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陰陽心願屋 三

第三章 不請自來的天竺鼠　

　　「怎麼，你才流放到人間幾年，膽子就練大啦？你現在擺出這姿勢是怎樣？想跟我打

架是不是？看我身子小好欺負？」天竺鼠沐浴在陽光中，口齒伶俐地嘲諷道。

　　「沒、沒、沒有！小的絕對不敢，打死也不敢！」毛智宇撲通一聲，立刻就跪下了。

　　想他毛智宇天生膽子大，不怕壞人也不怕凶惡鬼魅，就只有三怕：第一怕自然就是夜

茉安，第二怕是夜茉安她父親，第三怕就是眼前氣勢凌人的天竺鼠──來自冥府的恐怖上

司，七十六號是也。

　　能夠留在冥府工作的鬼僕，大多是沒有名字的，只會分到一個編號，號碼愈小的愈資

深；他當初只是小小貓精一隻，分配到的編號是五千三百二十八號，上司嫌他的編號太長

難唸，就隨便取了個「毛毛」的綽號，害他被別的小鬼僕笑了數十年哪，嗚嗚嗚……

　　還有還有，七十六號在冥府裡可是有名的笑面虎，幾乎每一個和他接觸過的鬼僕大人

，最後都會想盡辦法躲他躲得遠遠的，畢竟大家吃過一次虧之後，沒有笨蛋會想再被他計

算第二次……

　　「喵嗚──」突然，因為回憶血淚史而走神的毛智宇，驚天動地一聲喊，叫聲直逼產

婦陣痛生孩子，嚇飛了原本棲息在樹上的麻雀，連路過的野狗也夾尾竄逃。

　　只見，天竺鼠不知道何時繞到了毛智宇身後，極為兇狠地咬上了毛智宇的屁股，猶如

狗兒咬住了鮮美的肉包，怎樣都不肯放開。

　　「喵！喵！喵！經理大人，求您大發慈悲行行好，放過小的這一次，小的下次不敢了

，一定會乖乖聽您的訓斥……」毛智宇像青蛙似的向前跳，敢叫不敢怒，只能繼續往前跳

。

　　跳……

　　跳跳……

　　跳跳跳……

　　跳跳跳跳跳……

　　喵嗚，經理大人為啥咬得那麼緊，甩都甩不掉呀！

　　「毛智宇，你……還好嗎？」被毛智宇的叫聲吸引過來，夜茉安一看到眼前的奇怪狀

況，頓時傻眼了。

　　有誰可以跟她解釋，現在是什麼詭異的情況？

　　毛智宇為什麼用青蛙跳的姿勢，一臉痛苦地朝她跳來？

　　……是在練習跳遠嗎？

　　「夜同學，我的屁股……喵嗚嗚！」很痛呀！

　　「屁股？」夜茉安納悶轉個方向，走到了毛智宇的身後，瞧見了一口咬在毛智宇屁股

上的天竺鼠，正隨著毛智宇的動作而上下搖晃，死也不願意放開牠的嘴巴。

　　「噗！」無預警看到滑稽的情景，向來淡然的夜茉安也忍不住摀著嘴，露出偷笑的神

態，明顯被這荒謬的狀況逗樂了。

　　「夜同學，請妳別再笑了，先救我要緊呀……」委屈嘟著嘴巴，毛智宇表情哀怨地求

救，雙腿依然不斷重複著青蛙跳的動作，就盼能甩掉屁股上的經理大人，還他一個無痛的

屁股。

　　「來，你先停止青蛙跳，不要再動了。」眼看毛智宇真的痛到掉眼淚，夜茉安壓下滿

肚子的笑意，朝他招了招手，開始下指令。　

　　「喵。」毛智宇聽到夜茉安的話，立即乖乖地服從，連氣也不敢吭一聲，只希望她能

伸手救他一命，他願意用特級罐頭來報答這個恩情！　　

　　「然後，請你趴下，把屁股翹起來對著我。」夜茉安一臉正經，嘴巴裡卻說著怪怪的

台詞。

　　「嘎？」毛智宇聞言，忍不住瞠大了眼睛，回頭呆望著站在門邊的夜茉安，神態像極

了古代無辜的婢女。

　　現在是在演哪一齣？

　　他該不該翹喵？

　　「請別浪費時間，快點趴下來。」察覺到自己不小心說出怪怪的話，夜茉安害羞地連

耳根子都開始紅了。

　　好尷尬，她還是轉身離開好了……

　　「夜同學，我馬上就趴下，妳別偷溜呀！」發現夜茉安挪動身體的動作，毛智宇趕緊

趴下身子，等待著她伸手幫他把惡魔上司給抓下來。

　　夜茉安無路可退，只好蹲下了身子，用雙手輕輕捧住天竺鼠，悄聲哄道：「來，你也

會累的，鬆口吧。」

　　五秒後，天竺鼠像是聽懂她的話，竟然乖乖鬆口窩進她的掌心，露出一副想睡覺的樣

子，剛才凶惡咬人的狠勁已消失得無蹤影，看起來既溫馴又可愛，甚至還帶點撒嬌的意味

。

　　陽光從樹葉縫隙落下，夜茉安驚奇地瞧著天竺鼠，有點不太敢相信牠如此順服，彷彿

已經認定了她是主人，完全沒有防備的姿態。

　　「嘰。」七十六號望著眼前充滿書卷味的純淨女孩，心中是頗有好感的，所以他故意

對女孩裝可愛叫了一聲，果然招來了她愉悅的微笑和觸碰；尤其，那略帶憐惜的撫摸很舒

服，使得貪睡的他更睏了。

　　再說，女孩的笑容溫暖如月，很入他向來挑剔的眼，因此他並不排斥暫時當她的寵物

；至於女孩的正後方，那跑得比飛還快、化作遠方一個小點的男孩，七十六號就當作沒看

見了。

　　反正，未來的日子長得很，他有的是時間。

★★★★★★★★★

　　兩天後，天空飄著太陽雨，夜茉安幫店舖外的睡蓮盆加完水，抱著紙箱走進了廚房，

準備開始煮午餐。

　　「茉安，妳那個紙箱裡面裝的是……小狗？」端坐在餐桌旁邊，夜永泰微微瞇起眼睛

，視線很自然地落在紙箱內，言語間挾帶著遲疑與猜測，以及濃烈的好奇心。

　　嗯，看那顏色，該不會是隔壁鄰居前幾天生的蛋雞吧？才沒過幾天而已，一下子就長

這麼大了喔？

　　「爸，你昨天把眼鏡放在窗檯了。」夜茉安抱著紙箱到餐桌旁，淡淡地笑了。

　　「原來在這裡啊？虧我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完稿了，想走出門晃一晃都沒辦法……呿，

這大近視眼真麻煩哪。」聽完夜茉安的話，夜永泰立刻伸手往窗檯摸去，果然摸到了遍尋

不著的眼鏡。

　　下一秒，夜永泰將眼鏡掛上了鼻樑，瞬間將紙箱內的動物看得清清楚楚，並且將牠不

善的目光盡收眼底。

　　然後，在他皺眉與牠對瞪的時候，夜茉安打開瓦斯熱鍋，頓時廚房一陣熱氣翻騰，打

斷了夜永泰奇怪的感覺。

　　夜永泰聳聳肩，收回胡亂的思緒，彎腰從菜籃裡撈出剛拔不久的蕃薯葉，仔細挑選出

枯萎的部份，僅留下可以食用的莖葉。

　　幾分鐘過去，菜籃內的蕃薯葉已挑完，夜永泰緩緩蹲下身子，無聊地研究著七十八號

，專心與牠大眼瞪小眼，猶如兩尾在魚缸中對峙的鬥魚，誰也不讓誰。

　　「茉安，妳去哪撿到這隻兔子的？這麼肥，宰來吃正好。」

　　須臾，夜永泰像是突然想到，眸光溜向正在煎荷包蛋的女兒，這個問題讓他頗為納悶

。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你不要命了！我們來單挑！奮力跳了好幾次都跳不出

去，七十六號只能用所有力氣抓著紙箱，以洩心頭的怒火。

　　「爸，牠不是兔子，是天竺鼠哦。」夜茉安將荷包蛋盛盤之後，轉過身將盤子放到餐

桌上，眼角餘光卻瞥見了七十六號不斷抓著紙箱，那近乎瘋狂的動作令她忍不住揚起了嘴

角，難得笑出聲來。

　　「嘖，天竺鼠這麼大隻，營養會不會太好了點啊？茉安，牠看起來像是有人養過，妳

有沒有去問是誰家走失的？」夜永泰把挑選好的蕃薯葉遞給女兒，隨口問道。

　　「有，我昨天問了村裡每一戶人家，可是他們都說自己沒有養天竺鼠、不是他們家的

……所以，我就把牠抱回來養了。」回答完父親的問題，夜茉安轉開水龍頭，開始動手清

洗蕃薯葉。

　　「夜同學，午餐煮好了沒？本貓今日沒吃早餐，肚子都快餓扁啦啦啦──喵嗚！」喋

喋不休的，毛智宇很習慣地從窗戶爬進廚房，卻在看見紙箱內的七十六號之後，他忽然重

心沒抓穩，狠狠跌了一個狗吃屎，用非常醜的姿勢摔入廚房內，惹來全部的注目。

　　「嘰。」蠢。

　　礙於冥府的規定，鬼僕在人類面前不便開口說話，七十六號挑了挑眉毛，冷眼望著笨

蛋下屬，心底盤算著是否該找時間再補咬他兩口，看能不能把他咬得聰明些，別丟盡了冥

府的顏面。

　　「活該，我老早就叫你不要爬窗戶，你偏偏喜歡照三餐從窗戶爬，這下摔得狗吃屎了

吧？摔得好！看能不能把你的腦袋摔聰明些，多留一點智慧在裡面，別一天到晚只會喵喵

叫，蠢都蠢死了。」抱持著看猴戲的心態，夜永泰慵懶地把雙手環在胸前，斜瞥正含著淚

水揉屁股的臭小子，說話的語氣充滿了嘲諷，完全不想浪費絲毫的同情在毛智宇身上。

　　「嘰嘰嘰，嘰嘰嘰嘰。」有默契，我欣賞你。七十六號迅速忘掉先前的怨氣，馬上加

入了夜永泰的陣線，一起鄙視想逃卻腿軟的毛智宇，為那無比笨拙的手腳感到丟臉。

　　想當初，他可是超績優的冥府公務員，但是自從毛智宇被分配到他的辦公室之後，處

理的案子一件接一件出問題，無論大事或小事皆不順，長舌鬼僕私底下還幫他們封了個「

掃把星二人組」的綽號，簡直就是把他們當笑話──哎，遇到毛智宇這個天生災星，他心

知升官發財已無望，只能默默祈求別被分派到邊疆就行了……

　　「毛智宇，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夜茉安站在一旁，看見毛智宇摔得不輕，她趕

緊關掉了水龍頭，關心地朝毛智宇伸出手，想先幫助他站起身。

　　「嗚，手掌都被磨破皮了，喵痛的啦！」只見，毛智宇可憐兮兮地抬起手掌，故意露

出擦傷的地方，其面積約莫一個圖釘大，傷口非常的淺，幾乎不見血痕。

　　正常人都看得出來，那種程度的傷，說不定明天就會自動癒合，根本不可能有多痛；

換句話說，毛智宇根本是趁機對夜茉安撒嬌，順便練練嗓子喊痛罷了。　

　　一眼就看穿毛智宇騙小孩的技倆，七十六號斜靠著紙箱，連哼都懶得哼，寧願舔自己

的毛也不想理幼稚下屬，心想讓那笨蛋自己去玩就好，他可沒那時間陪他瞎起鬨。

　　「小鬼，就這麼點小傷，你自己去客廳拿藥擦一擦，別在那邊哀哀叫，實在有夠吵！

怎樣，你是打算把客人全都嚇跑嗎？」夜永泰嫌棄說完，故意誇張地掏了掏耳朵，看在毛

智宇真的有受傷的份上，暫時忍住了想踢毛智宇屁股的衝動；但是，如果毛智宇再持續發

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夜永泰是絕對會送出一腳讓他乖乖閉嘴，免得他害自己和女兒的

耳膜受傷了。

　　呿，那啥驚天爛演技，要哭至少也哭得真誠一點，破綻百出是要別人怎麼配合得下去

？

　　「喵嗚……」面對老闆的訓斥，毛智宇好委屈地撇嘴，滿腹心酸無處說。

　　「我記得櫃子上有藥，我去拿吧。」夜茉安迅速轉身，離開了廚房去找藥膏。

　　毛智宇見狀站了起來，打算跟在夜茉安的身後，卻被葉永泰用身體擋住了走道，怎樣

閃也閃不過去。

　　喵，現在是怎麼回事？

　　老闆為什麼不讓他過去哩？

　　難道，是在訓練他的反射神經？

　　「小子，你現在應該沒時間隨處亂晃，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先處理吧？」等了幾

秒，看見毛智宇還是愣頭愣腦的，夜永泰終於受不了地開口提醒。

　　「咦？哪有？」五分鐘前才補完貨，他現在是休息時間，明明沒事喵。

　　「哪沒有？你說是不是？穿著西裝的先生？」夜永泰講話的時候，特別低下了頭，微

笑面對著紙箱內的七十六號，但他瞇起的雙眼中卻毫無笑意，反而閃過了一絲精明。

　　「嘰！」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狀態下，七十六號瞪著那突然靠近的臉龐，著實被嚇

了好大一跳，全身的毛更像細針似的，一根根豎立了起來。

　　毛智宇則是瞠目結舌地往後倒退了三步，腳跟不小心絆到了椅子，重重跌坐在餐桌旁

。

　　「先說好，我最多只給你們五分鐘。如果覺得時間不夠，請你們滾出廚房去外面講，

讓我跟茉安準備午餐。」夜永泰給出時間限制之後，便不再管僵成化石的一人一鼠，自己

哼著歌轉身走出了廚房。

　　幾乎是同時，廚房外傳來了夜茉安詢問的聲音，是夜永泰隨便找了一個藉口，拖住她

進來的步伐。

　　接著，父女兩人的聲音逐漸變小，像是走去屋子的前面、到雜貨店內談事情了。

　　廚房這端，只留下了渾身顫抖的毛智宇，以及露出一臉冷笑的七十六號，正相互對望

……

★★★★★★★★★

　　「那男人看得見我魂魄之事，並不重要，就留到以後再說吧。毛毛，你用你的笨腦袋

想一想，能否猜到我為何而來？」眼見礙事的人都走了，七十六號盤坐在小紙箱中，舉起

手輕捻著鬍鬚，直接開門見山地說。

　　雖然，他明知毛智宇不可能猜得到，他仍要意思意思的刁難一下，才會感到心底有爽

快的感覺；不然，就太對不起那些將他選為『最討厭的上司排行榜』第八名的鬼僕們了。

　　要知道，冥府登記有案的鬼僕至少上萬個，他可以從眾多公務員裡奪得第八名，可說

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沒守住這排名哪行！

　　「小的不知道，請經理大人息怒呀。」在冥府老是被經理大人找各種理由欺負，毛智

宇早就可悲地養成了先道歉的習慣，實在是怕得連頭都不敢抬起來，標準見到天生剋星的

模樣。

　　「你還記得我花了九千萬冥幣買的『預言書』吧？」一提起這事，七十六號瞪著下屬

，語氣全是恨意。

　　「記得，當然記得喵。」毛智宇不斷點頭，腦海裡浮現了一本散發黃光、內頁全部都

是空白的書籍。

　　預言書，顧名思義就是一本可以預言的書，在冥府黑市裡可是稀有的搶手貨，經理大

人足足排了好幾十年才購得一本，平常都鎖在辦公室裡的保險櫃中，可說是經理大人的心

頭肉也不為過。

　　但，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經理大人會忽然提到那本書呢？

　　他依稀記得，那本書一送來辦公室，經理大人當作寶貝似的在櫃子裡了，他連碰都沒

碰過，怎麼可能會有關聯哩？

　　「最近，『預言書』終於浮現了一段文字。」說到此處，七十六號臉色轉為陰森，並

且露出了兩側尖銳的牙齒，態度明顯轉為不悅，可以說是惡劣了。

　　「是什麼喵？」圓睜著明亮雙眸，毛智宇實在不懂上司變臉的理由，只好傻傻繼續問

。浮現就浮現啊，為何還要咬他？該不會，那本書有規定得咬他一口，才會繼續浮現下一

段字？

　　「是、關、於、你、這、隻、笨、貓、的！」七十六號齜牙咧嘴，每個字都說得清清

楚楚，如果他有辦法跳出紙箱，肯定會撲上去補咬毛智宇幾口，以洩心頭之恨。

　　「關於我的？」接收到的線索太少，毛智宇眉頭皺了起來，依然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

。

　　「沒錯，我打通所有關係、辛辛苦苦排隊才買到的『預言書』，第一個浮上的預言居

然是你這個蠢蛋……你說，你該當何罪？」終於把生氣的原因給吐出來，七十六號像是拔

掉了一根梗在心頭已久的刺，斜睞著縮到桌角的毛智宇，非要他給個說法。

　　毛智宇覷著上司陰沉的臉色，嚇得後退再後退，積了滿肚子的苦水也不敢發出聲音─

─

　　喵的天，這根本是強詞奪理，就是故意要牽拖的嘛！

　　而且，他又沒叫那本破書幫他預言，是那本書自己要雞婆的，怎能莫名奇妙地把帳算

到他頭上呢？

　　面對比奸商還黑心的上司，毛智宇只能皺著一張俊臉不斷搖頭，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

；儘管，經理大人生氣的理由讓他很冤，他仍舊不會替自己辯解半個字的，就算眼前有最

頂級的貓罐頭，他也不可能開口。

　　因為，在冥府的時候，他當了七十六號好多年的下屬，他太明白眼前這隻鬼的脾氣有

多壞，無論他是選擇說還是不說，其實都是沒有差別的，一樣都會被欺負，那還不如少說

少錯……

　　「怎麼？突然想當啞巴，以為這樣就能敷衍我？」七十六號揉了揉鼻子，危險地笑著

。

　　「不敢，小的絕對不敢！」眼見招數被識破，毛智宇迅速伸出雙手舉在胸前，急忙澄

清。

　　「我想也是，你沒那個膽子。」說完，七十六號瞄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發現五分鐘

的時限將到，突然轉變了話題，冷冷啟唇：「毛毛，你覺得我時間很多嗎？」

　　「喵？」這話題會不會轉太快啦？毛智宇眨了眨眼睛，心中只感到無止盡的茫然，腦

袋裡也是整片空白，完全反應不及。

　　十五秒過後，大眼看小眼，廚房內依然毫無聲音。

　　久久等不到回應，七十六號嚴肅地板起臉孔，繼續瞪向呆愣在牆壁邊的毛智宇，臉上

的青筋開始受不了控制，隱隱跳動著。

　　然後，劈哩啪啦地，恍若一陣響雷，七十六號對著毛智宇吼道：「笨蛋！你真以為我

那麼閒，可以隨便丟下堆積如山的工作，就只為了特別上來凡間罵你？毛毛，咱們才一段

時間沒見，你的智力似乎又退步了許多，是腦袋生蟲了嗎？要不，我現在就幫你把腦袋給

剖開，替你抓蟲子出來？」

　　七十六號吼完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前一撞，這次他終於幸運地撞翻了紙箱，重獲久

違的自由；接著，他走進陽光照射得到的範圍內，從桌角俯視坐在地板上的毛智宇，那眼

神溫柔到了極點，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是他即將發怒的跡象。

　　「懇請經理大人說明來意，小的絕對謹記在心，連一個字都不敢遺忘！」好不容易消

化了上司傳達的訊息，毛智宇猛然頓悟，明白七十六號並非順路經過此地，而是特別來找

他的。

　　發現毛智宇搞清楚了狀況，七十六號的心情稍稍轉好，難得沒有再出口刁難，直接說

明了他此趟前來的緣由，一句話就將毛智宇震得呆若木雞──

　　「毛毛，你將有重回冥府的機會。」

★★★★★★★★★

　　命運，到底是什麼呢？

　　毛智宇深深覺得，命運就像是老天爺的無聊遊戲，麻煩的事情總是會碰在一塊兒，想

躲都躲不掉，只能含著淚水處理那些雞毛雜事；譬如此刻，夕陽低低的垂掛在天際，紅光

染遍田野間的花草，鄉村獨有的景色躍然眼前，假如沒有那麻煩的事情發生，今日就可以

完美結束了，他就可以繼續去煩惱經理大人帶來的消息──

　　「姐姐，妳找到爺爺了嗎？妳有沒有告訴他，說我很想他？」相同的地點，小男孩又

站在路邊張開雙手，又擋住了夜茉安的路。

　　喵咧，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有些日子，本來以為這年紀的小鬼頭幾乎都定性不足，應該

早就忘記了才對，沒想到居然還記得如此清楚？

　　明明就這麼小一隻，記憶力這麼好作啥？

　　是每天都把銀杏當飯吃了嗎？

　　「胡維維，你又趁大人不注意，自己偷跑出來玩啦？你不怕跟上次一樣，被你爸爸打

屁股以示懲罰嗎？」一彎出巷子就見到此景，毛智宇趕緊用力踩著腳踏車，非常有技巧地

卡入兩人之間，不讓小男孩繼續騷擾夜茉安。

　　昨天，聽說來買醬油的村裡奶奶說，胡維維偷跑出家的那天晚上，胡叔叔在庭院裡輕

輕打了兒子的屁股幾下，胡維維就哭得比打雷還響，哭得向來早眠的鄰居們都被吵起來，

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了哩！

　　唉，這個小村子實在沒幾戶人家，他又是雜貨店裡的工作人員，每天八卦都會自動飛

進他的耳朵，他不想聽都不行，真是令他覺得困擾呀……

　　「你亂講，我現在自己認得路了，爸爸才不會打我屁股！」聽到毛智宇揭開自己的糗

事，胡維維立即大聲反駁，氣紅了一張可愛的臉蛋。

　　「是嗎？那恭喜你的屁股，千萬別再被打了，不然本店的藥膏正缺貨中，得等到下個

月才會進來呦。」毛智宇用手肘靠在腳踏車上，雙掌捧著愛睡睏臉龐，意興闌珊地瞥了小

男孩的屁股一眼，便隨口敷衍著。

　　他雖然喜歡小孩，但是只喜歡乖巧文靜的小孩，像胡維維這種明顯被家長寵壞的孩子

，他多半是超級沒好感、會想把對方踢飛到路邊的垃圾桶內，哪有可能會對小鬼頭和顏悅

色，又不是吃罐頭吃到暈頭，分不清眼前的孩童是天使還是惡魔……

　　「毛智宇，你怎麼來了？」夜茉安看著手錶裡的指針，發現時間還不到五點半，她有

些意外地問。

　　「陳奶奶煮飯到一半缺了醋，老闆吩咐我替她送醋過去！」毛智宇高興說完，手指著

躺在車籃裡的玻璃瓶，神情非常地輕快有活力，與一秒前的態度判若兩人，彷彿喝了什麼

提神飲料似的。

　　「原來是這樣呀，我明白了。」聽到緣由之後，夜茉安點點頭，忽然伸出了手指向道

路的另一端，催促道：「那你趕快把醋送過去，讓陳奶奶可以馬上用，別耽誤了她的吃飯

時間。」

　　「那……這裡怎辦？」還有一個專門擋路的臭小鬼，天色又要暗了，他不放心呀喵。

　　「我會處理的，你先把醋送過去。」夜茉安淡笑，語氣裡透露出她的堅持。

　　「好吧，那……我先幫妳解決這小鬼，免得他又騷擾妳！」毛智宇才剛說完話，就火

速跳下腳踏車，一把抱起不干不願的胡維維，狂奔到胡家門前猛按門鈴，直到胡維維被領

進家門裡──比起上次的經驗，這回前後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有效率多了。

　　然後，他燦笑對夜茉安揮手之後，便一腳跨上了腳踏車，歪歪斜斜地朝村尾騎去，明

顯是怕夜茉安罵他粗魯，自己先心虛逃離現場。

　　夜茉安站在公車站牌旁，目送那倉卒逃走的身影，先是輕皺眉頭，最後她忍不住笑出

聲來，使得美麗的臉蛋更添光采，連路過的人都看呆了。

　　「小茉莉，我都不曉得維維給妳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妳放心，我今天會託夢給

他，要他以後別再這樣任性。」

　　忽然，就在夜茉安準備往回家的方向邁步，胡爺爺的聲音卻從她背後響起來，語氣中

帶著尷尬和懊惱，對孫子的驕縱似乎頗為無奈。

　　「胡爺爺？原來您也在這裡嗎？」耳邊聽到熟悉的嗓音，夜茉安立刻驚喜轉過身，卻

只見到街道空空蕩蕩的，只剩被夕陽染紅的小草，正隨風搖曳著。

　　半晌，夜茉安站在公車站牌旁邊，眸光疑惑地四處搜尋探看著，最終在胡家的大門前

，發現了一抹淡淡的白影。

　　接著，那抹白影進入了胡家，再也沒出來。

　　夜茉安站在夕陽下，有些迷惑地凝望胡家門口，不明白胡爺爺明明就有回家，為何會

不願意在胡叔叔的面前現身呢？究竟，胡爺爺有何苦衷，使得他連最親的家人都不想見？

　　她身為局外人，是否該插手這件事？

　　「夜同學，妳怎麼還在這？是看到了什麼東西喵？」毛智宇踩著腳踏車，氣喘呼呼地

停在公車站牌前，好奇地瞧著深思中的夜茉安，然後他滿臉問號地轉過頭，也望向大門緊

閉的胡家，希望可以看出些許倪端──

　　嗯，很正常的一扇鐵門，並沒有啥特別的，看久了還真是無聊。

　　奇怪了，夜同學為何要盯那麼久，像是要把那扇門盯出一個洞哩？

　　「毛智宇，我們回家吧。」瞥了眼毛智宇狐疑的臉龐，夜茉安轉身往夜家的方向走去

，壓根沒有解釋來龍去脈的打算。

　　凝視著夜茉安的背影，毛智宇揉了揉鼻子，很識相地將傳到嘴邊的問題吞回肚子裡。

既然夜同學不想說，他是不會去問的，眼下他比較在意某一件小事──

　　「夜同學，妳安心坐上來吧，我很會載人的唷！」毛智宇眉開眼笑，趕緊騎到夜茉安

的正前方，技巧極佳地煞住了腳踏車，並且輕輕拍著腳踏車的後座，眼神透露出一股濃烈

的期待。

　　喵，學會了騎腳踏車之後，他還沒載過夜同學半次，倒是老闆有好幾次自己懶得走路

，就逼迫他從半山腰載老闆回店裡，一路上不停地左彎右拐，加上全部的路程皆是爬坡，

每次都騎得他腿痠了好幾天……

　　嘿嘿，這次少了又重又愛碎碎唸的老闆，他總算可以載得到夜同學了吧？是吧是吧喵

？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夜茉安揹著書包經過毛智宇，眼睛連眨也沒有眨一下

，直接就拒絕掉了毛智宇的邀約。

　　「夜同學，請妳試坐這一次嘛，坐得不舒服的話，就……就罰我三天不能吃小魚乾！

我保證自己這次會很乖，絕對會遵守承諾！」沒料到夜茉安回答得如此果斷，毛智宇趕緊

踩著腳踏車追上去，用超慢的速度跟在夜茉安身旁，邊騎還邊舉起左手發誓，平衡感好得

驚人。

　　聽到毫無誘惑力的交易，夜茉安斜睞身邊的牛皮糖一眼之後，便獨自背著書包繼續往

前走，不想再浪費口水回答毛智宇的廢話，只希望能在天空完全變暗前回家。

　　走過轉角處，三隻蝴蝶從路邊的瓜棚下竄出，夜茉安隨著蝴蝶飛行的軌跡往後看，才

發現夕陽將他們兩人的影子拉得好長，毛智宇看見她回頭了，笑嘻嘻地對她揮手──

　　夜茉安瞧著毛智宇，心中感到疑惑。

　　毛智宇說他自己是孤兒，遭遇了很多事情，現在無家可歸，所以極需要一份供宿的工

作；但是，她不太能明白，他都說他遭遇過很多事情了，為何他的心思還能如此單純？

　　還能……笑得如此燦爛？

　　「夜同學，妳看，蝴蝶停在我頭上喵！」毛智宇雙手牽著腳踏車，驚喜地喊道。

　　聽見毛智宇的呼喊，夜茉安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然後她瞧見了一隻蝴蝶停留在毛智宇

的頭頂上，牠正慢慢地揮動著白色的翅膀，那動作彷彿牠的腳底下是翠嫩樹葉，看起來緩

慢又自在。

　　夜茉安的眸光掃過毛智宇之後，又轉向了他頭上的白色蝴蝶，腦海中飛快閃過了一個

畫面，那是她上小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季節，夕陽的光線也是像今日這樣的紅──

　　那天，一隻蝴蝶從窗戶飛進她的房間，恰巧飛到貓咪的頭頂上，貓咪像是嚇傻了，僵

直著身體不敢亂動；因為太喜歡那個畫面，她還特地在筆記本上畫了插畫留念，只可惜最

後她不小心弄丟了筆記本，插畫也隨之不見。

　　夜茉安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景象，心中升上淡淡的愁緒，佇立在行道樹下的身影更顯

孤單。

　　現在，那隻貓咪究竟是在哪兒呢？有沒有遇到比她更好的主人？她好想好想知道牠的

近況……

　　「夜同學，妳又變成小老太婆臉啦，是不是想到什麼事情了？」顧慮著頭頂的白色蝴

蝶，毛智宇不敢亂動。

　　「嗯，我想到了……」夜茉安雙手輕按著書包，欲言又止。
　　

「想到什麼？」毛智宇站得直挺挺，像極了豎立在路邊的稻草人，如果不是因為蝴蝶

的關係，他早就跳到夜茉安的身邊了。
　　

「我想，我應該回家煮飯了。」夜茉安拉回思緒，硬是接了個毫不相干的話題，然後

她開始向前移動。
　　

「咦？夜同學，那我怎麼辦？」毛智宇煩惱地朝頭上瞧去，雙眼漸漸變成了鬥雞眼，

仍舊不敢輕舉妄動。

　　「自己看著辦。」夜茉安丟下話，繼續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喵嗚……」毛智宇愁眉苦臉站在原地，看著夜茉安愈走愈遠的身影，最後他終於狠

下心，牽著腳踏車往前追。

　　瓜棚邊，白色蝴蝶受到了驚嚇，緩緩飛向澄紅的天空，原本粉白的身體開始轉變顏色

，散發出美麗的藍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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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旅程上的每一道目光，讓故事不孤單。

【力丹的冒險旅程】有故事：https://cxc.today/zh/store/leedan777/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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