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連城三紀彥《花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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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花一現的愛慕嫉恨與紙短情長的慾念交織—《花葬》

宋代秦觀《鵲橋仙》：「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花葬》各篇標題看似詠物，實則詠人。介於雜沓紛亂世間的身不由己，造就諸多曠男怨女。得不到愛的、離不開愛的，遺憾中帶點悲催、眷戀中帶點煽情。或許真正的凶手是「時代」，而寄存於血肉之軀的，不過是朝生暮死的蜉蝣爾。

〈藤之花〉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含辛茹苦的煙花女，一點一滴攢下皮肉錢好接濟久病不起的家人，在識字率不高的年代，靠代筆人魚雁往返自然知曉一二。出入分子複雜的花街，就陸續發生駭人聽聞的命案，雖然手段凶殘臉被砸爛，卻非想像中的風塵女子遇害。溫文儒雅的代筆人被指為真凶庭審前就自縊，是否另有隱情？而亙古不變，流連聲色場所會產生的火山孝子，是否就是主角及其包庇對象？孽緣與共情，隨看似堅強的藤花，不敵風雨而飄落。

〈桔梗之宿〉
大正年間的花街。鶯鶯燕燕的青樓女子，為求安生立命不得已淪落至此，有的是被家人出賣，有的是為求溫飽果腹，未成熟的稚嫩肉體與幼小心理，早已嚐盡人間冷暖與輕蔑藐視，得來不易的愛情像幻影一般虛無飄渺。看似中二，卻有著開不了口的苦澀，原來讀空氣的歷史早已行之有年。愛情，可以不用轟轟烈烈，但勢必走得源遠流長，因年齡代溝與對身世或長相的自卑，造就無可挽回的悲劇。花開花落自有時，緣起緣滅無窮盡。雖然謎底有著高度海龜湯的調性存在，但未貶損整篇的詩意與惆悵。

〈桐棺〉
棺材是為了屍體而存在的。但因何種緣故，棺材卻喧賓奪主需由屍體襯托其重要性呢？黑道堂口的掌門人病倒之虞，內部糾葛與外部失勢使得眾多手下無所適從，有鬧事丟命的、開業被找碴的、還有偷人老婆上妓院的。大哥奇怪的龍陽之癖，還囑咐主角與守寡的未亡人暗通款曲，是為製造證人證詞還是不在場證明？惹事生非而剁小指的黑道習俗，與長年外褂不露手臂是否為「留一手」難以執行兇殺的假象？死的人究竟為何而死，短篇中凝聚了價值衝突與組織信念，樹倒猢猻散，留下雋永典雅的況味，有《末代武士》之感。情慾湧動的部分用「熱浪」、「熱液」取代「熱血」較為妥適，畢竟在推理小說中如此形容易遭誤解。

〈白蓮寺〉※微雷
愛過才知情重，醉過方知酒濃。命中帶劫煞的女子，先後剋死村中悍婦、姪子、欲一親芳澤者與老公，彷彿只要有死人或受傷，通通怪罪到己身上，導致被村八分不說，流言蜚語四起，只好狼狽地做完七七後，攜子遷都東京，捨棄寺廟繼承的家族事宜。整篇文章便在孩子午夜夢迴與寤寐之間，重現當年四~五歲時，帶走父親的祝融之災，以及化身厲鬼的母親殺人現場。刻骨銘心的往事與壇家總代、母親遺言有所出入，幾經琢磨推敲，四散的記憶破片與籠罩的黑影散去，布織出一幅全新真相與駭人事實。就算拚死也要帶進墳墓的秘密，不惜血刃親夫、葬送季節，只為成全一己之私。寺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白皚皚睡蓮底下，潛藏著兼具愛意與惡意的執拗。

〈返回川殉情〉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比懷才不遇的藝術家更可悲的是什麼？那便是被撻伐作品刻意雕琢、華而不實，只為炫技而生，空有形式而缺乏靈魂，導致讀者不買帳。篇中意有所指的點出世界知名畫家梵谷，也是生前著有大量創作不受重視，種種原因落得最後以自殺收場；諷刺的是，死後的作品受空前絕後的關注進而水漲船高，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歌人苑田數度殉情未遂，其獲救後的際遇與靈感爆發的詩歌傳頌千年，乍看是癡情男子為愛所困，宛如東方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但女方家屬卻嗤之以鼻，原因即是苑田拈花惹草還棄病妻於不義，哪有人可以數度跟不同人殉情，其心可誅。表面上三個人的自殺各有原由，而真正想傳遞給對方卻漏接的心情愁緒如麻，唯有主角深諳一切，堪稱情緒勒索的高手。

〈花緋文字〉※微雷
人比人，氣死人。前揭故事幾乎都是無奈與淒楚中埋下殺意的種子，鮮少有嫉惡如仇與不共戴天所做的舉措，此篇則風格丕變，因慾念而生的貪嗔癡，在人類無止盡的惡意面前，足以成為奪命的一帖猛毒。禁忌的愛戀與靈魂的索求，在愈是壓抑的年代愈發張狂，同志燕通、摒棄婦道、兄妹亂倫、覬覦同窗未婚妻等背德齷齪鄙事，都能成為撫慰身心的溫柔鄉。涉世未深的人被其利用，而破鏡重圓的人卻成為棄子，一將功成萬骨枯，原以為某角色傻楞楞的會錯意，殊不知原來是老謀深算的扮豬吃老虎，不惜犧牲人性作孽，動機不寒而慄，盡顯道貌岸然。

〈夕萩殉情〉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不受待見的地主女兒與府上寄讀的書生私奔殉情，留下的日記與和歌，傳遞出淒美的愛情。綠帽夫無法對已逝之人鞭屍，假借內閣大臣疑遭暗殺為據，一舉剿滅書生曾效力的無政府組織成員，史稱賊子事件。殉情論、自殺論、冤獄論等三起案件間的時序因緣，不如外傳地可歌可泣，而是冥冥之中緊繫關聯。萩，是人名、地名，亦是花名。兒時回憶中接獲殉情之人手中的燈籠，及白萩花瓣讓自己可以迷途知返，因怕挨罵沒有道出當時情狀矛盾的耿耿於懷，在十餘年後才發現自己是站在歷史的分歧點上。自詡為兇手天衣無縫的伎倆，在更大惡意面前僅是不足為道的陪葬品而已。

〈菊塵〉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準備為天皇盡忠的薩摩藩士，卻時不我予的出征前病倒、訓練時斷腿，導致連上戰場從容就義的機會都沒，只能潦倒地與武家後裔之妻蝸居小屋度日。就在某個秋節時分，他以軍刀刺喉的方式自戕，彷彿因未能盡己之力而久病厭世慷慨赴義；平時暴露肅殺之氣的身懷六甲妻子，由於時機點過於巧合被察覺事有蹊蹺。就在三年後天皇駕崩劃下一個時代句點的同時，留下的辭世歌讓主角參透一切。《孫子兵法·謀攻》提及不戰而屈人之兵是謂兵法最高境界，若殺人也有教科書，此篇的行凶手法則是不假他人或自己之手遂行之，媲美藝術境界。

標題多高尚純潔，內文就有多陰暗醜陋，大正時代氛圍蘊含特殊的動機與詭計，放在今日依舊熠熠生輝，藉各式花語訴說宿命的百感交集，締造出推理史上難以超越的經典傳奇。

誠品線上還把作者名打錯，真是貽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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