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極限情境下的人性與社會──《魷魚遊戲》

極限情境下的人性與社會──《魷魚遊戲》
撰文～林保淳

《魷魚遊戲》其實就是專門給「魯蛇」玩的一場金錢遊戲。

【給魯蛇一個翻身的機會】

社會上被目為「魯蛇」的人非常多，但多數「魯蛇」都是絕對不甘於成為「魯蛇」的，他們往往會想利用各種方法，尋求一次就能擺脫「魯蛇」命運的機會。《魷魚遊戲》，其實正提供了這樣的一個契機。

和《大逃殺》、《饑餓遊戲》、《今際之國》最大的不同是，《魷魚遊戲》的參與者，其實都是「自願」的。這些人都是社會上所認定的「魯蛇」，在人生道路上因為各種內在性格、外在際遇、具體作為，而導致種種困境，自己卻毫無解決能力的「魯蛇」。他們的人生，是晦暗的、灰黑的，而456億的巨額款項，卻足以讓他們在一瞬間鹹魚翻身，解決一切的困難，重新為自己的生命彩繪上豔麗的顏色。

這是最後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社會上所謂的「機會」，本就是金錢所堆疊出來，劇中特別標明了韓國是僅僅次於中國的「家庭負債」最嚴重的國家，「負債」，可能是來自於各個方面，窮困潦倒的成奇勳不忍舍離即將隨繼父出國的女兒、不忍糖尿病重而無錢可就醫的母親；首爾大學高材生的曹尚佑，虧空了巨額的公款；脫北者姜曉，必須接父母與在孤兒院中的弟弟，闔家團圓；黑道的德秀，因挪用怎組織公款而被追殺；因醫療疏失而落魄的醫生炳基，也面到從富裕到窮困的經濟壓力；在社會上左鑽右迎，牆頭草般倚附權勢，才能勉強生存的韓美女、為工廠苛扣，又遭職業傷害的阿里、生活無目標，生死皆無所謂的女孩智英，這些戲份較重的角色，都是「魯蛇」，也都背負了許多不同的人生債務。可是，這些債務，都是可以用金錢償還的，不但可以償還，而且可以立即脫胎換骨，從「魯蛇」一躍而成為「人生勝利者」，有這樣的一個機會，如果你也是「魯蛇」，你願不願意拼死作一次嘗試？

【社會多得是魯蛇】

主角成奇勳，編號456，居於最末；設計這個遊戲，且親身參與體驗的吳一男，序號001；無疑這是刻意彰顯出的貧富差距，而也是「魯蛇」與「勝利者」的分野。這個對比是非常強烈的，就在這些「魯蛇」為了改變自家人生命運，而違逆正常人性，不擇手段，說謊、出賣、誘惑、殘殺，欲贏得勝利的時候，卻有一群「貴賓們」，透過電視螢幕欣賞猶嫌不足，還持著酒杯、喫著美食，親目親見地在「觀賞」這齣生存競爭，這是多大的諷刺，又是多強而有力的控訴？456億韓元，一條人命只值一億，而這些富豪的貴賓，打個小賭，輸贏就是百萬美元，11億韓元，「魯蛇」的生命，是何等的輕賤？這場遊戲，又是何等荒謬？可真實的社會，不就正是如此嗎？

這些「貴賓們」都戴著獸形的面具，當然是有「禽獸」的隱喻的，而其中特意點出了好賭豪奢，而又喜雞姦的美國人，以及眼看在大雨中生死搏鬥的一對好友，竟乃斯文悠哉地說出「好雨知時節」的杜甫美妙詩句的中國人，自然不無展示介於美、中兩國角力之間的韓國人的痛厭與憤怒。但可別忘了，主辦這場遊戲的卻是隱隱然能操掌韓國經濟命脈的韓國企業家吳一男。

【極限情境下的人性】

吳一男角色的設計，可以說是《魷魚遊戲》最出人意料之外妙筆，尤其是他假冒成參賽者，親身「體驗」這一過程，應是類似的生存競爭遊戲中的創舉。吳一男認為這社會是明顯「不公平」的，因此，他要給那些在社會中的「魯蛇」一個扳回劣勢的機會，「公平」地在這遊戲中競爭。但這卻是一點都不公平的「偽善」。他是主辦人，當然深知遊戲的內涵，因此安然過關，這豈能說是「公平」？這就如一些不擇手段在商業社會中賺得滿盆滿缽，然後拿出一筆慈善捐款「回饋」社會的富豪，難道就真的是「善人」了嗎？

說「公平」其實一點都不公平，年弱體衰的、無倚無靠的、智力低下的、粗心魯莽的，在社會競爭中是首先被陶汰的，而在遊戲中，又有何兩樣？這真的公平嗎？在這場遊戲中，強梁惡霸如德秀，還是居於上風，而在激烈競爭的生死關頭，懷存人性善念的人，則是為了保護自己，只得以欺騙、暴力、殘忍的手段，以爭取唯一的勝利機會，唯有這樣的人，在社會上才能成功，也唯有如此盡泯人性，才能在這場遊戲中獲勝，這樣的殘酷，遊戲和現實，豈非是一般無二的？「魷魚遊戲」整劇是個隱喻，直指現實社會的可怕。生存，成了最優先的考量，在極限情境下，人的劣根性被完全激發，赤裸裸的顯現如同野獸的弱肉強食，「魯蛇」群中，更「魯蛇」的人一樣被血淋淋地無情吞噬掉，而這個「極限情境」，又是誰創造出來的？還不是吳一男和那些「貴賓們」？

成奇勳在劇中是唯一還不至於泯滅人性的角色，也極盡其可能地協助、救援了比他更「魯蛇」的伙伴，但是，在彈珠對決中，他還是不免和曹尚佑之欺騙阿里一樣，用詐騙的方式企圖擊敗吳一男。他的詐術，其實並未成功，而是明知自己不會死的吳一男「網開一面」的成全，這是多僥倖的事？卻也早是吳一男的精心安排，他早已看中了成奇勳，殘酷地要觀賞成奇勳與他自幼相交的好友曹尚佑互相傷害──最終的「魷魚遊戲」，呼應了劇
名，以宛如兄弟的兩人骨肉相殘，結束整個生存競爭。

【永難歇止的金錢遊戲】

成奇勳是遊戲的最終勝利者，456億的韓元，足以讓他從「魯蛇」一躍而成為勝利者。但他是對這樣的勝利是深惡痛絕的，因此分毫不願動用（其實領出了一萬元）。當他得知幕後的操縱者竟是吳一男，且用實例，一個即將凍餒而死的遊民，最後還能證實人性的善良面依舊還是存在後，也決定利用金錢去完成他協助弱者的諾言。然後，在登機的最後一刻，他放棄了赴美探望女兒的機會，毅然決然，要挺身而出，對抗或摧毀這樣一個基於金錢的可怕遊戲。依照結局看來，如果《魷魚遊戲》真有續集的話，其實也不會有多少可觀之處，最多不過就像其他類似的影劇一般，凸顯出一個強悍的英雄形象，將這樣的邪惡組織徹底摧毀，大快人心而已。

罪魁禍首吳一男竟獲得善終，吳一男雖死，這遊戲卻不會終止。勝利者該當如何？劇中有個警探黃俊昊的角色，代表的是現實世界的法律，但也是無法約束這樣的行為的，法律軟弱無力，當然是個諷刺，而更諷刺的是主持黃仁昊，這個原以為失蹤或死亡的前一輪遊戲的勝利者，居然在獲勝之後，加入了這個富豪之列的遊戲陣容。可惜的是，黃仁昊的心路歷程，劇中並沒有凸顯出來，我們無法窺知他轉變的原因。但金錢所堆疊的欲壑，顯然是不可能填滿的，吳一男已是富可敵國，也明知自己罹患癌症，將不久於人世，但還是要藉此一遊戲從「貴賓們」的手裡去賺更多的錢，黃仁昊又豈會是例外？

成奇勳看起來像是例外的，有了456億的金錢，他決心一搏，但456億韓元，換算不過是3000多萬美金，相較那一擲百萬美元的富豪們，他能憑這些金錢，去對抗那個牢不可破的組織嗎？也許能，但也正因其「能」，反而洩露了天機，原來，無論是在遊戲中、現實社會中，錢都是一切。

【魯蛇終究還是魯蛇】

這社會，和遊戲一樣，永遠是不會公平的，「魯蛇」到哪裡都還是「魯蛇」，鹹魚也許可以翻身，但翻了身之後，相對那些富豪們，也還只是鹹魚一條而已。資本主義的社會，永遠都有「魯蛇」，也永遠都會有這連綿不休、終始循環的「魷魚遊戲」。

一旦你「自願」進入這個金錢遊戲，除非你泯滅人性，否則將永遠就是道道地地的「魯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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