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偽魚販指南》：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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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偽魚販指南》於 2022 年出版時，可說是現象級書籍，討論度相當高。當時沒能躬逢其盛，拖了好些日子才買來拜讀。看完覺得果然厲害，難怪當時會那麼夯。（話說我買的居然是第十五刷了……）

【偽魚販指南】
作者林楷倫如書名所言是名魚販。想當然耳，書中談了許多只有販魚職人才知道的「魚事」。

例如，魚市中會把那些存了錢就另立商號的前員工戲稱為「背骨仔」。有些人分家後，還會隔岸叫陣，互相搶客人。此外，書中還聊到了漁販們的競標。林楷倫說，每個漁號都有個按標器，以電腦處理明標；每壓一下按標器就表示一公斤漲五元或十元。有時漁販們還會為了「爭一口氣」而瘋狂抬升漁價：

在現場出現炒過頭的誇張漁價時，現場只會聽到兩三台機子按鍵敲打的聲音，先退出的人就在一旁等著看好戲。三國鼎立，退下的那一國，就會說剩下的兩國是白癡。

另外，魚市場附近還有所謂的「尿尿樹」。魚販們會在這邊博感情、交換情報：

這些樹代表的是社交。最常被尿的樹最高，雜草最茂盛。在那裡能聽到的消息也最多，什麼魚今天喊貴了、什麼魚又最便宜，各種瑣事都能交流一些······短暫幾秒，用小
部分的赤裸，交插行話、髒話、玩笑，直球建立關係。

林楷倫筆下的販魚世界，儼然就是個小型社會，充滿各種修羅（笑）。難怪他會說：

從賣魚與人熟悉，從賣魚熟悉了人。

而既然書名叫「偽魚販指南」，裡頭不免俗地，當然要來教一下大家如何「偽裝」成內行的魚販：

想確認鮮度，請動手摸，摸魚後不要猶豫，將滑黏的手往屁股一擦，擦上衣也行····
··不能捏、不要壓，可以打開鰓蓋聞幾尾，可以捏泄殖腔聞異味，但別捏魚身。合格的
魚販，必須在拿起魚時知道魚的鮮度，更明確地說，用看的就知道行不行了。

當然，真實魚販的生活是很不容易的。滿身魚腥自然是免不了：

那些被魚的黏液與逼水泡過的衣服，一下就會褪色，日晒的時候會被鳥咬，或是黏液沒洗乾淨會硬硬的，像是膠水殘留，衣服很快就會壞，卻總是不丟，穿那幾件。

此外，魚販這行也有職業病。有像是總要凌晨起床、很少睡飽而引起的肝病；或是工作太累，只能透過高熱量慰藉而導致肥胖與高血壓。不過，每個魚販都曾遇過的職業傷害，則是腰痛。例如，書中提到一位邱伯，背和腰早已壞了，護腰纏了一層又一層。林楷倫形容他就像一條年老的香魚，彎折在怪異的地方。

只能說，想當魚販沒果然那麼簡單啊。

【魚販談自我】
和《我的黑手父親》或《附神》等書一樣，林楷倫也透過魚販這樣的「職人」為媒介，在這本散文中細探了家庭與自我。

他算出身販魚「世家」，爺爺那代就開始賣魚了。作為漁三代，林楷倫每個周末都會去上阿公的販魚課：

每個週末不去私立國中的輔導課，在魚攤上生物課。蝦不選紅頭，小卷不選紅身。春末吃海蛤，養殖蛤不選脫皮，台灣蚵不能賣綠肚。這是阿公魚攤的第一學期。

雖然阿公和爸爸都曾囑咐他以後別賣魚、要好好讀書，但最後，他還是成了名魚販。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他父親——林楷倫的父親好賭，晚上吃飯從來不會準時；打電話給他
時，總會聽到：「再等一下，牌還沒算好。」

上大學後，父親還是在賭，用債務束縛住一整個家。林楷倫週週回去幫忙賣魚。「正職賣魚，讀書像放假」他說。阿公也不再提好好讀書，只向他說：「記得要幫家裡，要好好賣魚。」書中有一段他與客人的對話，讀來既莞爾又令人心酸：

「你要好好讀書，別跟那個哥哥一樣賣魚喔。」站在攤位前，有客人這樣說過。
「對啊，要好好讀書喔，別像我一樣讀交大喔。」一時嘴賤回了客人，客人從此不再來。

最後，林楷倫放棄了研究所，返家學習批貨，正式成為了一名魚販。不再讀書，忘記曾有過的夢。書中他悠悠地說：

我以為洗去身上的魚味，穿上怎樣的服裝，又能變成怎樣的人。但作為魚販，是黏著在皮膚上的魚鱗，沒有感覺便嵌在那，覺得癢的時候想拔下那些魚鱗，才發現體膚已經有不一樣的顏色了。

但父親還是繼續在賭。連林楷倫二兒子出生與太太坐月子的錢，都被他爸拿去週轉。越還債欠越多。書中他微怨地說：

我說不出裝睡的人叫不醒，叫不醒的是我爸。醒的是我，難以入眠。

書中許多地方都散發著這樣幽黯的氣息。談父親的糟糕（大推〈冰箱〉那篇，寫的實在是好），也談爺爺的無力。〈弓魚〉開頭的引子看的實在是心沉：

弓魚，是我國中時在魚攤，阿公教我的第一件事情。
後來在病床上，阿公被從頭到腳的線束繃緊，成了弓人。

好在，三十歲的他，在同輩友人的引薦下，做起了餐廳批發的生意。離開父親，也離開家裡的魚攤。

雖然書中許多關於家庭與自我的描寫顯得灰暗，但仍有較為愉悅的部分，就是林楷倫與他太太相處的各種點滴。例如，兩人在魚市場玩「猜客人要吃什麼魚」的遊戲。只要猜中幾個，太太就要請吃午餐：

靠這遊戲贏了三天午餐，太太說：「哪有人這樣，不公平。」她沒發現我的絕學是魚隻占卜，還自詡為魚之國師、魚法達。

另外我也好愛〈選魚的訣竅〉中，太太說的：

要選一條好魚，不如選個好魚販。

一整個甜到炸裂啊！

【類小說的散文？】
這本書另一個我很喜歡的地方，是林楷倫不甘於慣常散文的敘事方式，做了許多有意思的嘗試。

比方說，這本散文集讀來常有種小說般的「情節感」。朱宥勳在推薦序中提到，林楷倫本質上更接近一個「小說人」：

他的散文不甘於純粹的記敘抒情，更講究元素、意象之間的排兵布陣，結構的遞進波折、人情事理的迂迴埋伏，都有小說的況味。

例如，〈背骨仔〉中，就寫出了丸美大姐與自立門戶的前員工全仔，如何在魚市場裡針鋒相對、拉搶客人的情節，讀來超有張力。另外，我也很喜歡〈女人魚攤〉中，透過阿娥姐與林楷倫的小互動，幽幽帶出市場女人的獨立與堅強。

而在〈要吃就先作成干〉中，林楷倫則運用不斷地寫「你」，第一視角展現他與太太（文中應該還是女友時期）的甜蜜互動。讀起來就像導演手持攝影機拍攝，自帶旁白的電影一般，整篇都超有畫面感，只有閃而已：

「我也需要脫水風乾。」說完，你將日晒到的小腿與腳趾縮進去棉被裡。
「幹嘛，怕晒黑還是怕脫水啊？」我又說。
「關你屁事，我餓了，魚干好了沒？」你回。

我也很喜歡〈選魚的訣竅〉這篇。前段是「我看」的林楷倫視角；後段是「她看」女友視角。前後相互對應，讀來相當逗趣，同樣是閃甜到不行。

〈魚之占卜〉這篇也很有意思。透過十題問答，透析人的個性。讀起來互動感超強。真沒想過可以這樣寫（笑）。

第二題：會吃虱目魚的多刺背肉嗎？
會，則到第三題。不會則往第四題。

【後記】
要我為整本散文簡單下個評語的話就是：「超好看！」

林楷倫的文筆自然很好，同時還帶著一種白爛的幽默感，讀起來十分爽快；但他對自我的挖掘也夠狠，不時讓我的心微微抽痛。可以說，這是一部在閱讀時情緒會很豐富的作品。

在後記中，林楷倫說，他擷取了魚販生活、真實生活與回憶，構成了這本書：

我寫小說，習慣把自己切碎散落在各個角落。我寫散文，仍有些隱藏，但近於直面。我將更怨懟與陰暗的心靈，藏得更深，為了什麼？我想跟讀者說這些過去的事，我過去了一點點。

透過這本散文，了解了魚販、了解了人情世故，也了解了一點點的林楷倫。

總之，很讚的作品。之後也想再找他的小說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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