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神策軍與中晚唐宦官政治》讀後感

https://fatisuya.pixnet.net/blog/post/49718376

這本《神策軍與中晚唐宦官政治》是再版，當初在豆瓣看到的時候，發現它有頗大的爭議，我個人看完之後，卻感覺不出有啥好吵的。不過前陣子恰好也讀了同樣屬於「話題性」作品的《製造漢武帝》，作者辛德勇在其新版本加入了一篇文，針對一些飽受批評的內容做出自辯，頗有道理，大概意思是說，「史事中的一些命題，如果缺乏關鍵證據，只能依靠史家去推論，而這部份越多，就越接近於“歷史解釋”，那麼往往成了個人的自由心證
，一旦出現分歧，通常就是各說各話各信各的了。」這點，我是覺得也蠻適用於本書爭議的部分。

這部作品的核心主旨是，作者藉由著名學者田余慶先生提出的「東晉門閥政治」獲得靈感，針對於中晚唐的政治現實，也提出了「宦官家族政治」的學說。黃樓在書中分成四個部分來論述：一‧神策軍的興亡與宦官的影響、二‧宦官在德宗朝到宣宗的宮廷爭亂中的操
縱、三‧內廷宦官與外廷官僚之間的鬥爭及宦官監軍與藩鎮的關係。其中，個人覺得比較可能有爭議的是作者在三跟四的部分。

如果說安史之亂改變了唐朝的歷史軌跡，那麼德宗朝則決定了中晚唐的走向。李适志大才疏，他雖然明白朝廷不能沒有自己的武力於是將致力擴充父輩留下的神策軍來討伐不臣，但深居皇宮的天子缺少控制軍將的手腕及魅力，一開始以神策軍將領為「制將」領兵出征，在遭遇到挫折跟兵變，尤其是「四王二帝之亂」(于赓哲語)後，對內外廷一併失去信任，轉而任用近侍宦官。雖說讓內臣領兵早在玄宗朝就有先例了，但賦予固定的兵權，無疑的給了他們為所欲為的實力，德宗也是為其子孫留了後患。雖然不是不能明白李适的困境，畢竟是結構性上的問題，一個高高在上，深居內宮的天子，是要如何明白底層將兵的心事？但這也不是完全解決不了的問題，說穿了終究是皇帝自身能力不足。

而現世報來的很快，如果說順宗到憲宗之間的帝位傳承已經有不可言說的陰謀味道了，那麼，元和末年就是赤裸裸的弒君了。兇手是宦官陳弘志似是定論，但問題是，背後主謀是誰？清初學者王夫之主張是郭后跟不受歡迎的太子穆宗所指使，這是一種「利益歸誰就是兇手」的思維所得的結論。不過，本書作者對此頗不以為然。黃樓認為，郭后是勳臣郭子儀一族出身，家教森嚴，史家也不曾記載她有任何不軌或者跋扈的事蹟，甚至之後有許多不願干涉政事的收斂之舉，弒君害夫之指控有些牽強。

但作者認為這場謀逆還是跟奪嫡有關。神策軍右尉梁守謙等人謀立澧王，事未成而憲宗因長期服用丹藥精神開始出現問題，引發了陳弘志刺殺這個意外事件。皇帝寵臣神策軍左尉吐突承璀時雖不在京，但他堅持追兇，梁守謙等人唯恐惡行曝光，遂轉擁立穆宗，以此逼新君嫁禍吐突承璀跟澧王來避禍。到了宣宗朝，雖然他對父親之死多有所悟，但畢竟自己得位不正，且因同是宦官擁立(被武宗罷黜的仇士良家族)，遂竄改歷史，嫁禍於郭后及其兄穆宗來展示自己篡奪大統之有理。

此外，作者對於敬、文、武三朝的宮廷史事也多有創見，但我想最大的爭議，應該是黃樓對李德裕的評價。基本上我想他應該是給了一個「大唐最後的賢相」的標籤，在牛李黨爭中，「凡是李德裕做的，都是對的」，而「牛黨則是一群自私，阻礙改革的保守派」。關於這部分個人是沒研究，不好論斷，可我想，如此偏袒一方，引起爭論也不太意外。

至於本書的主旨，作者認為，凡一特殊的歷史現象之出現，必然有其背後的因素導致。若非晉室南渡，何必「與王共天下」。安史之亂為唐廷之大變局，而「宦官家族政治」則是為了維繫皇權而生的產物。如前所述，德宗在對外廷文武失去信任後，轉而任用家奴，以二軍尉跟樞密使，還有編制各類使職操控政局，雖可協助行使皇權，但亦讓宦官有機會侵奪；亦一如監軍制，對於深居宮中的皇帝而言，這也是相對有效的制衡擁有兵權的武將野心的方法，但也有變成宮廷鬥爭手段，讓一些良將心灰意冷的負面效果。(作者舉了高駢為例)

或許有人會納悶，宦官不是沒有子嗣，怎麼會有「家族」。撇開他本人有親族不談，這跟當時的「義子」風氣也有關。而作者更大範圍的意思是指，這些宦官們已經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儘管他們一開始也不都是鐵板一塊，會跟官僚、藩鎮勾結彼此爭權奪利，但最終還是演變成內外廷之間的戰爭，而唐廷殘餘的威望與力量也在這種內耗中逐漸消耗殆盡。或許，文宗所說的「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是內外廷一併包括了吧。而他本人，利用了「倖進」(非文官體系出身，依靠皇帝個人提拔的寵臣)企圖發動「甘露之變」，算是一種反抗。這種沉痾，朱溫一口氣全剷除，唐朝卻也跟著垮了。因為「宦官家族政治」的觸角早已在軍事、經濟跟社會等層面全方位滲透，扭曲了唐朝的皇權；就像是共生的宿主與寄生蟲一樣，而只能慢性改，不能「硬著陸」。又或者是，真的是只剩下砍掉重練方可解，還是像後漢那樣，找個宗室另立中央從頭來過？

最後，作者又討論了「宦官家族政治」的歷史影響。當然，最明顯的就是官制，那些使職，例如掌握軍事的樞密院，經歷了五代之後到了宋朝，雖然意義多少有些不同，但仍留存下來，乃至於遼、西夏也沿用了。至於歷史定位，誠如作者前面所說，個別的歷史現象的出現，必然有其背景與脈絡。「宦官家族政治」的出現，是搭配著中央皇權的弱化與藩鎮興起的背景而生，往前的漢朝、往後的明朝，雖然同樣出現宦官權勢滔天，但都不曾到唐朝這樣的階段，便是因為「時空背景不同」。

總之，個人覺得黃樓這本《神策軍與中晚唐宦官政治》是對於中晚唐的政治史一部相當出色的總結，儘管它可能對一些人而言存在著爭議，但這並不構成缺點，仍值得推薦。

--
某夏日的午後，站在樹下的兩人...
伊達楓：其實我在等妳問我一句話.....
孫尚香：什麼話啊？
伊達楓：我在等妳...等妳問我「你真的愛我嗎？」...
孫尚香：.....(臉紅)
結局還是等續集(二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1.250.195.109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historia/E.kSmKnj98DY8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