密西西比州的民主黨眾
議員盧修斯．拉馬爾二世（Lucius Quintus Cincinnatus Lamar II3）互相揪著對方的
衣領，但遲遲沒人揮拳，就這麼大眼瞪著小眼。俄亥俄州的共和黨眾議員摩特（RichardMott）在混戰中受了傷，但他堅稱他不是來結仇的（他手上的傷怎麼來的就不得而知了）。賓州共和黨眾議員科沃德（John Covode）被瞧見拿著一個石製痰盂在戰場外圍亂晃，幾次作勢要攻擊但都沒有真的打下去。他事後聲稱自己為了防止有人掏出傢伙，才拿著
石痰盂自保，必要時才會先發制人敲爆對方，畢竟從上回薩姆納出事之後，幾乎所有的
議員身上都藏著手槍或鮑伊刀。

波特在混戰中第一個殺到格羅身邊，推開旁邊幾個民主黨議員，打算把格羅拉出戰場
中心。剛才被波特撞開的其中一位議員是密西西比州的民主黨眾議員威廉．巴克斯戴爾
（William Barksdale），他正好背對著波特和格羅，這時才轉過身來，剛好撞見瓦許本。巴克斯戴爾以為瓦許本偷襲他，立刻拉住對方的袖子打算反擊；這時瓦許本的弟弟、
威斯康辛州共和黨眾議員卡德瓦拉德．瓦許本（Cadwallader Colden Washburne）眼看
哥哥有危險，拳頭立刻朝著巴克斯戴爾揮了過去。

這一拳擦過巴克斯戴爾的額角，並沒有傷到他，但卻將他的假髮撥了下來。巴克斯戴
爾顧不得瓦許本兄弟了，他對戴假髮這事向來保密到家，整個眾議院沒人知道他是禿子
。他趕忙從愣住的卡德瓦拉德手邊搶回假髮，戴回自己頭上，但似乎過於緊張，竟然將
假髮戴反了。

看到這幅滑稽的景象，混戰中的兩邊議員同時傻眼，一個接一個大笑起來，議場裡頓
時充滿著快活的空氣，衝突也就這麼化解了。就連進場恢復秩序的警衛也在偷笑，他們
將挑起衝突的凱特帶出議場，讓會議繼續進行。這場會議開到第二天日出，雙方握手言
和，相約下周開議後再談，最終的結果否決了勒康普頓憲法。

事後，格羅與波特分別收到了一堆決鬥要求，格羅一概回絕，波特則興沖沖的接受挑
戰，只要他手上有刀，沒人能對付得了他，最後當然沒有任何人敢挑戰波特。在堪薩斯
這邊，廢奴派往後又推出了《萊文沃斯憲法》和《懷恩多特憲法》，直到南北戰爭前夕
蓄奴派議員紛紛離職，懷恩多特憲法才終告通過並沿用至今。

美國內戰之後，類似的議會暴力事件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議員利用冗長辯論等拖
延戰術阻礙議事，如傳奇參議員史壯．瑟蒙德（Strom Thurmond）在1957年創下單人連
續演說24小時18分鐘無休息的冗長辯論紀錄。但不是每個國家都有類似的議事規則可用
（臺灣就沒有），因此一旦碰上爭議，激烈的肢體動作仍然偶爾上演。

議會暴力總而言之並非好事，但這或許能視為國會正常運作的一項副作用，起碼你的
反對黨還願意試著抵抗，反映出衝突的確存在；而不像某些國家的「反對黨」連反對票
都不會投，卻能大言不慚地聲稱自家的國會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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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雜文堆放處。
https://vocus.cc/user/@kr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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