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記] 四國遍路─Day23：遍路者的獨白，其十二

趁著年假，跟朋友走訪了家附近的吉安慶修院，慶修院裡面有台灣罕見的四國遍
路88番的石佛，可以依序參拜走一趟小遍路。

　　一邊參拜一邊跟朋友解說，後來才赫然發現，雖然我總覺得我寫超慢的，但不知
不覺之間，我已經快要把高知的寺院寫完了XD

　　這一篇距離第38番寺院，還有一天的距離。

　　圖文網誌版：

　　http://littlejump.blogspot.com/2021/02/day23.html

敬　啟者：

　　昨天在夜裡經歷第二次搭帳棚，在風雪中迫降，原本以為會擔心下雪而睡不好，
結果倒是一夜好眠到天亮。一早睡醒，窩在睡袋裡滑手機查看天氣狀況，總算看到讓
我稍微振奮起來的「晴」。

　　鑽出帳棚，映入眼中卻是讓人失望的，整片陰霾多雲的天空。

　　風停雪緩，儘管此刻天空仍飄著細雪，但不知為何，地面卻沒有任何殘雪，這些
雪像是一場幻夢，飄飛落地，消融蒸散，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我離開棲身的角落，打量周圍的環境。昨夜在風雪中迫降，沒有辦法把環境看得
很清楚。此刻天色大明，我環顧四周，大致上肯定了昨晚的判斷，我確實找了一個相
對隱蔽的公園角落，紮營的地點位在遊樂設施中段的坡崁平台深處，不特別注意的話
不容易被看見。

　　往外散步四處遛達，在白天良好的視線之下，我很快的找到公共廁所，就坐落在
山坡下的停車場旁，其實昨晚我只要沿著路繼續往前走三分鐘就看得到了，但那時候
身體急遽降溫，在風雪中我選擇迫降背風坡面而沒有繼續往前走。

　　上過廁所，把整個公園的環境大致看過一遍，我才緩步走回帳棚區，開始收拾打
理。

　　土佐西南大規模公園廣場我紮營的地點旁邊，就有一個連通小丘陵山頂到山腳下
的超長溜滑梯，趁著吃完早餐的空檔，我跳上去玩了一趟。這是由滾輪結構構成的溜
滑梯，跟在台灣常見的平面式溜滑梯不一樣，更像是機場行李輸送帶的出口。坐上溜
滑梯之後的感覺也超像，我覺得我根本就是一個被從山頂輸送到山腳的人形行李....
...

　　不確定是不是因為結構設計的緣故還是因為天氣太冷滾軸有點凍結？這個溜滑梯
滑起來並沒有預期中的速度感，雖然從高處溜下去，但中間坡度不陡的地方，甚至會
減速到需要稍微自己動一下才能繼續滑的程度。

　　玩過溜滑梯，背起背包，我一直等到燦爛的陽光遍照大地之後，才甘願背起背包
，往四万十川的出海口大踏步走去。

　　這一天是我踏上四國遍路的第二十三天，離開台灣的第二十四天。剛開始走遍路
的時候，是帶著某種期待與興奮的，徒步行進的每一天，一切的風景都很新鮮有趣，
摸索參拜規則，尋找紮營方法，每一天睡醒都不停歇的往前走去，告別才剛熟悉的舊
日風景，迎接新的，充滿未知的每一天。

　　一切都很新鮮，但新鮮是有額度的。未知漸漸的開始累積成已知，漫長的路怎麼
走都看不見盡頭，我走完了發心的道場，踏上了修行的高知，然後呢？當初想望的遠
方眼看益發遙遠，而我此刻還在這裡，漸漸越走越是茫然。

　　也許是因為起床時的天氣？雖然後來我出發的時候已經放晴了。但這一天的我顯
得有點倦怠，有點想家。更具體的說起來，我想念在花蓮睡到自然醒，起床之後沒有
安排什麼行程，可以慵懶緩慢的，什麼也不做的度過一整天的感覺。

　　沒有人在那裡等我回去。同樣的，也沒有人在這條路的終點等待我。我背著背包
，就著天地蒼茫扣問自己：為什麼還要繼續走下去呢？

　　沒有理由往前走去，但也沒有什麼理由不繼續走下去。穿過街道，踏入碼頭，我
放下無限迴圈的思緒，開始尋找遍路地圖本上指示的渡船頭。

　　遍尋不著，但我找到了一個在這邊出沒的當地人，拿著遍路地圖指著渡船路線詢
問他，他看著地圖細細端詳，回答我說他也不知道，但他可以去幫我問人。然後他轉
身，走進港口旁邊的建築物裡。

　　一會兒之後，他走出來告訴我說，請我在這邊等，等一下船就會過來了。在等待
的時間裡，我們用很殘破的英文隨意的聊著，他告訴我他住在四万十市，去年還去過
台灣的台北做過港口的工程，這段時間也是來這個港口做工程的，今天工程已經完成
了，他晚點就要回四万十市去。

　　二十分鐘之後，渡船抵達，他趨前幫我詢問船家，確認了這一班船就是可以載我
渡河的渡輪之後，才送往上船，跟我揮手道別。

　　上船之後，穿上船家提供的救生衣之後，船家拿出登記本請我寫下自己的資料，
並且跟我收取500元的渡船船資。登記本上在我之前的前幾個填寫日期都是去年八月
的，這渡船真的很少人使用啊不知道為什麼？也許大家都走橋那邊的路吧！只有我因
為泡溫泉繞進來這個港口小鎮。

　　四万十川的出海口並不算遼闊，大約只用了五分鐘左右，渡船就通過了大河，抵
達一個小小的港口。此時潮水水位在乾潮低點，我揮別船家，拾階而上。

　　上午十一點整，我渡過四万十川，踏上彼岸。

　　四万十川右岸的路線人煙稀少，有一個巨大的水門跟橫亙河川的海堤，時間接近
中午，我選定了地圖本上記載有餐廳的方向走去；大概是因為這並非遍路道，不久之
後，一個在路旁耕作的農夫主動叫住我跟我攀談，想要告訴我我走錯方向了，我笑著
跟他溝通了一下，讓他知道我要去找東西吃，他露出恍然的表情，笑吟吟的告訴我那
這個方向沒錯。

　　但我並沒有真的走到地圖本上記載的店家處，往這個方向走了一小段，我就直接
選了看到的第一家餐廳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外觀起來有點古老的餐廳，店裡空空蕩蕩的沒什麼人，我卸下背包，借
了餐廳的插座充電，某些意義上，吃飯與溫泉都是我休息充電的時刻，不管是物理上
的設備充電，或者是心靈上的狀態充電，都是。

　　休息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我才揮別店家，繼續踏上往南的路途。

　　群山環繞，昨天還在整天看著海發呆，今天就走在山裡面。高知的旅途跟德島非
常不同，德島留給我的印象是許多城市的屋舍，但在高知，遍路途中大部分的時間放
眼望去，不是海，就是山。

　　也許是因為吃太飽，也許是因為倦怠，下午的這段時光，儘管風色美好，但我被
強烈的睡意籠罩著，整路昏昏欲睡，一度走到邊閉著眼睛睡覺邊走路，直到一腳踩空
掉出人行道才瞬間醒過來，還好當時路上沒有車。

　　依豆田隧道全長一千六百多公尺，隧道中封閉了一個車道在施工，人行道空間算
是寬大好走的，工程人員有些對我投以訝異的眼神，也有些會跟我揮手打招呼。我慢
慢的踱步穿過漫長的隧道，光線昏暗，越走越是想睡，好不容易走出隧道，大約半小
時後抵達真念庵水車口之後，發現這兒有個休憩所，我毫不猶豫的停下來，卸下背包
，倚著牆就睡著了。

　　這一睡就又睡了四十分鐘才醒過來。

　　時間已經下午三點，日照開始西斜，我查看了一下地圖，不太確定今天能夠走到
哪。途中似乎有個叫做海癒の湯的溫泉，也許可以當做一個很好的休憩點？

　　懷抱著希望，重新踏上路途。

　　丘陵離道路不遠，這兒的山時不時可以看到整片皆伐的空曠林地，林業的使用痕
跡無所不在。天氣很好，經過的人家庭院有美麗到讓人嘆息的垂墜櫻花。往前走，穿
過村落的小路與溪流上的小橋，田野，溪流，矗立在路旁的大型良心市。路跟河很近
很近，我幾乎快要可以想像夏日跳進這溪水裡游泳的模樣。

　　快要五點的時候，我跟著國道321號轉彎，跨越靠近出海口的河川，走進陽光漸漸
隱沒的群山之間。

　　越過河口之後，天還是藍的，隨著行走的時間一點一點的暗去。這段道路幾乎都
沿著下ノ加江海岸線走，最後的夕照在越過一個轉彎之後出現在比較遠的山後，回頭
遙看，海上有光。

　　而後光華隱沒，夕霞在天邊現身，跟隨著呼吸繼續行走，在最後一絲光明消逝之
前，終於抵達了海癒之湯。

　　遠遠的看到黯淡無光的建築物時已經覺得不妙，等到靠近一看，心底最後一點點
盼望也跟著熄滅：海癒の湯，今日公休....

　　夜幕降臨，氣溫開始急遽下滑。

　　失去了暖暖泡湯的選擇，本來就有點倦怠的心情變得更低落了一些；我翻看地圖
本，對照各種手中的資料，研判著今晚可能落腳的地點。前方不遠處有個小城鎮，再
往前，以布利港有休憩空間也有廁所，可能是個好選擇。

　　前行不遠，大岐海岸的岔路出現在左手邊，這是一條可以穿過海灘的近路，但已
經入夜的時間加上逐漸低沉的心情，我失去了昨天那種隨意探索的興致，決定放棄海
岸線，繼續沿著車道移動。

　　疲倦感一點一點的加深，穿過亮著夜燈的城鎮，走過高大的海嘯避難所時我好好
端詳了片刻，最後因為避難所實在是太燈火通明了應該很難入睡而放棄了。

　　夜幕低垂時，我終於抵達以布利港。

　　港口比想像中大，我在港邊繞了一圈，甚至找到了繼續前行的遍路道入口，卻還
是沒有看到可以休息的地點。

　　往回走去，非常幸運的在路口遇到了一個路人，我拿起遍路地圖詢問他哪裡可以
紮營，這段對話完全雞同鴨講，後來我乾脆地問了廁所，他才恍然大悟，帶著我往港
邊建築物區域走去，直接引著我走到了一個有屋簷的休憩所空地，詳細的跟我介紹了
公共廁所在的位置，以及附近可以使用的飲用水源。

　　千謝萬謝互相道別之後，晚上八點，我在休憩所的長椅上卸下背包，長長的吁了
口氣。

　　熟練的挪開桌椅架設帳篷，烹煮熱水，拿出筆電書寫筆記。

　　夜裡的海港城鎮非常安靜，這個有屋簷的休憩所是假日市集的所在，風離得很遠
，我喝下自己沖泡的熱茶，一點一點的暖回身體。

　　儘管我開始感覺迷惘，但明天就會抵達38番寺院金剛福寺了。

　　在什麼答案都無法給自己的時候，起碼我還可以繼續，繼續往前走。

　　往前走，去迎接可能存在，又或者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即便這樣，我還是要繼續往前走嗎？

　　我真的很迷惘。

　　晚安。

　　　　　　　　　　　　　　　　　　　　　　　　　　　　　　　　2016 2 16 夜
　　　　　　　　　　　　　　　　　　　　　　　　　　　　　四國.高知.以布利港
　　　　　　　　　　　　　　　　　　　　　　　　　　　　　　　　 遍路者 小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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