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男孩，衛道男孩 完

我則未及阻止
是否應當起身
使地心，傾斜半座鼻翼
偏頗地生活，去袒露傷口
在日光之下，嘗試作
整個誠實而赤裸的人

而你正生如夏花
給過我大夢一場

__________崔舜華

廣播器發出冰冷而規律的聲音，伴隨著機艙內引擎轟隆作響，溫度好低，慘白密閉的空間使人暈眩窒息。我拉上窗罩望向窗外的夜色，無邊無際的黑，飛機好似漫無目的的在黑暗中行駛著。偶爾遇到亂流產生顫動，我下意識地緊抓著把手，即使到了現在，搭飛機仍使我感到不安。
我將耳機塞上，播放聲子蟲的送往繁星，每當害怕不安時總是習慣聽這首歌，這是你推薦給我的樂團，玩樂團的你mp3裡盡是一些我沒聽過的獨立樂團歌單，後來想想，我聽音樂的品味被你影響的好深好深。

『嘿，你聽，這首歌可以聽到宇宙喔。』

還記得那是個微涼的夜晚，我們補完習一起坐在夜班的公車上，你將一支耳機塞在我的耳朵上，另一支自己戴著，你說這是你最喜歡的後搖滾樂團。

『欸謙謙，你聽聽看這首歌，閉上眼睛聽，好像可以看到整個宇宙那樣。』當時的你雙眼發著光，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說。

我閉上眼，等待旋律從耳機流出。

『有看到嗎？』身旁的你迫不及待地問我。

『嗯』看著身旁帥氣的你興奮地像個孩子，我不自覺的也笑了。

我們一路上就這樣一起聽著你的mp3，你將中一中的書包放在腿上，遮擋我們牽著的手，我們蓋著那件你總愛向我借去的藍色衛道外套，漸漸地當公車上的人越來越少，你閉起眼將頭靠向我的肩膀，你身上的氣息至今回想起來仍讓我深深著迷，那是種混著草香，屬於這個年紀的男孩專屬的氣味。

『有嗎？你有看到宇宙嗎？』

其實我已不記得那天的我有沒有看到宇宙，但在你熾熱的眼裡，我看到了全世界。

在飛機上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偶爾放空、偶爾看那些早已看過的電影、偶爾聽著那些屬於我們共同的歌單，再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之後，飛機抵達台北。

到了機場拖著行李，辦妥繁雜的流程出了關，我在機場大廳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陪伴我高中整整三年的好友小芳。

「不是說不用來接機了嗎？」雖然這麼說著，但我仍向前感動地給她一個真摯的擁抱。

「多久沒見了，怎麼可能不來。」小芳開心的說。

「真的好久沒見。」

「而且除了我，你還有什麼朋友會來接你機？」

「這倒也是，哈哈哈」

「你怎麼瘦了啊，在國外都沒好好吃喔？」

「可能吧」

回到台灣已是冷冷的一月天，幾番寒暄後，我們一同乘車前往台北，那個記憶中熟悉的城市。一路上聊著我這年多來的旅外生活，偶爾小芳抱怨她的主管和男友。

我們轉乘捷運來到東區巷弄內一間從大學時期就經常來的酒吧，裡頭燈光昏黃、來客三三兩兩的坐在座位上。我們挑了角落的座位，我將行李箱放妥後，將疲憊的身軀整個埋進柔軟的沙發椅中。

「在國外的生活如何？」小芳問。

「還行啊」

「有遇到新對象嗎？」

「沒有」

「你…還是會想念他嗎？」

「或許…吧」

酒吧裡昏黃的燈光和酒精使人放下所有防備，此時的回憶像海，漫無邊際，我轉身躍入我們曾經泅游海域，在海深之處重複播放我們愛情的過程，就像是宇宙人《如果我們還在一起》mv裡面的男女主角，穿越時空去細細審視那些戀人相愛或是離開的原因。

「你還是會想念他嗎？」

還記得那是我們要升大學的暑假，你說考到機車駕照後第一個要載的人是我，所以暑假時我們約好要一起去綠島。
年少瘋狂的我們從中部走中橫公路一路穿越南投的群山萬嶺去到花東，那些山脈、森林、溪谷的景色我想我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到達台東後從漁港坐船出發，還沒到達綠島，我們兩個都已經被一路上的太陽曬得通紅。在綠島上究竟做了什麼事情我已經記不太得了，只記得我們就是白天騎車、游泳、潛水、看魚，在清澈的海裡追逐彼此的身影，到了晚上就在民宿喝啤酒吃零食看星星，你在客廳裡找到一把吉他，隨手拿起來彈了彈，是我的愛歌How did I fall in love with you，你深情而誇張的表情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我心裡開心卻只能和其他房客一樣為你拍手，老闆娘還開玩笑地問我們是不是情侶，我帶著醉意尷尬地搖頭否認，你卻一貫地露出你迷人自信的笑容，對著眾人說『對啊，他是我男友，很帥吧』惹得大家一陣起哄叫囂。

那個在綠島的夜晚，聽著海浪與海風，我們把全部給了彼此。

在晨曦之中醒來，赫然發現自己蜷縮在你上裸的胸膛，被你緊緊環抱著，陽光透著窗照在你帥氣的五官上，令人看得入迷。此時，你也睜開了雙眼，相視後的我們笑了笑，你伸出厚實的手掌輕貼我的臉頰。

『早安』你笑著說。
隨後，你的唇吻上了我的唇，我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擁抱著彼此。

『好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永遠永遠。』你輕輕地說了聲。
我多麽希望時間永遠停佇在這一刻。

還記得乘船回程的那天，下著小雨，我們倚靠在船杆上。

『下下星期就要開學了欸』你若有所思的說

『對啊』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們都不願意說破，我考上了台北的學校，而你則上了新竹的大學，意味著升上大學的我們即將遠距離戀愛。

『我會常常騎車上台北找你』你用堅定的語氣說著。

『我也會去新竹找你，放假時我們再一起回台中』你笑著點頭答應了。

『還有啊，以後不管怎樣，我們都是朋友喔，你不能不理我。』你笑著對我說，只是這次，你卻帶有心事的樣子。

雨水在海上搖搖晃晃地下著，船也是，我們之間也是。事後仔細想想，或許這是我們分開的開端吧，你的言語裡或許早就透露預言。

「那你們後來是怎麼分開的？」小芳輕聲地問。

「怎麼分開的，我想想噢」

「主要的原因是遠距離嗎？」

「兩個人在一起的理由很單純，就是彼此相愛。但分開的理由好像複雜很多，甚至說不出個明確的理由欸。」

小芳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又向服務生點了一杯mojito。

我們是怎麼分開的呢？我很確信當時的我們仍是愛著彼此的，或許是看不到未來，也或許當時的我們比自己所想的，再更沒有勇氣一點。

但如果時間倒轉回到當時，我們有勇氣對彼此說出永遠嗎。

升上大一，你履行承諾經常跑台北來找我。
無論是大大小小的街坊小吃、公館夜市自來水廠的河濱公園一路延長、那些郊山上的夜景和廟宇，或是偶爾出沒在不同的音樂祭與展演空間，和你去聽那些你熱愛的獨立樂團表演，你總是騎著你的檔車載著我穿梭在台北城裡不同的風景。而在夜晚你和我擠在宿舍裡，我總是和其他室友謊稱你是我高中同學，而你也一如往常地很快就和人打成一片。

大二，基本上和大一的相處模式差不了多少。
但可能你接了系學會的幹部又找了打工，所以生活忙了一點，來台北的次數越來越少。而我也為了讓你來台北可以住的更自在而退了宿舍選擇在外租房，因此找了一些工讀好賺取額外的生活花費。

遠距離的日子就這樣持續了兩年，直到我們即將升上大三。

那天，我和你看完一場電影，整場電影你都異常地沉悶安靜，結束後你說想去走走，我們來到宿舍後方的福州山上散步。
空氣好安靜好安靜，我知道你有話要說，而我正小心翼翼地等你開口。

『我最近在想一些事情，我覺得告訴你會比較好』

『什麼事』

『我跟系上的一個學妹一直都很好，然後昨天，她跟我告白了』

『嗯，那你怎麼回她』

『我沒有回覆她，但我也沒有拒絕』

『那…你喜歡她嗎』

『我不知道，可能有一點吧』

此時，我肺裡的空氣彷彿被抽乾，感到一陣呼吸困難。這是一種不知所措的麻木，我就只是靜靜地、靜靜地，假裝鎮定不看向你。

『喔，那…你想要跟我分手嗎』我擠出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

但此刻讓我更詫異的是，一聽到分手兩個字的你，竟哭了起來，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成這樣。

『我不知道，我真的很愛你，愛到光是想到要和你分開我就難過得受不了，我不想失去你，但我總感覺這樣繼續下去有一天我會失去你的，我不知道以後會怎麼辦？我看不到我們的結局，我更不想浪費你的時間』

你激動的說著，此時的你已哭紅了雙眼，而我還來不及反應這一切，我只是心疼的把眼前的你抱在懷裡。

『我們就算分開了，也一輩子當朋友當兄弟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你對我說。

我仍沈默地抱緊你。

『我真的很愛你，你也愛我嗎？』你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問。

『我當然愛你』我心痛地對你說。

『我知道，但我總覺得我愛你多過你愛我一點，這樣也好，你可能就沒有我現在這麼難過』

聽到你這樣說，我的胸口像是受到撞擊那般的沉痛。

『我們先分開一陣子吧』我對你說，而你沒有回答。

那個晚上，我們仍然睡在一起，只是不同於平常總是你抱著我入睡，這天是我把你緊緊地抱在胸膛，而你像個受傷的孩子一樣蜷縮埋進我的懷裡。我徹夜難眠，我可以感受到身旁的你也是。我們兩人的世界太小太脆弱，而這段關係又太過沈重。

但你知道嗎，我已經把我所能給的全部都給你了，而那些我無法給予的，是你也無法承受的。

「那天之後，你們就這樣分手了？」小芳聽完後帶有驚訝的問了

「對啊，當時的我也想不通愛著的兩人會什麼無法繼續在一起，但後來總算有點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

「你知道跟這個人繼續在一起只會讓你全心全意的深陷，但對於未來你卻無法給予他任何承諾，而你更不想狼狽地失去他，或是讓他狼狽地失去你。」

「完全不懂。」

「可能因為你不是gay」我和小芳都笑了。

「欸謙謙，你還記得大三的某一天你突然打電話給我，哭著說你在河濱公園騎腳踏車，說你難受到好像快死掉那樣，三更半夜的我還從政大騎車來公館找你，真是瘋子。」

「有那麼誇張嗎」我笑著問到

「畢竟，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

那晚之後，我比起以往更埋首於課業與社團，也接了更多的家教與打工，試圖填滿生活，填滿那些可能會去想你的時間空隙。你仍會傳訊息和打電話給我，我回覆的頻率卻不像以前那般頻繁，電話裡你的口吻仍像什麼都沒發生那樣和我聊著瑣事日常，你試圖假裝和好兄弟好朋友那樣和我聊天，但你卻演得不像，或許我已經對你太過熟悉，知道你每個語氣出現在你臉上的每個神清，每一個笑、每一個皺眉、每一個撅起的嘴角。

直到某天，當我在深夜打工後回到住處，看到你孤身佇立在門口，你神情疲憊，臉頰消瘦不少。但你仍對我露出往常的笑容。

『你也太晚回來了吧，打電話也不接欸。』你用故作輕鬆的口吻對我說。

『沒辦法啊，我在打工啊』我硬是擠出一抹微笑，安靜地回答。

『要不要去吃宵夜，我載你。』

『好啊。』

我坐上你的擋車，來到大安站的一間日式居酒屋。
我們說了一些各自的近況，但面對面坐著的我們，之間就像隔著一整個宇宙，我和你就像行星與衛星那樣，僅僅因為定律的關係而相互牽引，即使我們之間早已生成一座黑洞，分崩離析，卻無法逃離。不知道你有沒有看穿眼前的我假裝堅強與脆弱不堪。我思索著我們之間究竟誰是行星誰是衛星。

吃完後已經半夜凌晨，你載我回到我的住處，脫下安全帽，我問你要不要留下來過夜，就在那一秒，我看見你的神情，那是種夾雜著渴望、猶豫、歉疚、兩難的一張表情。你恢復鎮定後說你還是騎車回新竹好了。

『嗯，那你小心騎車』

本來要提醒你到宿舍後記得打電話給我的，但我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臨走前，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道別。我心裡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坐你的車了。

我上了樓打開房門，面對黑暗的房間，我頓時感到寂寞沒有邊界。洗漱後我躺在床上，我知道愛情已經走完了他的四季，而我們之間已經到達盡頭。

分手後我度過了一段頹靡不振的日子，試圖從後來結識的男孩們身上找尋被你抽離的慰藉，我總和他們相約在那些和你去過的地點，當我走在那些暗巷的小店、河濱公園路燈昏暗的步道、杳無人煙的街景裡，那些男孩們臉上總是面露疑惑與不解，他們不知道這些都是我和你走過的軌跡，留有我最好的光景。他們最後都因為我的無趣與缺乏浪漫而紛紛離開，但我也不怎麼介意，內心的空虛總是在生理需求發洩後被放得更大，而我對你的思念，只是日益加深。

「大三大四的我，為了填補內心的缺口，我真的把時間都排得滿滿的。」

「我知道，那時候連我都很難見到你。」小芳抱怨地說。

「沒辦法，我只要一閒下來，就會想起他」我苦笑地說。

「你真的很賤，到畢業前的某一天才跟我說你要出國。」

「哈哈哈，對不起嘛，我真的得要徹底離開才能把他忘記。」

「欸謙謙，其實你出國後，有一天我在台北某間酒吧巧遇柯承皓。」

「喔？他過得如何？」我假裝毫不在意地問著。

「他身邊帶個女孩子。看起來過得不錯，只是沒有以前那麼愛笑了。還有，他有問我你的近況。我跟他說你人在國外後，他看起來一副驚訝又心碎的樣子。」

「是喔，他過得好就好。」我鬆了一口氣地說。

「他跟我要了我的地址，說要寄東西給我轉交給你。」說完，小芳從包包裡拿出一張A4的信封袋遞給我。

我猶豫了幾秒，還是小心翼翼地收下。

夜已深，我和小芳走出酒吧，彼此道別，各自回家。

「欸你都已經在台灣了，有事沒事就記得找我欸。」小芳向前給我一個擁抱。

「當然，不找你要找誰。你也知道，我的朋友不多」

「回家小心」小芳笑著對我說。

「你也是，回家小心」

到家後，房間的一切還是我熟悉的模樣，簡單的床、書桌、衣櫃。經過一整天的奔波我已疲憊不堪，快速地清洗一番，打算明天再收拾行李，吹完頭髮後將自己摔進柔軟的被窩裡。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小芳轉交給我的信封袋，拿出裡面的東西，是一整疊當初高中英文補習班的講義與筆記。

這些年來我試圖遺忘的那些片段不斷襲來，我的內心像是被重擊一般，一點一滴堆砌的高牆全部瓦解，等我意識過來的時候，眼前已模糊一片。

翻著那些高中日子裡的一筆一劃，我的筆記上滿滿都是你的亂畫塗鴉或是白癡的留言，更多的是你隨手寫下的旋律以及歌詞，你的字跡潦草灑脫，跟你的性格一樣。

和你分開的這些日子裡我過得稱不上快樂，卻也不悲傷，很平靜、很自由。但到了此時此刻，我才明白，無論我再怎麼逃離，卻從來沒有把你忘記，不管你在世上的哪個角落、做著什麼事情、愛著誰，我都至始至終地愛著你、永遠把你放在心上那個專屬的位置。

最後，我翻到我抄寫英文歌歌詞的那本筆記本，最後一頁，用不同於高中生的成熟筆跡寫著，My youth is yours。這時的我已哭得泣不成聲。我真的好想你，即使沒有相守偕老下去的運氣也沒關係，能夠在最好的時光裡與你相遇、與你相愛，我已經足夠幸運。

花了一段時間等待情緒稍稍冷靜，我漫長地躺身，等待鏡頭長時間曝光，但不論過往的片段再怎麼繾綣膠卷，卻總是定格在那幾個燦爛的畫面，畫面裡，我們都穿著高中制服，你仍是那個一中男孩，而我仍是那個衛道男孩，那時的日子是那樣美好單純，但都已是回不去的時光。

此時，窗外的天空翻成魚肚白的顏色，些許光線透進我的房間裡，天已經亮了。

《一中男孩，衛道男孩》全文完

後記：

甲板的朋友大家好啊，此系列在此告一段落了，接下來就讓我繼續潛水吧XD，還是要再一次感謝那些始終追著這篇的板友們，讓我在多年後有動力寫下這個故事的結局，是的，我們最後分開了。

當初會寫下這段故事，是看到標準攻大大的文章，其中一句話至今仍然人印象深刻，他說「我們的愛情，從來不比其他人廉價，卻時常比其他人勇敢」。希望追著這個系列的你們，能夠憶起一些青春年少的歲月，那些歲月裡可能深刻著某個人、某件事、某個場景，是讓你足以記得一輩子的。

此系列獻給所有仍在尋覓愛情、或是在愛情路上跌跌撞撞的各位。讓我們在這跳路上一起努力。

最後最後，獻上一張某版友站內信給我的小插圖，大家晚安了。

https://i.imgur.com/2HFE85c.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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