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 奪帥

岳不群反轉左掌一托，拍的一聲輕響，雙掌第三次相交。岳不群矮著身子，向外飛了
出去。左冷禪左手掌心中但覺一陣疼痛，舉手一看，只見掌心中已刺了一個小孔，隱隱有黑血滲出。他又驚又怒，罵道：「好奸賊，不要臉！」心想岳不群在掌中暗藏毒針，冷不防在自己掌心中刺了一針，滲出鮮血既現黑色，自是針上喂毒，想不到此人號稱「君子劍」，行事卻如此卑鄙。

他吸一口氣，右手伸指在自己左肩上點了三點，不讓毒血上行，心道：「這區區毒針，豈能奈何得了我？只是此刻須當速戰，可不能讓他拖延時刻了。」當下長劍如疾風驟雨般攻了過去。卻突覺掌上一下麻癢，似被一隻大蚊叮了一口，忙提氣忍住，要待發招，麻癢更加厲害了，心裡一驚：「不好，這偽君子暗器好毒！」念頭只是一轉，掌上癢得再也無法忍耐，也顧不得大敵當前，拋下長劍，伸手就去搔癢，只這麼一搔，竟似連心中也都癢了起來，不由得大叫摔倒。須知岳不群其心之毒，天下罕見，平時中了他一枚毒針已自難當，何況在激鬥之際、血行正速時中針？

只聽得左冷禪伏在地下，猶如殺豬般的慘叫，聲音淒厲，撼人心弦，「啊……啊……
」的一聲聲長呼，猶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到他身上。本來以他這等武學高強之士，便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強忍痛楚，決不致當眾如此大失身份的呼痛。他每呼一聲，便是削了嵩山派眾人的一層面皮。 嵩山派眾弟子都感臉上無光，暗自羞慚，有些人瞧向左冷禪的眼色之中，已帶著三分輕蔑，兩分氣惱。

岳不群跟著踏上一步，道：「還說是高手，呸！」說著口一張，一口唾沫向左冷禪臉面吐去。哪知這口唾沫勢夾勁風，中間竟挾著一枚毒針。左冷禪聽得風聲有異，卻無可抵擋，心中如電光般閃過一個念頭：「我今日死在偽君子手裡。」

但人當危急之際心智特別靈敏，左冷禪當下微一抬頭，待毒針對准嘴唇飛到，他胸腹之間早已真氣充溢，張口用力吐出，一股真氣噴將出去。他知這毒針來勢所以這般凌厲，全憑真氣激發，若以氣對敵氣，則敵遠我近，大占便宜，毒針縱不從空墜落，來勁也必急減。

哪知岳不群紫霞神功頗有獨到之秘，近日又從辟邪劍法中得到好處，左冷禪身中毒針，一時心慌意亂，哪能專心運氣？因此一股真氣噴出，毒針來勢只略略一緩，勁力仍是猛惡無比。左冷禪心中一驚，毒針已到嘴唇，當這千鈞一髮之際別無他法，只好張口急咬，然而終於相差了幾吋，毒針刺中了左冷禪舌頭。

　　只見左冷禪臉露笑容，口中不住發出荷荷之聲。嵩山派中湯英鶚說道：「你們去扶師父下來。」兩名大弟子史登達和狄修應道：「是！」飛身上台，說道：「師父，咱們下去罷！」左冷禪一語不發，反手就是一掌。史登達全沒防備，不由自主的低頭避開。左冷禪一掌不中，左手跟著一拳。左冷禪這一拳力道大得出奇，砰的一聲，把狄修打了個觔斗。他剛站定身子，左冷禪跟著又是一拳，這次打中的是史登達。這一拳勁力更大，史登達只覺眼前金星亂冒，險些就要暈去。

　　狄修道：「師父，你定定神。」走上前去扶他雙臂，哪知左冷禪右手反勾，擒住他的手腕，左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抓了一把。狄修吃痛，急忙摔脫，呆了一呆，只覺手臂微微麻癢，不禁心膽俱裂。岳不群冷冷的道：「第二條鯊魚。」

　　此時左冷禪神智更加糊塗，指東打西，亂踢亂咬。眾人見了狄修的情景，哪裡還敢逗留，發一聲喊，一擁下山。岳不群心中一陣得意，奪帥之事籌謀已久，一朝事成，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聽得喧鬧聲漸漸遠去，偌大一座封禪台上，竟便只他岳不群一人。眼見滿地都是旗幟、兵器，群豪去得匆匆，連東西也不及收拾。

　　這一日和左冷禪鬥智鬥力，有群雄陪著胡鬧，倒也熱鬧了半天，此刻敵人走了，朋友也走了，全世界便似孤零零的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笑了數聲，空山隱隱，傳來幾響回聲，驀地裏只覺寂寞淒涼，難以自遣，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忽覺得一隻柔軟的手輕輕撫著他的頭髮，柔聲問道：「師兄，甚麼事不痛快了？」這聲調語氣，撫他頭髮的模樣，便和從前寧中則安慰他一般。岳不群尖叫一聲：「你怎知我不痛快了？你……你……在偷看我嗎？」岳不群尖聲怒叫，聲音既高且銳，有如厲梟夜啼
，寧中則不由得毛骨悚然，說道：「我又何必偷看這才知道？」岳不群大聲道：「你說，你說！」

寧中則道：「你瞧瞧這是甚麼？」張開右手，伸到他面前。岳不群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全身發抖，顫聲道：「這……這是我……」寧中則迅速合攏手掌，說道：「你黏的假
鬚，能瞞過旁人，卻怎瞞得過和你做了幾十年夫妻的枕邊之人？」

岳不群聽她這般說，心腸軟了，摟著妻子的肩膀，央求道：「好師妹，別生氣啦，把鬍鬚還給我。」寧中則氣鼓鼓的不理。岳不群道：「你不還，我可要呵你癢了。」寧中則反而更轉過頭去。岳不群突伸右手，向寧中則背後襲到她的腋底，寧中則頭也不回，左手向後掠出。

岳不群出左手拿她手腕，右手繼續向前。寧中則右肘微沉，壓向丈夫的臂彎。岳不群手掌轉個圓圈，避開了她的一壓，姿勢好看之極。頃刻之間，兩人你來我往的拆解了七八招，使的都是巧妙的「小擒拿手法」。岳不群固然呵不到寧中則腋底，寧中則也抓不到丈夫的手腕。

眼見兩人越打越狠，初時還不過意欲取勝，到後來均已難以自制，竟似要致對方死命一般，突然之間，拍的一聲響，寧中則長聲慘呼，後心「至陽穴」上中了一掌重手，正是岳不群所擊。岳不群跟著左拳猛擊而出，正中寧中則胸口「膻中」要穴。這一掌一拳，貼身施為，寧中則別說出手抵擋，斜身閃避，倉卒中連運氣護穴也是不及，身子給一拳震飛，摔在地上，手中鬍鬚也脫手飛出。岳不群笑道：「師妹，為夫這一招如何？請你指點。」

突然一旁有人低低喝一聲：「好俊功夫！」岳不群向一旁望去，原來各派群雄聽聞山上有人動武，又紛紛回來觀戰。寧中則躺在地下大叫：「我胸口好疼啊，你打死我啦！」群雄紛紛圍攏，探問緣由。岳不群鑽入人叢，便想乘機溜走，豈知寧中則從地下爬將過去，又已抱住他右腿，大叫：「別走，別走啊！」

旁人問道：「幹甚麼？你們吵些甚麼？」寧中則叫道：「我當家的不要我，還打我。」那人道：「丈夫打媳婦兒，那還成甚麼世界？」岳不群柳眉倒豎，左腳踢出。寧中則把身旁一個壯漢一推，這一腳正好踢在他的腰裏。那大漢怒極，罵道：「小賤人，踢人麼？」提起醋缽般的拳頭搥去。岳不群在他手肘上一托，借力揮出，那大漢二百來斤的身軀忽地飛起，在空中哇哇大叫，跌入人叢，只壓得眾人大呼小叫，亂成一團。

岳不群竭力要掙脫寧中則，被她死命抱住了卻那裏掙扎得脫？眼見又有五六人搶上要來為難，只得低頭道：「我帶你走便是，快放開。」寧中則道：「你還打不打我？」岳不群道：「好，不打啦！」寧中則這才鬆手，爬起身來。

岳不群伸手相扶，冷不防砰的一聲，寧中則雙手一齊擊在他小腹之上。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岳不群武功之深，但哪能料到這位結髮數十載的妻子，竟會對自己忽施襲擊？哪知兩掌過去，岳不群臉露訝色，竟好端端的站著，寧中則卻是臉如死灰，手掌微微發抖。

原來適才寧中則這一招純以華山內功為基，偏生岳不群練的正是紫霞神功。兩門內功威力有大小，本質卻是一致，華山內功一遇到紫霞神功，猶如江河入海，又如水乳交融，登時無影無蹤。寧中則哼了一聲，大是尷尬，若是上前再打，自己明明打他不過，倘若就此作罷，那更是奇恥大辱。

便在她這微一遲疑之間，眾人只覺眼前有一團粉紅色的物事一閃，似乎岳不群的身子動了一動。只見寧中則張大了口，眉心、左右太陽穴、鼻下人中四處大穴上，都有一個細小紅點，微微有血滲出，忽然身子向前直撲下去，俯伏在地，就此一動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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