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瑞典獨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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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獨立[下]

正當克里斯丁二世返回丹麥，享受其名聲之際(丹麥人給他起的綽號是「愛護農民的克里斯丁」[Kristian Bondekär]，然而瑞典人喊他叫「暴君克里斯丁」[Kristian
Tyrann])，起義隊伍開始滾雪球。1521年起事之初，古斯塔夫．瓦薩有眾四百，到2月時便已發展到1,500人，4月，留守的丹麥守將驚愕地聽聞達拉那可以動員兩三萬人的消息，而包含日耳曼、蘇格蘭、法蘭西傭兵在內的丹麥守軍大約還不滿六千人。傳說中丹麥人質疑道瑞典哪有辦法動員那麼多人，瑞典人則回說起義者都是農民礦工，只要有清水與樹皮麵包就能果腹；丹麥守將大驚，不禁脫口而出「就是惡魔也消滅不了只靠清水與樹皮麵包過活的人」。傳說歸傳說，到了4月底，起義者已平推至斯德哥爾摩西邊的雪平(Köping)城下。將其攻陷的瑞典人缺乏紀律，酩酊大醉之際一個瞭望也沒有，夜半慘遭隨後殺到的三千丹麥守軍砍瓜切菜。敗報傳來，古斯塔夫．瓦薩不為所動，率領15,000人朝著雪平東邊的韋斯特羅(Västerås)城挺進；丹麥守軍策馬出擊，卻被手持長戟(15至20英呎，即
4.6至6.1公尺)的瑞典人攔住，十字弩在後放冷箭。丹麥騎兵遺屍四百，慌不擇路之際城池不守，任由瑞典人破門直入。無紀律的起義者卻是隨意擄掠，大半醉得不省人事，又被丹麥人殺回城鎮中心，好不容易將其擊退。隨後古斯塔夫便將鎮裡的木酒桶通通擊碎銷毀。韋斯特羅附城仍為丹麥所守，缺乏攻城器械的起義者只好滿足於將其看管起來。

此時瑞典人的主食為大麥輔以燕麥。假使遇上荒欠，在森林遍布的北歐夏末，人們便剝取松樹或橡樹樹皮的內層，加上苔蘚磨成粉製作麵包。雖然製作費工且口味欠佳，至少營養足夠且量大管飽。作為一種副食品，瑞典人啃樹皮麵包直啃到1800年以後。

從專業傭兵的角度看來，起義者的武裝可說窳劣，近戰兵器不外乎農民、礦工所用的斧子、鶴嘴鋤。隨著起義隊伍壯大，古斯塔夫．瓦薩趕造標槍與弩箭，並引進了矛尖帶螺旋的長矛，刺入盔甲便難以掙脫。不過最主要的利器是十字弩。弩在瑞典史上登場的時間相對晚，1286年才有文獻記載，一般更常用的遠射兵器還是弓箭；但弩箭卻快速流行開來，到了15世紀，弓矢幾乎完全被弩箭取代，而在16世紀甚至有人誇張地說瑞典幾乎是人手一把弩。15至16世紀之間，十字弩成為瑞典人的主戰兵器，徵召來的農民兵幾乎清一色是弩手，每個弩手攜帶8至11打弩箭(96至132支)，數以千計地投入戰場，開列兵力清單時根本懶得列入近戰兵種。瑞典當然也有乘馬貴族，但中世紀晚期這些貴族家庭還不到五百個，滿打滿算能湊出來的騎兵也就是兩千人左右。值此之故，中世紀瑞典的戰爭自始就以徵召大量農民兵為其特徵，農民藉由擔任民兵換取土地抵免糧稅的權利。這類土地免稅權是由作為整體的農村共同體與國家談判討價還價得來，全村作為一個單位減免稅糧，村莊則安排那些尚未成家的年輕丁壯赴戰──通常是無土地未充分就業的窮人，即使被徵召，也
不妨礙農務。既然當兵是與減免賦稅掛鉤的特權，不難想像克里斯丁二世沒收兵器的命令招來多少怨恨。

換言之，雖然整體戰力比不上專業傭兵，瑞典農民兵卻也非烏合之眾，至少交戰經驗並不少。即便沒有戰爭，農民日常也用弩狩獵或單純作訓練；據說在1520年代的達拉那，小男孩在射中標的三發之前不准吃晚飯。憑藉弩矢伏擊，再加上低生活水平帶來的低後勤水準，以及隨之而來的人數優勢，儘管交戰時不時吃虧、損失重大，戰略層面盤算起來便宜量大死得起的瑞典農民兵反而很有競爭力。瑞典人對弩的喜好也一直延續到16世紀50年代──1551年南方(Östergötland省)的一營士兵當中僅配備83具火繩槍，鋼弩卻有505
具；另一營兵的火藥兵器僅69挺，鋼弩卻有506挺；1554年來自達拉那的一營兵當中配備了361把火繩槍，鋼弩卻有301把，複合弩甚至多達533把。1560年代以後火藥兵器才開始批量淘汰瑞典軍中的十字弩 。

農民的軍隊還有一大毛病──農忙季節往往民兵得趕回老家收割。古斯塔夫．瓦薩拿
下韋斯特羅之後，1521年6月，民兵紛紛返回農地幹農活。古斯塔夫身邊只剩六百人，而重新被扶上大主教寶座的特羅勒乘機帶著三千步、五百騎洶洶殺到。敵鋒甚銳，古斯塔夫暫且避敵西撤、召回民兵，重獲數量優勢後起義軍一路追殺特羅勒的部隊，直追到斯德哥爾摩城下；特羅勒狼狽回城，麾下兵將剩不到八分之一。正當古斯塔夫圍攻斯德哥爾摩之際，起義者席捲南方，將斯德哥堡(Stegeborg)團團包圍。儘管有克里斯丁二世帳下最知名的海軍提督諾比(Søren Norby)率艦隊來援，卻不能撼動起義者分毫；斯德哥堡守將梅倫(Berend von Melen)不敵，1521年12月城池陷落，他本人被關了兩個月後便向古斯塔夫投誠。有這樣一位頗具份量的日耳曼傭兵頭子投靠，身邊缺乏良將的古斯塔夫十分器重他，將他納入親信的圈子當中。起義者勢力抵達海岸，既意味著他們現在有機會獲得呂北克的接濟，與私掠船、海盜接觸後義軍也開始威脅丹麥人的海上生命線。

到了1522年1月，韋斯特羅附城也因糧盡援絕陷落。除了斯德哥爾摩、卡爾馬還有丹麥守軍死守，古斯塔夫．瓦薩已拿下瑞典全境，他也毫無疑問成為起義軍當然的領袖。
1522年6月，呂北克則提供起義者750名傭兵和10艘戰船，從無到有替瑞典建立起了海軍，欠費先記在古斯塔夫帳上。丹麥提督諾比雖是名良將，他那勢單力薄的艦隊數量上已無法匹敵新生的瑞典海軍，海上增援運補屢屢受挫被截。呂北克受此鼓舞，不久便整備好了第二支艦隊，並指定目標直取哥本哈根；諾比卻憑其手腕擊退了呂北克－瑞典聯合艦隊，挫敗其入侵企圖。

1523年初，正當古斯塔夫．瓦薩任命梅倫為主將，令其進攻地屬丹麥的南部三省
(Halland、Skåne、Blekinge)之際，變生不測。克里斯丁二世的政策以照顧農民和市民
為主軸，丹麥的貴族議會早就心生不滿；雪上加霜的是教會驚愕地發現克里斯丁二世竟然與異端的新教路德派(Lutheran)過從甚密。貴族與教士遂聯合起來舉行大選，荷士坦的腓特烈(Fredrik of Holstein)入主為丹麥國王。腓特烈一世上任，舊政權霎時雪崩，克里斯丁二世帶著一家老小和一支艦隊，倉皇逃竄到哈布斯堡家族統治下的尼德蘭──儘管哥
本哈根、與哥本哈根隔海相望的馬爾默(Malmö)都還效忠克里斯丁二世。

明白腓特烈一世可能重拾瑞典國王的頭銜，而瑞典貴族可能會在沒有人選的情況下接受腓特烈，1523年6月，礦工、市民、農民、貴族代表齊集議會，幾經推戴辭讓，古斯塔夫．瓦薩接受王位，是為古斯塔夫一世。斯德哥爾摩不久放棄抵抗，古斯塔夫一世堂而皇之入主，而腓特烈一世則撤回了瑞典王位的聲索。瑞典正式獲得獨立，卡爾馬同盟從此解散──儘管此後仍有不少勢力難以忘懷一統，主張合併。

　　然而建國的成果仍須努力加以鞏固。古斯塔夫一世命令梅倫攻取卡爾馬，城陷後其城周遭便劃為梅倫的采邑。忠於克里斯丁二世的提督諾比以哥特蘭(Gotland)島為根據地，頻頻蹈海掠襲，自號「上帝之友與全人類公敵」。瑞典和呂北克不勝其擾，梅倫再度登上將臺出師，卻是既缺乏火砲彈藥又沒好好保護運補船，日耳曼傭兵欠餉沒發，頓兵八千人在哥特蘭島不知鬼混啥。傳聞他與諾比正私底下密謀，古斯塔夫一世卻因此又欠了呂北克一大筆債；名義上梅倫與諾比約定好雙方都撤出哥特蘭島，實則諾比笑嘻嘻地看著瑞典人撤退，然後故態復萌。梅倫的野心最終曝露，他竟勾搭上了小司徒雷的遺孀，慫恿她與一樣是鰥夫的諾比湊合一對；寡婦之子正是小司徒雷後裔，顯然是競爭瑞典王位的強力候選。姑息至此再也忍不下去，古斯塔夫一世攤牌，下令將卡爾馬收回王室，守將卻忠於梅倫，圍城戰開打。卡爾馬城三面皆海，石牆高6公尺，倉促未能下；梅倫被帶到城下勸降，他卻溜進城中做好佈署加強防禦，然後一溜煙逃到日耳曼到處拉攏盟友反制古斯塔夫。古斯塔夫一世不得不帶著最精銳的1,500人強行攻城，卻是屢攻不克，麾下傷亡大半，氣得古斯塔夫揚言自己要帶隊爬梯，盔甲穿到一半被將官勸住。當只剩六七十人的守軍終於談好條件交出城堡，古斯塔夫一世背棄了保其性命的諾言，將所有守兵都斬首，只饒過兩人。小司徒雷的遺孀與古斯塔夫和解，而後淡出瑞典政壇。

另一方面，頗有智謀的諾比假意投誠腓特烈一世；這一來瑞典若執意進攻哥特蘭島，無異再度向丹麥宣戰。呂北克商人從中斡旋，按著頭讓古斯塔夫一世確認丹麥、瑞典各自領土，承認哥特蘭島為丹麥所有。本來呂北克的資助都讓古斯塔夫一世賒欠，欠債令人喘不過氣，呂北克且乘機要脅了瑞典境內減稅、免關稅、禁止與漢薩同盟競爭的外國商旅在瑞典貿易等等特權。古斯塔夫一世免不了認為自己是被梅倫、諾比、呂北克聯手擺了一道。諾比也是表面投誠腓特烈一世，1525年初又公開效忠克里斯丁二世。不僅如此，諾比且移師斯堪內(Skåne)省，鼓動農民叛亂；為了籌措軍費償還債務，古斯塔夫一世不得不將貨幣貶值，劣幣橫行早令貧苦大眾心懷怨怒。多虧有呂北克的艦隊與丹麥的日耳曼傭兵才將諾比趕出瑞典南方，然而諾比在哥特蘭島的據點仍難以撼動，為此腓特烈一世提議封給諾比一處采邑(位於Blekinge)來交換哥特蘭島；哪裡知道諾比一搬完家就繼續出海擄掠，無差別攻擊波羅的海內的商船。1526年8月，瑞典與丹麥的聯合艦隊將諾比的船艦大部擊沉，才算是解決了禍患。諾比逃至俄羅斯遭到監禁，1529年被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Charles V)贖回，不久陣亡於義大利戰場。

古斯塔夫一世的麻煩總算一一解決(了部分)。然而在新生的瑞典王國內，王室直屬的土地僅佔5.6%，大半土地(52.4%)屬於繳稅給國王的農民，貴族和教會則各佔剩下的五分之一(教會21.3%，貴族20.7%)；瑞典本屬窮鄉僻讓，真正算得上是城市的斯德哥爾摩人口也不過六七千左右，稅基如此，卻要面對動盪的國內情勢──新教改革影響下蠢蠢欲動的
教會，以及苦於重稅和兵役的農民，隨時準備或已經揭竿而起；挨餓的貧民給古斯塔夫取了綽號「樹皮王」(King Bark)──，再加上國外環境的險惡，既包括神聖羅馬帝國支持
下可能捲土重來的克里斯丁二世，也包括呂北克等時時催債、老佔貿易特權的盟友，意味著建國之路還有好一段旅途要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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