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驗] 如果能夠選擇（五）兩日情人

來講一個前一篇忘記寫的小故事好了。

在走去湯咖哩的路上，我們經過了札幌的紅燈區。

他靜靜的看著招牌上「無料案内所」的字樣，疑惑的問我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知道的啊，那個要怎麼解釋…哎，就是prostitute啦！」我笑著說。

此時從那間無料案内所走出來一位帥大哥，小聲的問我們：「要進來看看嗎？」

我們被這樣突如其來的推銷嚇得又尷尬又好笑，只好一邊拒絕一邊小跑步逃走，臨走前還不忘用英文說：「我們跟本不是直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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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晨，我快速的辦理退房，接著便搭乘地鐵前往約定的札幌車站。

與昨日類似，沿路上內心糾結纏繞的思緒一直擾亂著我的腦袋，但稍稍不同的是，現在的我並不是因為害怕自身的安危，以及懷疑對方的意圖而心煩意亂，而是擔心自己只因一次與他身體上的纏綿，就深深陷入了情感上的陷阱。我並不是一個超凡的聖人，一個凡夫俗子深知自己的情慾在某些難耐的時刻總要找到出口宣洩，前提是只要當作是一次不帶感情的遊戲，但此時此刻心臟的跳動卻刺耳的宣示著，我終究還是錯估了自己的能力。

我，到頭來還是個小孩子。

「嘿！你來啦！」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越車站中川流不息的人群，向我走來。似曾相似的場景，似曾相似的感受。

「嘿！」我笑著回應他：「你怎麼過來的啊？」

「走過來的。」他說：「我住的青旅就在車站旁邊。」

短暫的寒暄過後，我準備帶著他前往搭車的地點，就如同昨日他領我赴往餐廳一樣。

「等一下可能要搭滿久的喔！而且神威岬可能會沒東西吃。」我對他說。

「那我們是不是先在LAWSON買一下午餐？」他看著我說。

「好！」

於是我們先繞到車站內的LAWSON，兩人也不約而同的買了一樣的飯團，我看著這天外飛來的默契，內心微微震動。

從札幌車站前往神威岬，必須先搭乘電車到小樽，再從小樽換乘公車。快3個小時的車程，我們一路搖搖晃晃，時而聊天，時而補眠，就像兩個認識已久的高中同學，交談時不會衝突，沈默時也不會尷尬。我想起昨日前往餐廳的路上一開始那壓抑的場景，忍不住心想，為何才第二次見面，彼此就已經有了一種熟悉的感覺？這次的他，是否真的和其他人有那麼點不一樣？

我看著坐在身旁看風景看到入神的他，儼然發現此時我們兩人的手靠得是如此的接近，而他也似乎讀到了我的渴望，將自己的手放到了我的大腿旁。終於，我鬆開了交疊的雙手，左手輕輕的朝著他的右手靠近，下一秒，我感受到了從手心傳來的一陣暖意，如電流一般的流淌到了全身。坐在公車尾端的兩人，手就這樣自然而緊密的握在了一起。

到了神威岬，我們沿著步道一路直行，約莫10分鐘後，終於到了陸地的盡頭。

眼前的景色，是一整片莫內的畫作。清澈的日本海是我看過最美麗的藍色，而不時從雲縫間穿透過的陽光，將海面又灑上了一層層的亮片，我們踏在翠綠而高聳的神威岬上，居高臨下的望著海面，時而變身成尼莫享受著海洋的包圍，時而又化身為摩西將大海一分為二。陽光、海水、草地、金黃、碧藍、翠綠，各種顏色錯綜交織卻不互相爭奪，沒有衝突，也沒有尷尬。

「謝謝你帶我來這麼美麗的地方。」這是他在被眼前的畫面震驚得無法開口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上身倚著步道的欄杆，任憑雙眼沈浸於這大自然的美麗，專注而痴迷的神情，投射出了內心中依然天真的男孩，但偶爾從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憂鬱，卻無聲的證明他已是個成熟的男人。我不曉得他的內心是否如同大洋一般深奧，也不曉得他的靈魂是否就如海水一樣清澈，但此時他背影的輪廓，卻完美的融合在了這片蔚藍中。我突然不捨得這個畫面只存在於一眼瞬間。

「我來幫你拍張照吧！」我對他說。

「好啊！」他欣然接受了我的提議。

清脆而響亮的快門聲，頃刻將時間停留在了波瀾壯闊前的他，那個笑得如陽光般燦爛的他。

回程的路上，我回憶著方才天地無邊的壯麗，以及在那景色前笑得開懷的人，卻感受到了相同的溫暖再次向我手心襲來。不如去程矜持，這次他直接大方的握緊了我的手，彷彿想要永遠留下這3小時的浪漫，我細細的體會著他手心微微粗糙的肌膚，緩緩流動的血液加熱著我的體溫，直到某個上車的人坐到了隔壁的座位，我們才依依不捨的放開了彼此的溫柔。

美好的事物總是轉瞬即逝，才一次夢境的時間，我們已站在札幌車站的大廳。

「你會餓嗎？」我小心的問，希望他聽得出我話語中的期盼。

「現在還好欸，而且我等等要回旅館搬行李。」他說。

「搬行李？為什麼？」我有點摸不著頭緒。

「因為我不小心訂到了另一間旅館，等等要把行李搬到新旅館。」他解釋。

「好啊，那你先搬，我在車站晃晃，等等看要不要再一起吃個飯。」我用力的丟了直球。

「好，那等等見。」他說完便轉身離開。

我獨自一人在車站內閒逛，說實在的札幌車站真的很大，各種精緻的商店琳瑯滿目，我走過一櫃又一櫃陳列的商品，但此時的心情真的沒有辦法吸收周遭的任何資訊。我走出車站，雙腳似乎有自己的目的一般，待我一回神，眼前已是他說的那間新旅館。

「真是變態！」我笑著對自己說。

我偷偷從門外往內看，卻遲遲沒有見到他的身影，手機的Line也悄然無聲，我心急如焚，不斷的在街上來回踱步。會不會他其實根本就討厭我？會不會他從此就這樣消失了？我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在意？焦慮、不安，與昨晚赴約前的心情類似，不同的是，那時的我害怕著他的出現，而今天的我卻害怕著他的不出現。

又走過了一個轉角，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你怎麼在這裡？」他驚訝的說，手上還提著行李。

「我…我在車站逛得太無聊，就跑出來了。真巧啊！」我心虛的說，語氣顛簸。

「我才正要過去新旅館而已。」

「那好啊，我陪你去吧！」我笑著說，雖然說我剛剛就是從那裡過來的。

我們再次並肩走在札幌的街上，少了初次見面的尷尬，卻多了即將分別的酸楚。

「你們好！是來check in的嗎？」旅館櫃檯彬彬有禮的招呼著。

「對。」

「請問是2位嗎？」

「呃…我只是陪他來而已。」我胡言亂語的說。

「那沒問題！現在就來幫你辦理入住手續。」

辦好手續後，我提著他一半的行李，緩步進入他下榻的宿舍型6人房。

「欸，剛剛那個店員好像滿帥的。」我故意說，雖然我是真的覺得他有點帥。

「真的？」他笑了：「那晚點我幫你去跟他說。」

「什麼啦！不用！」我著急的說，試著隱藏內心的失落。

「欸你知道札幌有沒有寶可夢店嗎？我每次來日本都一定會去逛逛，但不知道北海道有沒有。」他突然問。

「我記得有欸，好像就在車站裡的大丸百貨。」我依稀記得之前在札幌車站逛街時剛好有看到。

「太好了！那我們等等吃飯前先去看看嗎？」

「好啊！」雖然我對於寶可夢沒有特別研究，但看到他開心的神情，我也無法拒絕這個邀約。

我們在車站的寶可夢店逛了許久，日本果真是動漫的家鄉，各種稀奇古怪的寶可夢娃娃應有盡有，普通的、稀有的、色違的，只要走過了一條通道，櫥櫃上又是滿滿的驚喜等著你去發掘。我們在滿坑滿谷的寶可夢堆裡打轉，而他就如同進到糖果屋裡的小男孩一般眼神發光，但越是琳瑯滿目的商品，對於選擇障礙的我們則越是痛苦的抉擇，在一番掙扎之後，他終於定下心來，返璞歸真的買了一隻皮卡丘。

走出寶可夢店後，他看了看手腕上的錶。

「你是幾點的車回旭川啊？」他轉頭問我。

「8點。」我猶疑的回答，眼睛默默飄向車站的時鐘。7點整。

「我們這樣來得及吃晚餐嗎？」

「嗯…我好像其實也沒有很餓。」

「那不然…」他思考了一陣，說：「我們就在市區逛逛吧！」

其實這個時間的札幌也沒什麼好逛的，我們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夜晚的街區繞了一圈又一圈，與來自四方的下班人群擦肩而過，談笑聲依舊，但微微刺痛的酸澀卻默默淹沒了我的淚腺。與你的相遇，既幸福又痛苦，幸福的是我們都在最徬徨的時候遇見了彼此，而痛苦的是，不知當明日的艷陽再次從山間升起時，你是否還願意在靈魂中保留一小塊專屬於我的星球。

無論故事是否有結局，愛神之筆早已在我心中寫下最完美的篇章，永恆或短暫，相伴或擦肩。

或許是今天一整天已經走累了，又或許是想把彼此的回憶保留在最寧靜的時刻，我們又回到了札幌車站前，輕輕的在長椅上坐了下來，這次並肩的兩人沒有多餘的話語，只是靜靜的看著札幌的夜空。今夜，星光閃爍。

「50分了，我真的要走了。」我凝視著車站前的時鐘，故意避開他的視線對他說。

「快走吧！路上小心！」他也看著前方。

我奮力站起身，快速的往前蹬了3步，接著回首用俏皮的語氣對他說：「I’ll miss you.」

他只對著我笑了笑，接著揮手示意我趕快進車站。如果這將是彼此的最後一面，是否更適合將時間暫停在輕鬆的時刻？如果某日真的必須要忘記你，那麼我寧願自己在別離時表現得快樂一點，這樣無論在多少年後回想起來，我都能騙自己故事終究有個美好的結局。

此時的我再也不敢回頭，徑直的往札幌車站走去，因為我知道，若是回頭，就真的回不了旭川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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