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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 夏至

看板gay標題[創作] 夏至作者
aashto
(da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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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說一下。

這是隔了三年重新寫的故事,但反正差不了多少就是那個調調(沒有進步的意思
很久沒有在ptt 發文又因為刪文章被收了清潔費,多少賺點P幣好了

以下正文。
────────


「這你見過的,我大學同學,最好的朋友。」我向女朋友介紹——不對,從今天起,
我該改口叫她老婆。

「我知道啊!老是找你出去喝酒,非得兩個人都醉醺醺地才肯回家的那個。我好像每
次見到他,都是他醉得不省人事、衣衫不整的模樣,難得像今天這樣人模人樣的啊!
」雖然今天是新娘,但她似乎沒有打算維持端莊、淑女的念頭,講起話來還是像以往
那樣不留情面。

「大嫂,你這樣講就不公平了,有幾次我可是清醒地把他送到你手上,不是嗎?」他
向老婆討饒,站在他一旁的他的妻子掩著嘴直笑。

我和他是大學死黨。

我們這麼定義彼此的關係。



我們在大學時代的確是很好的朋友。剛認識的時候,是大二系上一門設計概念的討論
課,在提到某個大師的代表性建築時,他語帶崇拜地開始論述起那個建築種種劃時代
的工法,即使放到現代來看依舊有不容置疑的影響力。我想他應該真的很喜歡那個建
築師吧!而且也作足了功課,語氣中流露的情緒和他平常冷漠的臉孔很不一樣。因為
學號分班的關係,那應該是我們第一次上同一門課,即使我早就聽說過他這個人,卻
一直沒有機會真的認識。

隔壁的同學傾過上半身朝我耳語,說了一些關於他的傳聞,也許是臉上帶點不屑的表
情被誤會了,他轉頭望向我們,一臉被冒犯的恙怒。

「同學,你們對我剛才說的有什麼不同的看法嗎?」他當著教授的面直接朝我們發問
,那模樣似乎以為自己是助教。

幾秒鐘的沉默凍結了整個空間,年輕的教授大概被突發的狀況嚇到了,一時之間似乎
想不出什麼話來圓場,從椅子上起身,抬起手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沒事,沒什麼好提的,你講得很好。」我放淡了語氣打算帶過,畢竟我不是那種會
在課堂上引人注目的學生,對這堂課也只是抱著拿營養學分的態度,尤其本身對這個
建築師瞭解不多,也說不上喜歡他的作品。

他木然地轉頭回去,輕輕「哼」了一聲。聲音很輕很輕,但我聽到了。

「但是……」腦子還沒連接上,嘴巴卻自動發出了聲音。已經坐下的教授重新站了起
來,隔壁的同學退原來的位置吃驚地盯著我,而他則是停下了動作,僵硬地再次轉身
看著我這個方向。

我看看螢幕上投影的建築物,腦子飛快地想從過去看過的參考資料撈出一些有用的東
西。

「他的建築放在今天的建築工法來看或許不會過時,但某些地方似乎就是為設計而設
計,過度強調美學,並沒有站在使用者的『人』的角度來考量。像是……像是那個大
廳,除了作為意象的展現,也應該考慮人在這裡駐足或休憩的可能;還有,還有那個
入口,外觀上看起來是很美啦!但萬一是雨天呢?對,如果突然遇到下雨的話,使用
者有可能需要在入口處短暫停留,但那裡怎麼看都無法提供這個功能吧!」我一股惱
兒把自己看到的問題點放大了一倍說出口,也不管這些觀點對不對,甚至沒注意也臉
上的表情。

我停了幾秒鐘,消化了一下自己剛才說的,用力地吐了一口氣再重新開口。

「而且現在應該引入的綠建築概念,在他的建築上也完全看不到。我知道當然不能強
求當時的建築師去考慮這一點,但要說到和當代的連結,應該可以從這方面去檢視吧
!」

說到這裡我才想到該看看他的反應。他注視著我,臉上的表情不像是生氣,反而帶了
一點笑意,還有些若有似無的什麼。那讓原本稍嫌冰冷的空氣升起一點溫度,靜止的
時間重新流動起來。



「我當時其實有很多理論可以反駁你,但最後決定放你一馬。」他站在台上細數著和
我認識的經過,還不忘趁機補一槍。

「對啦、對啦!你當然有很多道理可以反駁我,你最會講道理了。」我沒好氣地這麼
回他,雖然是玩笑的語氣,裡頭不免帶了一點情緒。台下的人全都笑了,他們聽到的
只是兩個大學好友間的鬥嘴,卻聽不出當中有過一番波折。

考慮請他當婚禮上的致辭人時,我掙扎了好幾天,我們的交情自然不在話下,而且論
外表和口才,他也是那個場合上的不二人選。女友知道我打算找他致辭時,露出鬆了
一口氣的表情。她一開始以為我會請公司老闆或業界的大老來擔任這個角色——如果
我這麼決定,她雖不至於反對,但可能會三不五時損我兩句,說男人的世界就是這麼
八股。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他有這麼多問題啊!我都要嫁給他了,現在才講,我要怎麼反悔
啊?」一旁的老婆突然高聲向台上的他喊,全然不像個新嫁娘該有的樣子。台下的人
又笑了,大家要的不就是這樣,即使是傳統八股的婚禮流程,也得有些亂了套的情節
穿插其中,權充酒足飯飽之餘的笑點。

老婆朝我眨眨眼,我也笑了,回頭再看看台上的他,回憶起讓我們亂了套的那天。



設計課的小組作業,我們去了青田街的一家咖啡館,即使是夏日的週末午後,人也不
算多,是能夠好好討論的小店。

他點了熱拿鐵,我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點了冰美式,在他還一點一點、小心地吹涼才啜
進嘴裡時,我已經將整杯咖啡喝得剩下兩公分左右的高度。冰美式的吸管是鐵製的,
約五公分的地方彎出一個弧度,我一邊喝一邊留意著那根吸管的造型時,就聽到飲料
見底時的空氣振動聲。

「你一下就喝完了。」無意義的一句話,但他應該只是想找話聊。

「對啊!好渴喔!」我隨口應了一句。他的嘴彎出一點弧度,勉強算是在笑,身上的
背心是雙色橫條紋的樣式,白色一道藍色一道,而靠近領口的部分被汗水漬出一圈略
深的顏色。順著那個位置往胸口和手臂看去,他有著還不錯的肌肉線條,但不是健身
房刻意練出來的那種,比較像是打籃球才長成的樣子。腋下可以看到一點毛髮竄出來
,不過分張揚、不劍拔弩張的那種長法。那讓我想起剛上台北時約出來見面的大學生
,渾身的毛髮恣意生長,頭上、胸口、腋下、手臂和小腿都覆著長而捲的毛髮,脫了
衣服褲子之後,連肚臍和下體也是,給我的印象就像動物園裡的黑猩猩。

不過和大學生就作過那一次,我記得過程中老是得挑出舌上的細毛,不得不中斷了好
幾次。

「他們好慢喔!沒一個準時的,等一下要先唸他們兩句。」他用手搧搧風,往店裡左
顧右盼,還不時彎腰在路過的店貓身上摸兩下。

我還沉浸在以前約過那個大學生的回憶,不怎麼在意他的回答。

和他會分在同一組,似乎是教授刻意的安排,否則以那時的氣氛來看,我們應該不太
會有多少交集——這麼說並非意味著他是個難以相處的人,同學們對他的評價其實還
不差,雖然在某些事情上會過分堅持,帶了一點獅子座難以妥協的性格,動不動就會
用道理壓倒對方,但並不是個無法開玩笑的人。

會這麼想,原因應該是出在我身上。簡單來說,他是我的菜,即使同性戀的議題在校
園裡並不是什麼禁忌,但我並不想在同學之間曝露這一點。

「如果十分鐘之後他們再不到,今天的討論就先取消吧!你女朋友不是問你什麼時候
會結束?你就可以直接去找她啦!」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間,隨口回應著。

「她已經和朋友約好去看舞台劇了,結束好像還會和劇場的朋友一起去慶功,所以我
今天就只有你們了……不對,嚴格地說,依現在的情況看來,我就只有你了。」他一
臉真誠地看著我這麼說,渾然不覺自己剛才講出了什麼讓人尷尬的話。

也許覺得尷尬的只有我吧!但有那麼幾秒鐘,我真的因為他的那句話而有些動搖。但
也就像剛才說的,他是個有女朋友的人,一個直男。

我拿起冰咖啡想喝,企圖掩飾那一刻的不自在,但吸了一口才想起裡頭只剩冰塊。

「哈哈哈,你是不是害羞了?你臉紅了耶!」該死的直男講話就是這麼不會看情況。

「幹,害羞你的大頭鬼啦!你再亂哈啦我就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反正我的飲料已經
喝完了,你就慢慢地享受一個人的熱拿鐵,慢慢喝啊!」我作勢要收拾桌上的筆記本
,他慌亂地伸出手來壓著那些討論資料。

「小氣鬼,一點玩笑都開不得,留下來啦,萬一他們都不來,我們兩個人找個什麼地
方去約會好啦」他刻意強調了「約會」兩個字。直男就是學不乖。

「好喔!掰掰啦!」我放棄收拾被他壓著的資料,拿起背包就站了起來。平常的自己
並不會這麼情緒化,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碰上他我就難以克制自己的反應,即使腦子
裡有個聲音勸自己不要在意、把玩笑話就當玩笑看待,但就是會有一股熱血湧上來淹
沒過那個聲響。

推開木門,外頭灌進來的熱浪讓整個人輕輕搖晃,眼鏡覆上一層淡淡的白霧。

我站在門口深呼吸幾次,試圖壓下剛才翻湧上來的情緒反應,一邊思考著該往哪邊走
。其實在站起身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了,但要重新坐下來總有些難為情。我有些著惱
自己剛才的舉動,覺得自己很不像自己,在他面前簡直像個任性的小孩,逾越了一個
普通朋友該有的表現;我們的交情並不足以讓自己這麼反應,但同樣的,他說出口的
話也有些過了頭。

也許就是那個彼此都不像自己的午後,才讓一切都亂了套。



「我想,他和我的老婆以後應該會變得很要好,因為她們會湊在一起抱怨她們的老公
。誒,我們也算是認真的好男人啊!就只是喜歡週末喝個兩杯,除此之外應該沒什麼
好挑剔了吧!」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還往他的妻子那兒看了一眼。人群裡有個人舉起
手比了個讚,但沒幾秒鐘就改成倒讚。

一起喝酒,應該是我們斷了聯絡的幾年之後才開始的交集,至於為什麼會重新聯繫上
彼此,卻也是因為酒的關係。



那天他追了出來,見我還站在門口時有點訝異。我轉頭看著他,發現他也盯著自己的
時候,兩個人同時笑了。

「對不起,我態度不佳。」我先開口。

「我的玩笑也過頭了,抱歉。」他抓抓後腦,低著頭向我賠不是。

並肩站在店門口,高出我一個頭的他遮住了一些陽光,我落在一部分他的陰影中,一
點異樣的情緒從那些半明半暗的交接處升了上來。我壓抑著想往他那兒看的衝動,而
他在想什麼我無法猜透,但兩個人就這麼安靜地站在咖啡館門口。

我看地上兩個人的陰影,挨擠著的短短的灰色塊像伸不出去的什麼被收攏在腳下,和
陽光形成明顯的交界,像彼此對抗著什麼;我試著晃動了一下自己的影子,一次次地
試圖越過那條界線,但沒幾秒鐘整個地面的顏色突然覆上一層深灰,我還思考著那是
什麼意思的時候,豆大的雨點已經急促地在腳邊落了下來,耳邊也響起了類似蟲鳴一
般的雜音。

「怎麼這麼突然!」我聽見他喃喃說一了一句,一隻手突然擋到我身前把我往後推了
幾吋,兩人幾乎是貼著大門站著。

「應該只是午後陣雨,一會兒就會停了吧!」他像是自說自話般,抬起頭看著天空。
我注意到雨滴落到他手上,上頭的毛髮簡直像因著雨水而恣意生長,和膚色產生鮮明
的對比。

「嗯。」我順著他的話應了一聲,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室友才歡呼著梅雨季終於結
束,可以開始期待颱風了。為什麼梅雨季之後就會有颱風呢?我思考著這個問題,回
想起小時候究竟有沒有因為颱風放過假,但想到的都是些清理校園積水的印象,和同
學間趁機打鬧玩水的畫面。

好像是高中吧!班上負責的是中庭的環境整理,我和幾個同學原本還認真地清理一地
的殘枝落葉,有人不曉得哪根筋不對,開始玩起散落各處的水窪,簡直和小學生沒兩
樣,偏偏那時又下起了一陣毛毛雨,最後搞得每個人都一身溼,紛紛脫了制服上衣晾
在一旁,光著上身繼續再戰。我和另一個同學索性靠坐在雨豆樹下,看他們在細雨中
繼續瘋狂地互潑泥水。雨豆樹上的蟬鳴有些無力,似乎在為夏季的尾聲留下一點什麼


我轉頭看著那個同學,平常只是聊天打屁、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那時在我眼中卻明
顯有了些不同。

那也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和他們的,不同。

「哈哈……」他突然發出笑聲。

「怎麼了?什麼事這麼好笑?」我象徵性地出了點力想推開他的手,但那隻手卻固執
地擋在我身前。

「沒有啦!我只是想到你上課提過的,在那個入口萬一遇到下雨的話怎麼辦。好像真
的需要一個停留的空間喔!」他一邊說,一邊側身過來把我往他那邊又拉近一些。

我沒回答,只覺得眼裡的他和高中同學像是重疊在一起。那時候,是雨豆樹為我撐起
了一個屋簷,而現在則是咖啡館門口的,這個窄仄的頂棚。

或者,為我撐起屋簷的其實是他。



送客的時候,我和妻子站在門口負責當人型立牌,讓每個親戚朋友靠過來合照。

終於是婚禮的尾聲了。雖然並不是整場婚禮準備過程最累的一天,但一想到可以把這
件事完結,疲累感似乎已經迫不及待地攀到身上的每一處。我強打起精神,堆起笑容
應付著每一次的快門,但眼角餘光總不時撇向還在同學桌談笑喝酒的他。

每次喝酒的場合,我都會暗自計算著兩人的瓶數,留意著不可以超過他的數量,再藉
故說自己已經沒法再喝。多數的朋友通常在這時都已經各自散去,只留下我們還像在
比拼一般地不肯先說要回家。我們兩人的酒量應該在伯仲之間,多數時候我其實還清
醒著,就算腦子已經無法好好地思考,但意識的某一處仍維持著一點理性,因為我不
想因為喝醉而失去感覺的能力,不想錯過每一次他喝醉之後無法控制的舉動——

他靠過的臉頰、呼出的熱氣,他貼上來身體和覆上來的嘴唇,那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想
毫無感覺地接受。即使知道那時的他並沒有自制能力,我卻沒有阻止,更甚者,我也
順應著他,躲在酒醉的面具下恣意地放肆自己的慾望。

就像那一天,淋著雨跑回他外宿的小套房。外頭的雨水快速地擊打著窗玻璃,室內的
乾燥機轟隆作響,脫下來的衣服在烘衣機裡轉動,以相似的頻率加入這場雨天的合奏
。我身上只圍著浴巾,而他也只穿了平口褲坐在一旁,兩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翻看原
本要討論的資料。我想像、也知道有什麼會發生,那種預感沒什麼道理好解釋,我甚
至期待著,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阻止,該不該趁著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先劃出界線


最後,我沒有阻止。身體的本能反應越過了理智的防線,淹沒在一室的轟隆聲響中。



那並不是我們唯一且最後一次發生關係。

「你知道,我有女朋友,我愛她,而且我會結婚。」那是第一次結束之後,他對我說
的話。

「還有,我不是同性戀。」他停了半晌,才又補了這一句。

我環視整個房間,烘衣機停下來之後,室外的雨聲似乎也跟著小了許多,我的視線最
後落在他的身上,赤裸著的身體也有不算少的毛髮,但沒有那位黑猩猩大學生來得誇
張。

「你笑什麼?」也許是因為我突然發出笑聲,他有些手足無措。

「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我停了幾秒鐘,思考一下該說些什麼,也思考著我們兩
人的關係和剛才發生的事。

「你放心,我也不是。所以你不用介意剛才的事,我也沒打算放在心上。」我決定說
謊。同學之間偶爾會聊起同性戀的話題,也有意無意地會觸及同性婚姻的立場,我記
得他說過,他對同婚沒有意見,但不認為在有生之年會有通過的一天。那時候他引述
了一些國外的經驗與案例,分析了不同國情與社會傳統之間的比較,以一個自稱「不
是同性戀」的人而言,他算是閱讀了不少相關資料。那讓我有些訝異。

我站起身到他的書桌前坐下,架上擺了不少系上科目的參考書籍,我隨意抽出一本翻
了幾頁,上頭密密麻麻地手寫了許多註記和不同顏色的劃線,看來他這個理論派的背
後的確是下了不少功夫。

「你的背看起來很性感耶!」身後的他忽然出聲。

「這是一個剛才說『我不是同性戀』的人該說的話嗎?」我轉頭朝他笑。

他臉上一紅,害羞地別過頭去。

合上書本,我重新坐回他身邊,比起他多毛的身體,我身上幾乎沒什麼明顯的體毛,
在他旁邊尤其能看出對比。也許是被我看得有些難為情,他拉過被子稍微遮掩了自己
的私處,卻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於是那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誒,我……我,可以再讓我抱著你嗎?以一個『不是同性戀』的身分?」他很為難
地說出口,目光雖然放在我身上,但顯然不曉得該停在哪兒。

我點點頭,主動靠了過去。

和他這樣的關係維持了兩年多,但並不是頻繁地發生關係,畢竟他是有女友的人,無
法有太多時間留給我。而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賭一口氣,或者只是想圓自己那時的謊,
我也開始和女孩子交往,只不過不像他總是固定一個女朋友,大部分的女孩不太受得
了我不甚熱情的應對方式,和我那副總是可有可無的態度。畢業前夕我和第五個、還
是第六個女孩分手後,也同時對他提出了分開的決定。

而他則是乾脆地出國念書。

再見面,已經是他回國工作的第四年,他在國外拿了碩士,在國外累積了一些工作經
驗後回國任職,原來的女朋友已經成了老婆。他的人生似乎不斷地往前走,而我呢?
雖然一樣念完了研究所開始工作,整個人卻像停在畢業前的那一刻,提出分開、揮手
再見,遠遠望著他飛到世界的另一端,而自己則像是被遺棄一般地留在台灣。



「攝影師,幫我和他拍一張兩個人的合照吧!」他提出這個要求,而妻子則大方地退
到一邊。

他的手原本是搭在我肩上,但只停留了一下馬上轉而環住我的腰,全然不管在場其他
人的目光。我賞他一個白眼,推了幾下卻紋風不動,只好配合著這樣合照。

「再靠近一點,臉頰貼近一點啊!」或許是當他醉了,在場的人全都不以為意,還慫
恿著要他作些更親密的動作。他一臉緋紅,同樣來者不拒地配合著那些人的要求。我
想起每一個我假裝喝醉實則清醒的夜晚,想起我們背著他老婆的那些荒唐、近乎偷情
的舉動。我也想起在酒吧遇見的那一晚,我帶了一個男人,而他則是自己一個人。那
麼想著時,感覺背上已經汗溼一片;夏季已經過了將近一半,要不是她說要當什麼六
月新娘,誰想選在這樣的天氣辦婚禮。

「大嫂,看來我等一下要把你老公帶出場啦!」他朝我妻子這麼喊。

「可以啊!你老婆也同意的話,我樂得輕鬆喔!」妻子這麼說完,我轉頭朝她露出苦
笑,卻看見她和他的妻子並肩站在一起,狀似親暱地在咬耳朵。

她們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我心底一涼,同時聽見他在我的耳邊呢喃了幾句。我猛然用力推開他,明知道那樣舉
動有些粗魯,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不要推開我啊!」他靠過來坐到我旁邊,完全不把我的男伴放在眼裡。吐出的酒氣
簡直像可以熏昏一頭大象,我只好避開來跟服務生要了一杯水。

「你喝醉了。」我把水杯舉到他眼前,但下一秒他卻搶過去朝自己頭上淋下去。

我和男伴都嚇呆了,慌忙地拿起桌上的紙巾幫他擦,但那個溼淋淋的模樣卻同時喚起
了我記憶中的他。

印象中我沒有看他喝得這麼醉過,但畢竟我們一塊兒喝酒的時間也只有大學時代,中
間空白了這麼多年,甚至有好些年我都沒有想起他了。不過重新見面,他除了留起鬍
子、看起來成熟一些,外表上倒是沒多大的變化,一眼就能認出是大學時那個人;剛
剛對上眼的時候,男伴還偷偷在我耳邊嘀咕著「是菜耶」;在外表至上的同性戀世界
,他的確是個第一眼殺手。

我的那個夜晚算是毀了,還好男伴也只是第一次約出來見面的人,彼此不會給對方壓
力。倒是躺在沙發上說著醉話的他,還真成了我那晚唯一的壓力來源。話雖這麼說,
再見面仍讓我很激動,很想馬上把他抓起來,問問他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在社群軟體
上知道他畢業了在國外有了工作,但刻意的忽略沒讓我再往下追究下去,如今真實的
他就在眼前,反而急切地想知道他的所有事情,他的工作、他的感情,他的一切一切


然而,面對一個醉漢,我什麼都沒辨法問。

最後我讓他在我的床上過夜,自己則是窩在沙發上。睡前,我花了點時間坐在床緣,
好好地端詳著他的臉,想從裡頭找尋任何一點陌生的地方,好像可以從那些陌生之處
看出他這幾年的變化。脫掉他的鞋子、鬆開他的領帶,我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碰他身
上的其他地方,儘管那具身體還留有過往的熟悉感,但我仍清楚地知道,我們的關係
已經不同了。

從我提出要分開的時候起——不,也許是在我謊稱自己也不是同性戀起,兩人的關係
就走上不同的劇情了。



台灣同婚通過的那一天,我傳了訊息給他。

「順便告訴你,我要結婚了。」我沒讓他有讀訊息和回應的時間,直接再傳出這一段
話。

「來參加我的婚禮喔!」我又補了這一句。

其實他見過我當時的女友,只是以我過去的交往經驗,他應該從來不認為我會踏入婚
姻吧!他以前說過,台灣的同志婚姻應該不會那麼快通過,還會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我當時不置可否,但沒說出口的是,即使通過了,我終究還是要踏進異性戀的婚姻中
,那是早就和家裡的人講好的條件。

選在同婚通過之後才走入婚姻,或許就是我消極的反抗吧!

所以我結婚了,找了他來致辭,辦了一場看起來盛大隆重且不違傳統儀式的婚禮;他
如期赴約,一如每一回我們約著喝酒的夜晚,以清醒的乾杯開始,以彼醉我醒的身體
溫存作結,也像是儀式一般。

會場外似乎下起應付著梅雨季那般的毛毛雨,我笑著送走每個前來恭喜並合照的親戚
朋友,一隻手舉起揮動,另一隻手則牽著今天之後成為我妻子的女人。

「其實,包括現在這一刻,每一次我都很清醒,我知道我們在做什麼。而且我知道你
也一樣。」

混著雨聲,他剛才說的話似乎還在耳邊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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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結婚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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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esirius09/15 18:42終於又看到你的新作品了,結尾的段落依舊很有韻味啊

Nison50309/15 21:09好好看

本來也以為不會再寫了,因為心虛所以就又生出一個故事來 有人看就好,謝謝謝謝

※ 編輯: aashto (123.193.209.14 臺灣), 09/15/2020 21:32:04 ※ 編輯: aashto (61.216.4.96 臺灣), 09/16/2020 11:56:24

jjakon1109/17 02:17好棒的故事,高中故事聽起來像是在嘉義。

全台灣的高中就只有那裡有雨豆樹嗎?(大驚)

※ 編輯: aashto (123.193.209.14 臺灣), 09/19/2020 10:03:33

ryanjunlee09/20 04:35回憶看似簡單平淡卻絲絲入扣,希望你跟他此生不要有遺

ryanjunlee09/20 04:35憾!

uyne10/03 01:22你的故事都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