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論文：維京酷刑「血鷹」之可行性研究

Blood Eagle 血鷹

維京人傳說中的酷刑
作法是將敵人的背部剖開，切斷與脊椎連結的肋骨
把胸腔內的肺臟掏出，垂掛在外，形似鷹的雙翼，因而得名。

但因缺乏考古證據，血鷹僅出現在中世紀的史料上
這個酷刑是否真實存在過，學者們一直在爭論著。

而最近血鷹出現在影視及遊戲上，
包括影集《維京傳奇》裡的角色 Jarl Borg 與 King AElla
遊戲《刺客教條：維京紀元》裡的角色 King Rhodri 都死於血鷹之刑
轉化成影像後，帶給觀眾們更大的好奇：

　　　血鷹真的存在嗎？ 或 真的可行嗎？

至少，真的有學者在看了影集之後，產生了這個疑問。

英國基爾大學（Keele University）的兩位醫學家 Monte Gates 與 Heidi Fuller
與 冰島大學（University of Iceland）的歷史學者 Luke John Murphy
以及他們的另一位同僚，研究解剖學的 Peter L.T. Willan 教授，一起研究這個問題。

但他們並不像以前的學者們爭論「在維京時代，血鷹是否發生過？」
而是以另一個新的角度去探討：「在維京時代，血鷹是否可能發生？」
也就是探討「血鷹的可行性」，以解剖學與社會文化的角度進行研究。

論文發表在「美國中世紀學會」（Medieval Academy of America）
出版的季刊『Speculum』2022年一月號

完整論文：
https://www.journals.uchicago.edu/doi/10.1086/717332#d17053633e1108
An Anatomy of the Blood Eagle：The Practicalities of Viking Torture

以下節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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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料：

首先，內容出現血鷹的現存中世紀史料及記述，共九件

分別是：1. Knútsdrápa
2. Ragnars saga loðbrókar
3. Reginsmál
4. Gesta Danorum
5. Haralds saga ins hárfagra
6. Orkneyinga saga
7. Orms þáttr Stórólfssonar
8. Norna-Gests þáttr
9. Ragnarssona þáttr

其中七件是散文、兩件是詩歌（1、3）
除了（4）是以拉丁文寫成，其餘都是古諾斯語

共記載四位人物受到血鷹之刑：Halfdan Halegg Haraldsson
King AElla of Northumbria
Lyngvi Hundingsson
Brúsi of Sauðey

但這些記述成文於11、12、13世紀
只有創作於11世紀早期的（1）Knútsdrápa 還算是維京時代
所以這些記述最少都距離其敘述的事件有一百年以上
部分並帶有傳說成分。

另外，其中關於血鷹的敘述，
其中 1～4 這四件比較簡短，只提到血鷹一詞
而 5～9 這五件就較詳細，有提到作法。

例如第3件「Reginsmál」裡敘述 Lyngvi Hundingsson 的死，較簡短（英譯）：

[Sigurðr won a great battle against Lyngvi Hundingsson and his brothers. Lyngvi and those three brothers died there. After the battle, Reginn
declared："Now a bloody eagle is carved into the back of Sigmundr's
killer（Lyngvi）with a bloody sword."]

而第5件「Haralds saga ins hárfagra」裡敘述 Halfdan Halegg Haraldsson 的死，
則較詳細提到作法（英譯）：

[Then Einar Jarl went to Halfdan. He carved an eagle on his back in such a way, that he put a sword into the chest cavity at the spine, and cut down along all the ribs to the loins, and pulled out the lungs through the cut. That was the death of Halfdan.]

這些當然都引起歷年來學者們的爭論，
但如前述，本篇論文不探討這些，
改以解剖學的角度來討論「血鷹是否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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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學上的可行性：

想要讓受刑者在活著的狀態下完成完整的血鷹，在解剖學上有三個困難的大挑戰。
首先是切開背部的皮膚與肌肉。第二是打開胸腔時，對大動脈的完整性與保持肺臟膨脹的胸腔內壓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最後，是將背部肋骨打開變成雙翼形狀以及將肺臟從胸廓中移動出來，在解剖學上都是很大的挑戰。

第一步，是切開背部的皮膚、肌肉與肩胛骨。切除皮膚及其他表層組織可以用尖銳的刀刃劃到底下的肌肉層，接著那些穩定住肩胛骨的肌肉會形成阻礙，需要從頭顱基部沿著肩胛骨內側邊緣到脊椎骨中間的一條線，垂直地向下切開，如圖一內的黑線。

https://i.imgur.com/RsLiRVm.jpg 圖一

這一刀會切斷斜方肌（trapezius），如果夠深的話，也會切到更底下的提肩胛肌
（levator scapulae muscle）。雖然這樣的切口，在中世紀記述裡沒有提到，但這是必要的步驟，因為這兩條肌肉會在移動肩胛骨時造成阻礙，而無法更深入到肋骨及之後的部分。這道切口往下一直到腰部，下背部的背闊肌（latissimus dorsi muscle）也會被切到，這時背闊肌會很輕易地從背部被橫向展開。

保護受刑者的肺臟，最深層的結構會是肋骨、肋間肌（intercostal muscles）與
脊椎骨平行的豎脊肌群（erector spinae muscle group）。（如圖二）

https://i.imgur.com/1a96saj.jpg 圖二

數件中世紀的記述裡提到「將肋骨從脊椎切下」，但實際上這非常困難。肋骨與脊椎之間的連結是由數條非常強壯的韌帶負責保持穩定，要在受刑者還活著的狀態下以合理的時間切斷這些是不可能的。取而代之的是，以「鈍性創傷」（blunt trauma）的方式使肋骨斷裂（例如用劍）。研究顯示有一個可能的斷裂點，位於肋骨接近脊椎的「neck」部位，在受到外力創傷時容易斷裂。或者，另一個「angle」部位相對較狹窄，從背後過來的鈍性創傷容易使其斷裂。（如下圖）

https://i.imgur.com/4y28zrF.jpg 肋骨細部結構

在這個階段，會出現的併發症狀是大量失血。臨床分析顯示人類在大約失血30～40％（1.5～2.0公升）時會開始意識模糊。超過40％會陷入昏睡、難以保持意識。若失血超過50％（2.5公升）就有可能會死亡。

以解剖學而言，背部的皮膚與肌肉接收來自數條動脈的血液，每一條都在血鷹的一開始就會被切斷，儘管這些動脈並不是特別大條，但集合起來也提供血液給滿大量的組織，它們被切斷可能導致快速、大量地失血。更重要的是，肋骨斷裂也會使得直接連結主動脈的「肋間動脈」（intercostal arteries）被切斷，這除了會造成快速大量失血之外，也會使血壓驟降，進而減少供給到腦部的血液量。也許最重要的是，在血鷹儀式中存在著損傷到主動脈的風險。

主動脈從心臟出發，向下到胸椎的左側，就位在刀刃穿透左邊背部的那個位置下方。傷到主動脈，將會使受刑者接近立即死亡。

這個階段的另一個困難點，是在切斷肋骨與肋間肌時，造成的肺部塌陷，將會造成受刑者完全無法呼吸。這時肺臟的體積會明顯地縮小，使其難以被向外移動。此外，在肋骨斷裂時切斷動脈與神經，會導致「輔助呼吸肌」完全無法運作。而為了讓肋骨形成一個完整的雙翼形狀，切斷與橫膈膜的連結也是必須的。受刑者在這時根本無法呼吸或是發出叫聲。

最後一個步驟，行刑者要將受刑者的肺臟拉出。這勢必包含了要移動肋骨到某個角度，才能拉出肺部，肋骨可能要從背部向外展開。（如圖三）

https://i.imgur.com/V5TE0wc.jpg 圖三

這可能有點麻煩，因為肋骨環繞背部、體側直到胸腔前壁，是一體的。這表示如果僅僅拉開肋骨與脊椎分離的地方，將會改變受刑者的胸腔形狀，導致肋骨往前方擠壓。因此可能需要在肋骨接近體側「腋中線」（midaxillary line）之處再斷裂一次，才能夠順利地將肋骨展開。

另一個困難可能是肋骨與下背部的下後鋸肌（serratus posterior inferior）以及橫膈膜的連結。這些肌肉連接下半部的肋骨與脊椎，若要打開肋骨，這些肌肉也是必須切斷的。

最後一步，將肺臟從胸腔取出，就必須要使肺臟與內部組織分離。先不論這時肺臟已塌陷萎縮至拳頭大小，這個步驟存在著很大的阻礙。兩邊肺臟皆連結著主支氣管，在接近身體中線附近連接到氣管。肺臟也連結著肺靜脈、肺動脈到心臟去。但是這些組織的長度不夠長，使得肺臟無法被拉出體外，例如肺動脈只能分別與雙肺分開約 0.0～2.9cm（右）及 0.0～5.0cm（左）。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切斷氣管與循環系統的連結。

在整個血鷹的過程中，有兩個極可能造成受刑者死亡的原因：

失血（exsanguination）與 窒息（suffocation）

而這兩者在刀刃刺進受刑者的背部那一刻起就開始發生，接著在以秒計的時間內造成死亡。在一開始切開皮膚與肌肉的階段，行刑者如果是精熟動物屠宰或具有人體解剖知識的人，快速地執行的話，此時受刑者還有可能活著。

然而，到了以工具使連接胸椎的肋骨斷裂時，將會大量失血，造成血壓驟降，使得受刑者已不可能保持意識，或是直接切到主動脈，就會立即死亡。

再者，肺臟塌陷造成無法呼吸。若考慮到受刑者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需氧量會更高，這表示肺部停止供應氧氣，比起一般情況會更快讓受刑者陷入失去意識。

綜合以上，受刑者在血鷹全部執行完成之前，早就已經死亡了。從解剖學的角度來看，在屍體上執行斷裂肋骨並展開是可行的。而要將完全塌陷的肺臟拉出體外，唯有完全切斷肺臟與內部組織的連結才做得到。

因此，在血鷹執行的過程中，受刑者要完全保持意識，是不可能的。血鷹的大部分過程，若是在已死去的屍體上進行的，其可行性便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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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的工具：

首先，第一步驟切開背部的皮膚與肌肉，在前述的［5、6、8、9 ］這些中世紀記述中，使用的是劍，但基於刀刃的長度與雙面刃的緣故，劍可能不是太理想。比較短一點的單面刃武器，例如「seax」這種鐵器時代常見的戰鬥武器，在前述的［7］ Orms þáttr 裡有提到，可能會比較理想，而且也許與現今驗屍用的大解剖刀沒有太大差異。

各種尺寸的單刃刀在維京時代的墓葬裡很常見，而且很有可能是在血鷹儀式的許多參與者身上就能找得到的個人配件，如下列圖示：

https://i.imgur.com/MHRa7Y7.jpg 圖四 a

自約克出土的各種 盎格魯-斯堪地那維亞 單刃刀

https://i.imgur.com/JoN1yoG.jpg 圖四 b

兩把寬刃的挪威 sverdknivene（sword knives）
6～7世紀，左 刃長22.5cm、右 刃長40cm

https://i.imgur.com/TmWxBLg.jpg 圖四 c

瑞典 Valsgärde 墓葬出土的四把有刀鞘的 seax
7世紀中期，由左至右 刃長39cm、56cm、52.5cm、40.5cm

接著，很難想像的是，如何在沒有現代設備的狀況下，將雙邊的肋骨與脊椎快速地分離，而不傷到底下的肺臟。用劍或小斧砍擊肋骨，很有可能對肺臟造成大規模損傷，即使刀刃沒有直接砍到肺臟，斷裂的肋骨也可能刺進去，看來行不通。使用有鋸齒狀的刀刃，也可能在切割時刺進胸腔，因拉扯而造成肺臟損傷，也因為背部的彎曲與人體表面的不平均而難以使用。

唯一設想得到能快速分離肋骨與脊椎，而且對胸腔內部造成的損傷最小的方法，可能是使用一種有淺勾（shallow hook）的工具，可能從第一根肋骨開始一個動作向下就將肋骨與脊椎切離。當受刑者保持俯臥姿勢，這是做得到的。為了這個動作而特別準備這樣的工具也不是不可能，尤其當有充足的時間來準備血鷹這個儀式時。

特別的是，我們觀察到這種「解壓縮」（unzipping）可以使用帶倒刺或耳狀的矛頭來實現。Jan Petersen 的 Type L 小型矛頭可能就很理想。（圖五 a）

https://i.imgur.com/YPTLWdA.jpg 圖五 a

如果較重的矛頭具有凸耳（或翅膀），也可能會產生類似的效果。這些在維京時代的矛頭上很常見，儘管關於它們的預期用途是用於戰爭或是狩獵仍存在爭議，而且它們存在著各種不同的樣式。（圖五 b）

https://i.imgur.com/P9tzxIU.jpg 圖五 b

矛頭插座（spear socket）底下的延伸下彎裝飾，在這個步驟可能也會有幫助。
（圖五 c），而長柄武器也有利於行刑者能快速地往自己的方向拉。

https://i.imgur.com/owACvym.jpg 圖五 c

中世紀的Saga文學研究嘗試過確認維京時代的長柄武器，例如 krókspjót（hooked
spear）就很有可能符合我們的假設，但我們不願承認這種武器是否適合血鷹，因為中世紀的記述很少確切地描述這些武器，使得現在的學者試圖重建這些武器時十分的不確定。

有趣的是，現存有一件來自維京時代的哥特蘭島的圖像，

Lärbro St. Hammars I picture stone 的第三層圖

https://i.imgur.com/DCi6qJb.jpg 圖六 a

https://i.imgur.com/pY23lHH.jpg 圖六 b

https://i.imgur.com/KkqVb5I.jpg 圖六 c

圖像中顯示有兩名蓄鬍人物，其中右邊這一名手握著矛，另一名較小的人物趴在台子上。這個圖像是在描繪活人獻祭的說法廣泛地被接受，但值得注意的是，這個石碑上的圖像已經被風化而模糊難以辨認。被獻祭的是什麼，一直存在著爭議。一張在1941～42年發行的照片顯示右邊的人與台子中間只是一個模糊的樣子。之後經過重繪，顯示出一個人形（圖六 a、b）。但根據 Karl Hauck 以乳膠脫模所做的解釋，是有角的山羊。（圖六 c）

即使我們認定石碑上原本描繪的是以矛來進行活人獻祭，但這座石碑的高度形式化與糟糕的保存狀態，讓我們想要去確切認定矛頭的樣式這件事就變得很冒險，儘管目前的圖像顯示是帶倒刺或耳狀的矛頭。因此，我們不會確切地認定這件圖繪就是在進行血鷹。

總結以上，雖然不可能去確定在血鷹中用到何種特定的工具，能夠快速地使肋骨與脊椎分離而不會傷到肺臟，我們認為在執行中世紀文本裡所記述的血鷹時，會嘗試使用在維京時代存在的所有可用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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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鷹的社會文化背景：

首先，九件中世紀的記述裡，共描述四件血鷹，事件的雙方幾乎都是在社會上有權勢的男性，例如統治者：

Northumbria 的 King AElla 被傳說中的英雄 Ragnarr loðbrók 的兒子們所殺。

Halfdan Halegg Haraldsson，挪威王金髮哈拉爾 Harald Fairhair 的兒子，
被奧克尼群島的統治者 Torf-Einarr Jarl 所殺。

在 Völsunga傳奇裡以 king 身分出現的 Lyngvi Hundingsson，
被著名的傳奇英雄 Sigurðr Fáfnisbani 所殺。

再來，血鷹的執行者可能不一定是故事主角本人，也會委託給他的追隨者之中擁有特殊技能之人，例如戰鬥、金屬工匠、木工、宗教、擁有刺青或磨齒（tooth filing）技術之人。

　　中世紀的記述中，執行血鷹的另一個共通點是：

為了報復家人受到殺害的仇。
而且這個仇是因為家人死於所謂的「bad death」。

例如：

傳說中 King AElla 將 Ragnarr loðbrók 丟入蛇穴折磨至死。

Halfdan Halegg Haraldsson 將 Torf-Einarr Jarl 趕出奧克尼群島，在這之前更在 挪威燒死 Torf-Einarr 的父親 Ronvaldr。
　　
Orms þáttr 敘述，Brúsi 將主角 Orms 的兄弟 Asbjorn 折磨至死。

因此，這些人之後便因為他們先前給予對手家人 異常的、不名譽的「bad death」
而受到對手以血鷹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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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

不論學者們之前爭論的「血鷹是否存在過？」這個問題，而改以解剖學的角度來看，血鷹是可行的，雖然可能有大部分的過程是在屍體上進行。

另外，血鷹也有其在社會文化上的意義，儀式化、為慘死的家人復仇，而並非只是單純的折磨敵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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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來源：

https://reurl.cc/dXrkLV Smithsonain Magazine December 6, 2021
Did the Vikings Actually Torture Victims With the Brutal 'Blood Eagle'?

https://reurl.cc/3j1E7M The Conversation December 17, 2021
Brutal Viking 'blood eagle'ritual execution was anatomically possible.

https://reurl.cc/venO0y Dail Mail December 20,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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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61.58.111.129 (臺灣)

那段很精彩，我都覺得演 Jarl Borg 那個演員演得超好

※ 編輯: Aotearoa (61.58.111.129 臺灣), 12/31/2021 17:5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