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危機與重構》一部藩鎮史中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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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我也不知不覺買了快十年了，最近才因為閱讀張國剛的《唐代藩鎮研究》後，具備了相關知識後，才有辦法看懂。本書作者李碧妍是唐史研究領域的佼佼者，在中西書局任職，引進了不少好書，例如《中西學術文叢》，裡面就收錄了很多漢學界關於唐宋時期的經典著作。而這本《危機與重構》，則是她個人的論文，在2015年出版時引起不小回響，以一本學術著作在豆瓣獲得極高的評價。而這與其說是因為高的可讀性而獲得的讚譽，不如說是札實的內容跟出色的運用歷史地理學的專業，與真知灼見的分析。

《危機與重構》是書名的主標題，它開宗明義的說明了之後的內容：安史之亂引發的危機與帝國的挽救方法。中國史上的幾個統一王朝，基本上沒有第二個例子如唐朝，經歷一場巨變之後，在剩餘的國祚中幾乎呈現了與之前不同的樣貌。即便是之後的大清，於太平天國之亂跟「三千年來大變局」中，也不至於此。作者指出，這場叛亂除了安祿山本身帶來的危機外，還有另外三個動搖帝國的嚴重問題同時冒出：

1.玄宗、肅宗的權力鬥爭。馬嵬驛基本上算是一場政變了，此後李隆基父子倆分道揚鑣，前後兩任的人馬明爭暗鬥，也影響了與叛軍交戰，例如著名的張巡，援軍就是因此而耽擱。

2.地方主動起來對抗叛軍的新興將兵，肅宗出於跟玄宗對抗而不得不利用他們，但之後終究還是形成了尾大不掉的問題。

3.為了平息叛亂，不得不將西北邊防軍調走的結果就是，吐蕃的趁虛而入，或者是應召來援的回紇人的倒戈相向，對帝國來說簡直就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

儘管上述三點比起安史兩人的叛亂，可能還算是癬疥之疾，但唐朝的「後半生」就是在為了解決這些內憂外患所帶來的深層後果，持續致力「拆彈」。

這個問題就是「藩鎮」。

許多通史跟宏大敘事常犯的一個毛病就是把藩鎮「一體化」，但其實自從唐廷在將這個制度在內地實施之後，因為種種的原因，它們其實是各自具備不同的特色。也因此，中央在對付這些節度使的時候，採取的手段與方法也不盡相同。而這就是本書的主要內容。李碧研發揮其專業，以地域來劃分，描述各區的藩鎮，並說明唐廷是如何應對，以及其產生的歷史遺緒。對王朝來說，「物理剷平」藩鎮是不可能的，因為一個殘忍的事實是，國家在軍事上也需要節度使。所以，中央對付他們的手段便是本書標體的「重構」：換上自己的人馬來控制跟重劃地盤以削弱實力，來做到「既然不能消滅，那就加入它」的終極絕招。

河南

這個地域對帝國生存極為重要，因為它是江南賦稅北運的必經之地。叛亂伊始，朝廷便在此處建置節度使對抗安祿山，爾後，此處更大的問題是捲入了玄宗與肅宗父子的政爭，還有平盧系藩鎮南下後在此的失控。歷經德宗到憲宗三朝的努力，終於把此處「順民化」後，卻又產生新的問題：「驕兵」。對這個狀況的起源學者們仍沒有一個完整的解釋，但共識是，地方化的藩鎮士兵及其家屬的利益，是構成這種動亂的原因之一。而且，由於朝廷派來的節帥大多是有任期的文官，他們對於解決這個狀況興趣缺缺，也常常沒有能力。作者對此做了一個生動的形容：「鐵打的士兵，流水的主帥」。打破這一切境況的是黃巢，無能抵抗的節帥最終被從基層崛起的實力將官取代，朝廷最多只能給予追認。而且這些新興的節度使也不再需要那個來自已經是泥菩薩般的朝廷支持，就能夠握緊權力，那麼，它們最終嘗試制訂新秩序也就不令人意外了。作者說，宋代以此為新的權力中心，也讓這些人成為活潑的社會階層，不知道是不是指廂軍？

關中

此處是帝國的中心，也是立國的根本。大亂一起，比起安史的叛軍，帶給朝廷更直接的威脅是異民族的入侵。而承擔起防務的依然是外藩：朔方軍、北庭軍跟南下的幽州軍。而這些部隊，也在中央既依賴，又防備的矛盾心態下，在戰損之後逐漸被收編，成為神策軍的一部分。唐朝在首都周邊安排了新的軍鎮，來安置這些「嫡系」部隊；但這些在肘腋之間的武裝，帝國並沒有用心的經營，這自然也是有避免坐大的心態。於是出現了濫竽充數、遙領編制佔空額等等腐敗現象，當邊患也日益趨緩的情況下，可能還無大礙。可是當黃巢一來，就輕易的把神策軍一鍋端了，然後朝廷也痛失自我防衛的力量了。不過，不管怎樣，作者指出，唐朝在此處採取的收編地方軍為禁軍來解決藩鎮問題的歷史經驗，成為了後來宋朝全國禁軍化的濫觴。

河北

一般通史在講述藩鎮之「亂」時，常常引用的就是河朔三鎮的例子。確實，即便在所謂的「元和中興」，唐憲宗所能做到的也只是讓他們比較有「名符其實」的歸順。造成其「跋扈」的問題，除了此三鎮兵強馬壯，又彼此盤根錯節的互相照應外，當然還有唐廷自己內部的腐敗、政爭等。有意思的是，李碧妍指出，其實到了武宗時期，唐朝的國策就逐漸「放棄」河北了。晚期的朝廷只求「名義上的效忠」，即所謂「河朔故事」。(不過要注意，對其他藩鎮就不是如此了) 這之中的原因，不外乎是中央發現，其實即便缺河北一塊，朝廷照樣可以運轉，而且三鎮也都只求割地自保，並沒有真正想獨立的意思，花費高成本非要將之完全收服的意義似乎就不大了。作者引用了陳寅恪所說的，唐朝以「關隴本位政策」立國，經過百年後時事變遷，如今必須要依賴扮演各種不同角色的區域配合才能運轉，但這之中顯然已不包括河北。相反的，放任這個區域有相對自主性，例如幽州，它反而能夠獨力承擔起對付北方異族的邊防責任。
是的，河朔三鎮其實各有其特色，不可一以論之。魏博地處要道，以步兵為主的職業牙軍雖然跋扈，但也驍勇善戰，後來在五代是許多稱霸中原的諸侯必爭的勢力。此地兵將都是從基層上來，形成了小圈圈的利益集團，外人不容易介入，但也是自保有餘。成德以騎兵為主，將官自有一個階層與穩定的宗主關係，也是三鎮中跟唐廷「感情最好」的。幽州地處邊疆，民情風土屬十分的「化外」，作者引用了金代一大臣對此的評論：「自五代以來，燕地屬遼則從遼，屬宋則從宋，本朝來則從本朝……」，顯然在責備其「牆頭草」。不
過對於一個邊疆之地，這種指控顯然又不近於人情。而幽州其軍政不分跟兵農合一，也造就了其特殊的屬性。考慮到這三鎮「各有藩情在此」的複雜問題，最終唐廷將此處放棄，也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在後來的五代與遼宋，這邊屢屢呈現了「精彩」的故事似乎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

江淮

此處是唐廷始終相對穩定控制的地區，也是中晚期帝國的命脈之所在。除了早期因為內部鬥爭而引發的劉展之亂跟稍晚的李錡叛變外，在韓滉經營下的江淮鎮海軍，穩定的供應賦稅糧草，拯救了幾乎危殆的德宗。此人的功勞與權勢自然不免引發猜忌，以至於其身後評價，也有截然不同甚至極端的現象，作者認為這也是反映了唐代中晚期對於強藩權臣的觀感問題。但不論如何，江淮地區在晚唐比較明顯的狀況是，來自朝廷的文人節帥與當地將兵的隔閡，而且為了討好朝廷動輒用苛扣兵餉等腐敗的方式來增加貢賦，也總是引發兵變。這種緊張關係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之後宋朝文人領兵困境的濫觴。
此外，江淮另外一個更顯眼的特色是，當地「土豪」的蓬勃發展，甚於帝國的其他地區。這如果放眼在整個中國史，並非什麼特殊的現象，而在晚唐，則是之後在五代看到的那些新興武裝集團如楊行密、錢謬等的根源。更是在下一個王朝中蓬勃發展的社會階層的先聲。

最終，作者在結論提到，所謂的「唐宋變革」的命題，更多的濫觴與淵源，要從中晚期的「藩鎮時代」裡去找。中央與地方的這種緊張關係，造就了許多從制度上跟社會層面上的變化，有許多都是在無心之間造就的。比如，即便是「嫡系」的神策軍，皇帝對於執掌兵權的將官也不能全信，除了用宦官制衡外，也設置了樞密使分其軍政之權，相信宋人應該參考過這個案例。而不管怎樣，人們總是在這種「歷史的連續性」之中「摸著石頭過河」，一切都建立在如何鞏固與維繫皇權之上。例如，著名的華裔史家王賡武的《五代時期北方中國的權力結構》跟與本書同系列的《走出五代》，都是在講述這種變遷的專著。對這些感到興趣的讀者，應該與張國剛的《唐代藩鎮研究》，還有本書，做一個連續性的研讀，相信可以非常有收穫。

《危機與重構》，2015年最佳的歷史著作，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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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春天的早晨，站在樹下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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