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威尼斯與鄂圖曼帝國的首次較量[上]

網誌圖文版：https://cimonnomis.blogspot.com/2024/04/blog-post.html

--

威尼斯與鄂圖曼帝國的首次較量[上]

中世紀晚期，地中海上的主要船隻大略可分為兩類──身形狹長、風帆為輔棹槳為主
的划槳艦(galley)，以及完全以風帆為動力、體型短胖的圓船(round-ship)。一般認為前者主要作為軍艦來使用，而後者則是以貿易為主，不過如此區分多少有些刻板──高價值
的船貨如香料不需要多大載運空間，划槳艦儘可勝任；圓船搭載粗笨的夯貨不在話下，但到了15世紀中葉，圓船體積膨脹，單桅的cog幾乎完全被多桅的carrack取代，也開始搭載火炮，其防禦力與軍事用途逐漸為人所重視。在1453年鄂圖曼土耳其圍攻君士坦丁堡期間，進入港灣的灣口被防守方鐵鎖橫江鎖住，且有10艘最大型的圓船(即carrack)在後防守，其中最大的一艘熱那亞船載重噸位高達2,500 botte(1 botte相當於0.6噸 ，即1,500噸，在當時已屬最大型的船隻)，守禦嚴密無隙可乘，無法正面突破的土耳其人於是另闢蹊徑，強行將輕型的船艦拉上岸，陸地行舟拖至另一邊海岸後下水，成功繞過拜占庭的水上防線。雖然土耳其人一時得以妙計破防，然而缺乏大型圓船也意味著，參與圍攻的鄂圖曼海軍無法阻擋基督徒援軍進入──其中最著名的一次增援便是由4艘圓船帶頭，衝破土耳
其人的封鎖線。

儘管君士坦丁堡最終還是陷落，毫無疑問圓船的軍事價值已經是熱那亞、威尼斯等海上強權重點關照的對象之一；熱那亞實際上已停用划槳艦貿易，全靠圓船。而直到15世紀末土耳其人才有能力自行建造圓船，也意味著短期內地中海上的強權暫時不必擔心鄂圖曼帝國的海上擴張──暫時。就在1462年，鄂圖曼帝國一口氣強制徵用了4艘威尼斯人的圓
船，編入土耳其艦隊，隨後攻陷了熱那亞所領的列斯伏(Lesbos)島。此中軍事意涵再明顯不過，威尼斯開始認真佈局將來應對土耳其人的戰爭 。蘇丹穆罕默德二世(Mehmed II)──攻克君士坦丁堡使其獲得征服者稱號，當時他才20歲出頭──年輕氣盛，區區拜占庭遠
不能滿足其征服慾；既然鄂圖曼帝國自認繼承的是羅馬的偉業，得真打到羅馬才算數。土耳其人利用了基督徒之間的齟齬、不協調，逐一蠶食周遭，先是納入藩封收下作附庸，過一陣子便直接統治；1458年雅典落入鄂圖曼帝國之手，同年列斯伏與希俄斯(Chios)島成為帝國的附庸，4年後希俄斯島被兼併。1459年塞爾維亞(Serbia)被滅，而拜占庭帝國最後的殘餘──摩里亞領地(Despotate of Morea)和特拉布松(Treizond)帝國分別於1460年
、1461年被接管。威尼斯雖然盡力避免與土耳其人正面衝突，但多多少少扮演著基督徒保護者的角色，暗地支援並將巴爾幹、愛琴海受威脅的斯拉夫人、希臘人地方政權納入勢力範圍──早在1356年，科孚(Corfu)便主動向威尼斯投懷送抱；1388年阿果斯(Argos)、
1423年的薩羅尼加(Salonica)也自願併入威尼斯。

於是在1463年，土耳其人剛剛完成波士尼亞的征服──作為威尼斯交通命脈的亞德里
亞海，東邊的達爾馬提亞(Dalmatia)海岸現在得直面鄂圖曼帝國的威脅──立刻便引來匈
牙利與威尼斯聯合反擊，而東方同樣是土耳其人的白羊朝(Aq Qoyunlu)政權很快也加入反攻行列；威尼斯發揮其外交手腕組成包圍網，從而打破了鄂圖曼帝國總是一對一單挑、獅子搏兔輕鬆拿下對手的形勢。向鄂圖曼帝國宣戰的理由很直接──在雅典鎮守的穆罕默德
帕夏(Mahmud Pasha Angelovi手下奴隸帶著鉅款潛逃，向威尼斯尋求政治庇護；穆罕
默德帕夏索還奴隸及財產，橫遭拒絕，遂憤而攻陷阿果斯(1463年4月)。威尼斯報復反擊，戰端遂開。

威尼斯加入反鄂圖曼陣營一舉贏得了其他基督徒的歡迎，這可是少見的表態──一直
以來，包括威尼斯在內的一眾義大利城邦著眼於商業考量，總是避免與土耳其人公開決裂；熱那亞首當其衝，失去黑海周邊的殖民地後放棄抵抗猶有可說，威尼斯成為碩果僅存最有實力在海上抵抗伊斯蘭的強權，偏偏也縮頭避戰，長久以來罵聲不斷。最歡迎威尼斯豹變的大人物之一是一直鼓吹十字軍出征的教皇庇護二世(Pius II)，恰好威尼斯此時也換上了熱心主戰的總督摩洛(Cristoforo Moro)，一拍即合；雖然兩人都有了年紀，庇護二世仍邀請摩洛一同親征，在最前線領軍出擊──威尼斯議會以1,607票贊成、11票反對、
16票棄權批准了總督摩洛的親征，反而是摩洛事到臨頭反悔了。1464年夏，米蘭吞併熱那亞，義大利半島內局勢一緊，各城邦自顧不暇，說好的勃艮地(Burgundy)援軍則推辭準備不足，明年再來；威尼斯則拒絕已集結但身無分文的十字軍進城。庇護二世重病中躺在擔架上風塵僕僕來到安科納(Ancona)，一路上失望返家的十字軍戰士們屢屢擦身而過；自羅馬出發後一整個月的旅途碰上的盡是反向行軍的十字軍，庇護二世大概心裡明白是不成了。當他抵達目的地時威尼斯甚至還沒準備好艦隊。1464年8月，總督摩洛以為庇護二世是裝病不敢出征，正想探望病情，8月14日便得到教皇一命嗚呼的死訊。

開戰伊始，掌握先機的威尼斯順利拿下摩里亞(Morea，即伯羅奔尼薩半島)大部分領土，兵鋒正銳；還沒出師教皇便身死、十字軍自動遣散的噩耗傳來，給威尼斯人當頭扣了盆冷水。佔領摩里亞的威尼斯守軍將兵力集結在進入半島的要隘、橫斷柯林斯(Corinth)地岬的長城上。這直譯為「六里牆」(Hexamilion wall)的防禦工事自希臘古典時期以來便已屹立，此番經過重新修整，牆高12英呎(3.6公尺)，136座防禦塔看守著牆面。然而號稱三萬人的守軍經過年餘戰鬥與痢疾的煎熬，實際存留不過四千人左右 。蘇丹穆罕默德二世急於派兵收復失土，但前線領著15,000騎兵的穆罕默德帕夏把勸告聽了進去，著手後勤準備而不急於進攻；反倒是威尼斯守軍懾於敵人威勢，聽說五萬敵軍正大舉推進，剩餘路程不用三天，便倉皇撤退棄牆不守，各大城鎮紛紛拋棄退入少數幾個沿海堡壘中，任由土耳其人將柯林斯長城圯平、跟在敗軍後頭一路撿便宜。

畢竟威尼斯長技在於海上襲掠，陸上便交由匈牙利和阿爾巴尼亞名將斯坎德貝
(Skanderbeg)去牽制。接下來的數年間土耳其人不得不時而西面匈牙利、時而應付東邊白羊朝的夾擊，還得提防威尼斯艦隊的突擊；威尼斯海軍不是將土耳其艦隊堵在達達尼爾海峽之內，就是在愛琴海上襲擾對手交通線。然而這遠不足以動搖鄂圖曼帝國的經濟基礎，威尼斯也沒能及時提供盟友支援──1466年，斯坎德貝親自前往威尼斯尋求援助，只得到
了幾千枚杜卡特(ducat)銀幣與幾句空頭支票；連續兩年擊退土耳其人的大舉進攻(1466年、1467年)後沒多久，斯坎德貝(1468年)謝世，阿爾巴尼亞群龍無首，威尼斯不得不親自承擔當地更多防務，而鄂圖曼帝國終於能騰出一隻手來專心對付威尼斯。

穆罕默德帕夏曾於1466年試圖與威尼斯接觸，談和弭兵，卻橫遭拒絕；和平之路既已斷絕，鄂圖曼帝國積極備戰，準備直搗威尼斯海洋帝國的核心──優卑亞(Euboea)島上的
內格羅龐蒂(Negroponte)既是愛琴海諸島的行政、司法中心，也是威尼斯愛琴海艦隊的母港。雖說是座島，優卑亞卻緊挨著希臘半島，島與陸間的海峽平均不過10英哩(16公里)寬，而內格羅龐蒂主城所在的位置與半島距離更近，此處海峽寬度甚至還不到50英呎(15公尺)；威尼斯人在此處造橋築堡加意防守。1470年6月14日，整備完畢的鄂圖曼艦隊蔽海而來，帆檣如林，據說總數在三四百艘之間(其中包括槳艦[galley]100艘，微型槳艦
[fusta]150艘)，舳艫相接前後綿延竟有六英哩(9.6公里)長；艦隊由穆罕默德帕夏率領，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則御駕親征，躬率陸師沿陸地進發。基督徒陣營大肆誇張穆斯林的兵力，有說六萬多人，又說有八萬多人；然而根據土耳其方面的資料，此番出兵實際動員兵力是12,000人。大軍集結於內格羅龐蒂，土耳其人先花了六天時間在半島與島之間搭蓋浮橋，海陸會師，接著艦隊警戒敵方海上援軍，陸師前後架起共42門青銅巨炮 ，炮擊城牆；一但打出缺口，伺候著的大軍便蜂湧入城。

威尼斯守軍奮戰了一整個月，不但識破了內奸開門迎降的詭計，前後一共且擊退了土耳其人五波突擊；基督徒陣營夸夸其談，說光是其中一波突擊異教徒就在城下遺屍27,000具，土耳其人前後被殺不下77,000人 。這數字假如有一半是真的威尼斯人也該獲勝了。鄂圖曼陣營的確感到堅城難攻，但蘇丹穆罕默德二世意志堅定，絕不放棄，至少在威尼斯艦隊增援到來之前是如此──7月11日，威尼斯提督卡納(Nicolò Canal)率領著53艘划槳
艦、18艘其他船艦組成的艦隊殺到，瞬息之間距離土耳其人的浮橋只餘3英哩。穆罕默德二世大驚失色，內格羅龐蒂城內則興奮地舉起聖馬可獅子旗遙相呼應，表示危城尚存。守軍困厄之中迎來驚喜，攻城方忽然陷入危機，頗為戲劇化，情勢卻又很快逆轉。一方面穆罕默德帕夏鎮靜地勸阻蘇丹不要撤退，另一方面提督卡納的威尼斯艦隊乘潮直進，湍急海峽內航速高達15節，眼看著就要撞斷浮橋；千鈞一髮之際，卡納卻硬生生攔住整支艦隊不再前進──土耳其人部署的火炮映入眼簾，身為外交家的他本來就不諳打仗，深怕船艦被
炮擊碎，不一會功夫便全艦撤離。土耳其人先是鬆了一口氣，接著在穆罕默德帕夏的建議下蘇丹號令繼續攻城，得趕在敵艦隊回防前得手。這回將士用命，儘管防守者死戰不退，城牆失守後仍在街巷內混戰、兩邊窗台拋瀉石灰與沸水，戰局已定。15世紀中葉，內格羅龐蒂城內大約有人口萬餘，此刻慘遭血洗，不是遭屠便是遭俘變賣為奴，無一倖免。城內主持防務的行政官(governor)埃里佐(Paolo Erizzo)躲進一塔內，蘇丹承諾保他頭顱，方才投降；據說穆罕默德二世信守承諾，將埃里佐用兩大塊木板夾了起來，攔腰鋸斷，確實是保住了他的腦袋 。

--

http://cimonnomis.blogspot.tw/

https://www.facebook.com/Cimon5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