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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 日本怪談:幽靈小鎮(8)

看板marvel標題[翻譯] 日本怪談:幽靈小鎮(8)作者
sodaland
(生氣要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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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網址: https://kakuyomu.jp/works/16816452220987806428

原文標題: 幽霊の町

是否經過原作者授權︰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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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彼方

※請勿擅自轉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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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點,天色漸明,我帶著酒瓶獨自來到皆甕山下。
母親告訴我的登山口,離官方標示的登山口有一段距離--這條在草叢中開闢出來的小路,與其說是登山口,更像獸徑。
幽暗的小路宛如大張著嘴,等著把人吞下肚,令人不寒而慄。

想到父親和祖父每天早晨行經此處,心中雖不免感慨,但更加強烈的緊張感彷彿快把心臟撕成碎片。
說不定這裡就是招致所有恐怖事件的開端,我不自覺握緊酒瓶。
既然已經來到這裡,絕不可能就此轉身離去。
唾液流過乾燥的喉嚨,我踏入雜草叢生的獸徑。

四周萬籟俱寂,連蟲鳴都聽不到,只有枝葉被踩過的聲音迴盪在空中。
這條小路沿著緩坡蜿蜒而上,中間沒有岔道,令我想起箱根的登山鐵道列車。
當時鐵道沿線開滿繡球花,畫面美不勝收,此地卻完全相反,我看著滿山的樹木與雜草,每踏出一步就不免要嘆氣。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眼前驀地出現筆直道路,再也沒有彎道。
右方樹木巍然屹立,再過去便是懸崖;左邊則是密密叢叢的草木,茂密的程度可以讓孩童輕易躲藏在裡面。

當我意識到這裡的地形後,身體瞬間變得僵硬,像是被人抓住了胸口,呼吸紊亂,幾乎喘不過氣。
拂曉前的幽暗小徑,與陰天下的黯黯山路重疊在一起。
這裡肯定就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地方。
我就是在此看到某個恐怖的東西。
我對此深信不疑。


嘰……

是踩過潮濕地面的腳步聲。不應該出現這種聲音的,現在根本沒下雨。

嘰、嘰……

聲音持續傳來,不斷慢慢朝我逼近。
而且來者不只一人,聽起來像是一支隊伍踏步的聲音。
我連忙躲進一旁草叢,彎下身緊閉雙眼。
小時候的我,那日也做出了同樣的舉動。

嘰、嘰……
鏘、鏘……
嘰、嘰……
鏘、鏘……

隨著腳步聲愈來愈近,隱約多了金屬碰撞聲。
不,只要細聽就知道不只如此。還有低沉的喃喃細語交織其中。
是誦經聲。來人一邊移動腳步,一邊全神貫注地誦經。
剎那間,我腦中浮現了手裡搖晃錫杖、嘴上念誦佛經的僧侶身影。

僧侶,莫非是七人法師?我更加害怕了。

七人法師是四國地方及中國地方流傳的亡靈團體。該團體經常七人一起行動,遇上活人便取其性命,讓被害者與團體中的一人交換。
不過,他們主要出沒於海邊或河岸等水邊。
雖然河川的源頭在此,但山區應當已超出他們的勢力範圍。

嘰、嘰……
鏘、鏘……

來者究竟是誰?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座山裡?
我盡可能把身體縮成一團,拼命想藏起不若當年嬌小的龐大身軀。
此時,聲音已近在咫尺。
如果他們又像當年一樣停下腳步,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嘰、嘰……
鏘、鏘……


……嘰、嘰……
鏘、鏘……

結果他們沒有停下。
我睜開眼,吞了口口水,緩緩抬起頭。

乍看之下,會以為眼前出現了送葬隊伍。
頭戴斗笠的僧侶領著身穿白衣的眾人,一行人沿著山路而行。

我雙手死命摀著嘴,生怕不小心叫出聲。
現在一出聲肯定會被抓到,到時我就不得不加入他們的行列。
愈害怕就愈無法從害怕的事物上轉移視線。
我也不例外,目光緊緊追隨著眼前的白衣人。

須臾,數名男子扛著大轎緊接而來。轎上放著能夠裝進一個人的大甕。
我頓時意會過來。這不是七人法師,而是要前往聖澄供奉供品的送行隊伍。
昨晚閱讀皆甕山緣起時,腦中浮現的光景,此刻重現在我眼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回過神來,草叢外只剩下矗立的群樹。
那條白衣人組成的長隊伍,眼下已不見半個人影。
我緊張地吞了口口水,一鼓作氣衝出草叢,迅速轉頭查看來時的道路。
只見黎明時分的微光,照耀在往前延伸的獸徑。

往山上的路同樣空無一人。
也沒有任何人倒臥在地。
我四處張望,尋找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留下的痕跡,卻什麼也沒找著。
一番檢視後我總算鬆了口氣。看來是得救了,我安心地準備折返。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回頭望去,是父親。
他一臉焦急,不像在生氣。
我已經許久沒有正視過他,父親的容貌與十年前相比,並無太大變化。

「做什麼?當然是來找你的啊。」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快點回去。」
父親一副想打發我的模樣加深了心中的不滿,但我仍竭力抑遏想破口大罵的衝動。

「我看過你的筆記了,你到底都在上面做什麼?」

「你看了筆記啊……」父親撇過頭,嘴裡嘟噥著。
可能是母親有幫忙說情,他看起來並沒有生氣。

「你看到哪了?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整本都看完了吧?」

「我只看到為什麼這一帶會被叫做皆甕那裡。應該說後面幾乎都是『山中尋奇一行文日記』,這本書根本只寫到一半吧?」

「是這樣嗎……也是。好吧,你跟我過來。」


父親眼底似乎多了一絲柔軟。結果他不等我應聲,便自顧自地轉身往山上走去。
我手忙腳亂地想跟上腳步,卻根本無法追上熟悉山林的父親,距離愈拉愈遠。
雖然內心抱怨著等我一下會怎樣,不過父親始終維持著能讓我看到背影的速度,應該是在配合我的腳程。
我也不願落後,死命跟著前方的背影,這場笨拙的父子競走暫時持續了一段時間。

大約半小時後,開始能聽見微弱的流水聲。音量逐漸加大,愈來愈清晰。
此時前方的父親倏地停下腳步,我趕緊追了過去。
父親的背影已近在咫尺時,突然出現炫目刺眼的亮光。
我立刻闔上眼,搖了搖頭。

當我再度睜開眼,只見閃閃發亮的清水,一望無際。
是一座被深綠色草木圍繞的清泉。
我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氣,肺裡瞬間充滿清冽新鮮的濃烈水味。
日光穿過樹木縫隙,照射在不斷湧出的泉水上,小魚和水草在波光中恣意起舞。
將這幅如畫般的夢幻場景稱為「聖澄」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天啊……好美。」

美。在獨一無二的景致前,根本不需要「美」這個字。
美得如此驚心動魄,我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過去皆甕人會認為這是神明的傑作。


「簡單來說,這座山是具有自我意志的巨型水甕。大海帶來的雨水積累在此,流經地表與地下再到村莊。以此水維生的皆甕人感戴聖山與聖澄之恩,一直守護著這片美景。」

父親不疾不徐地說明,我的目光仍流連在面前的景色。

「人們只要失去這座山,甚至是聖澄的水,就等於死路一條。所以他們才不得不用活人獻祭,祈求上蒼『請救救我們、請老天賜福』。但是水其實也一樣。水能夠接納人的靈魂和感情等強烈意念,因此就性質而言,水也會渴望人類的祈求,被這些心願吸引。」

「被人吸引?可是現代的日本不會缺水缺到用活人來祈水,已經沒有強烈到能吸引水的願望了吧?」

「只要生活中有水,自然會渴望水。因為人沒有水就活不下去。你有時候會冒出想要喝水的念頭吧?光是這個念頭就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心願,也是祈求。」

這番話使我想起臥床的患者。許多患者因為各種理由被禁止飲水,他們經常按護士鈴,喚我們這些職員到床邊。

「給我喝一口水就好。」

這些人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呻吟,無疑是心願,也是祈求。
我這才察覺現代的確仍存在對水的渴求。

「而且即使不是明確地祈求也沒關係。人類的強烈意念和信仰很相似,特別是死者未了結的遺憾。它們都是種『寄託』。人們遺忘了對水的渴求,但也正因為如此,水才會被死者的強烈意念吸引過去。」

父親平穩的聲音乘著空氣漂浮,融化在清澈的聖澄中。
在場唯有我和父親二人,但我總覺得父親好像在對著我之外的某人說話。

「所以才會用流水祈求靈魂安息對吧?既然水會主動靠近我們想要放水流的東西,那不是件好事嗎?」

我話才說完,就聽到一聲深深的嘆息。看來這件事也不全是優點。

「水不會單向通行,它一定會循環回來。而且水也不會放開過去承載的靈魂與強烈意念。所以若是靈魂的意念過強,無論順著水流幾次,終究會回來。意念愈強,愈是如此,靈魂與水一同循環的過程中,只要它的徬徨與意念沒有消逝,就會永遠困在皆甕。」

我不自覺地望向父親,略顯寂寞的目光直接穿透了我。
這瞬間,父親的身影與昨天送我到門外的母親重疊在了一起,我事不關己般地心想「夫妻果然都很相似」。

「只要亡魂無法放下執念離開,水就會承載著意念無盡地循環下去。不過對於它們雙方而言……這種相處模式非常舒服。因為它們從古至今都共生在這塊土地上。」


父親說,這是習慣成自然的共依存症。
如同人渴求水一樣,水也渴望著人。
這份情感愈強,在渴望得到回應的那一刻,感覺就會愈舒服。
我稍微有些理解為什麼鎮上的死者都會跟著水一起出現了。

如果說水與靈魂的循環模式已經持續好幾百年,那我還沒離家時應當也是如此。
鎮上卻是近期才開始屢屢傳出撞鬼消息,進而變成鬼城。
光憑它們之間的共依存關係,無法解釋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變化。
父親聽到我的疑問後回道「果然是這樣嗎」,聲音透露出疲憊。

「我剛才提到水會流過地表和地下對吧?山腳處的地下水脈流向產生了一些變化。對活著的人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改變,但對於流水以及將自身寄託於水上的亡魂來說,這是非常劇烈的變化。」

我突然福至心靈,雙手一拍。

「說到山腳的變化……難道是開墾丘陵的住宅開發案!」

如同我家和酒井禰宜,在地人應該都曾耳聞皆甕流傳的山林信仰,也知道水與靈魂的關聯性。若如父親所言,他們都聽說過水脈所在地的話,我就能明白他們反對開發的原因了。聖澄的水來自湧水,可以研判這裡的水很容易因為地震等地殼變化受到影響。而湧水本來就來自地下水脈。既然如此,其他流經山腳的水脈是否也很容易受到影響呢?

在興建住宅區時,理應要進行地質調查以確認地基強度,可惜這時的我並不知道調查結果。後日經過追查,我發現當時調查的相當縝密,因為水邊周圍的地下水脈頗為密集,很可能導致地層下陷。

但現在丘陵上住宅林立,從這個結果來看,當時可能有特別挑選過位置,使水脈不會受到一般工程影響,或者有經過填土處理。佐佐木也從沒提過地層下陷等問題,因此就算有變化,大概也是微乎其微。

「細微的變化造成水流減緩,導致亡靈滯留在鎮上。過去水脈就是鎮上的靈道,長期淤滯的結果,釀成亡靈滿溢而出,這就是現在那麼多人撞鬼的原因嗎?」

靈道即是亡靈往來的通道,肉眼看不見這種道路。有一說法是通過此路的亡靈能夠成佛,但直至今日仍沒有明確的定義,單純視為銜接兩個世界的道路即可。
靈道有時會因為一些原因扭曲或關閉,導致路上塞滿亡靈,最後向外溢出。
如此一來便會對靈道周圍產生不好的影響。容易撞鬼也是其中之一。

現在皆鹿目鎮的地下水脈也發生了同樣的情況。
鎮上宛如淹水,到處都是亡靈,兩個世界的交會處擴大,使瑞樹這些孩子不小心跑進其中。

--那麼這些滿溢而出的亡魂最後將何去何從?如果因為離開了水,有機會成佛,那還算是好事一樁。但突然失去安身之處的亡魂會不會被活人吸引,為了尋求安泰而不肯離去呢?就像不斷找尋孩子遊玩的千代。
瑞樹他們若繼續與這些亡魂來往,又會有什麼下場?

父親的表情變得柔和,似乎已看穿我內心的想法。

「所以我和你阿公他們才會一直上來這裡禱告。將對聖山和聖澄的感謝銘記在心,就算只有一人也好,希望有更多的故人能夠安息。」

「你們每天早上帶酒和鹽上山就是為了這個嗎?」

「是啊,跟我來。走這邊。」


我跟著父親走到泉水的最外圍。沿著外圈能看到周圍的地面有許多隆起之處。
下方恐怕就埋著為了村子而獻給神明的大甕。

「你也看到『那個』了吧?抬著甕的白衣送葬隊伍。」

「……嗯,我看到了。」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耳邊似乎能聽見劇烈的踏步聲,我不加思索地回過頭。
然而,什麼也沒有。在陽光灑落的清幽空間裡,什麼都沒有也是應該的。
這些人是為了村子才長眠於此,送葬者不會隨便打擾他們。

「那群人才是被水困得最深的人。他們強烈渴求水又害怕聖澄枯竭,不斷向水祈求……這
些情感至今仍未消逝。他們依然抬著大甕,四處徘徊尋找供品。最近他們出現的這麼頻繁,應該也是受到山腳水流的影響吧。」

我邊走邊用力吸氣。空氣始終帶著冷冽又濃厚的水味。
我好像在哪裡聞過這種味道。不是這裡,而是在某處。

--對了,是父親的味道。這與父親身上多年不散、令人喘不過氣的水臭味一樣。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他身上的氣味來自這裡。
味道明明沒有改變,我的想法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心中那份強烈的厭惡感已煙消雲散,我跟隨著父親的步伐,內心一陣混亂。

另一頭有座石頭堆疊而成的小祠堂,約莫與幼童同高。

「機會難得,就用你準備的東西吧。」

父親接過我手上的酒和鹽,熟練地放入碗中。

這些行為與氣味像是烙印在這個城鎮,原本令我憎惡至極。
無論走到哪都揮之不去,永遠無法拋開的過去--在在象徵著父親。
如今我心中卻沒有任何負面情緒。
沒有肯定或否定,只是單純體會到「這種事」就是這座城鎮的歷史。

另一方面,看到父親全心全意為他人付出的模樣,過去的厭惡感全部煙消雲散,一點也不剩。父親雙手合十朝祠堂祭拜,恪守先人流傳下來的禮節,我打從心底尊敬這樣的父親。

我模仿父親兩掌相合。
感謝山水亙古亙今的包容,祈禱被束縛在此地的死者能夠得到解脫。


「我總算可以減輕一點負擔啦。」

我抬頭看見父親笑得一臉燦爛。

「本來想早點告訴你這些事,但我嘴笨,結果搞得好像想把你綁在這塊土地似的。抱歉啊。」

「我也很抱歉,只會一直頂撞你。我很慶幸今天能聽到這些事。」

以後偶爾回來時,再來這裡走走吧。
包含過去一直沒說出口的話在內,好想和爸爸再多聊一點。

父親聞言,眼角流下閃閃發光的東西。

「我也是,好想再多聽你說說話。」


===


離開水源地後,我們一路邊聊邊往山下走。

我分享了去到外地後的點點滴滴,包括大學生活、護理師的工作,還有這次返鄉發生的事。父親邊聽邊應和,偶爾提出一些問題,這段時光和平到令人難以置信。

直到回到我與父親重逢的地方。

話說回來,我明明沒有提起送葬隊伍的事,他怎麼知道我有看到?
我正納悶時,突然驚覺父親不見了。
我連忙四處張望,發現父親獨自站在後方遠處,笑著對我揮手。

「幫我跟你媽她們打聲招呼。能把這些事告訴你真是太好了……」

你在說什麼啊,快點回家啦。
我邊催促著父親,邊往前踏了一步,天空霎時陰暗下來,巨大的雨滴不停滴落。

昏暗的天色下,隱約能看出有人倒在獸徑。
我跑上前一看,對方的臉籠罩著陰影,無法看清長相。
我檢查過頸動脈與呼吸,發現雖然此人皮膚還有溫度,但已失去生命跡象。
我急忙想換個方向施作心臟按摩。

鏘、鏘……

是那個聲音。
還不及細想,抬頭只見斗笠壓住眉眼、手拿錫杖的僧侶靜靜佇立在前,後方跟著白色送葬隊伍。

我一臉茫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在此,而這個人又為何倒在此地?

這時我猛然感覺到一旁傳來視線。
草叢縫隙藏著一雙小小的眼睛,似乎是名幼童。
他兩眼瞠視,盯著僧侶一行人。
我正想開口,被雨打濕的場景瞬間轉白。

只一眨眼的工夫,白色背景多了好幾條黑線。
仔細一看,這個黑白相間的東西其實是懸掛在四周的布幕。
掛有布幕的其中一面,裝飾著色彩繽紛的鮮花。
走近後能看到有個東西放在隆起的平台上,周圍群花圍繞。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大箱子,剛好能躺進一個人。
箱子的木蓋掩得密實,只有一扇附有蓋子的小窗沒有關上。
我揚起頭,不想查看箱中之物。

上方掛著一張照片。
黑框中笑得有些生硬的人到底是誰?
我苦苦思索卻無果,猶如骨鯁在喉般地難受。
我雙手抱胸、低聲沉吟時,周圍傳來窸窣低語。

「好像是突然心臟病發,明明還這麼年輕。」

「偏偏他當時在山上。早點停止參拜就不會這樣了。」

「他的孩子當時也在那裡吧?還是個小學生……」

我聽到小學生三個字回過頭,家屬席的母親和祖母一身黑色裝扮,不斷向前來致意的人回禮,宛如機器人。
個頭矮小的少年低垂著頭,靜靜地坐在最深處,一動也不動,這舉動反而更引人注目。

我緩步移動到少年面前,他猛然抬起頭。

「爸爸才沒有死!」


場景再度轉回日光照耀的山路。我回過神才驚覺自己淚流滿面。
我一邊哭泣,一邊不斷向父親道歉。
為什麼我連父親做什麼工作都不知道,只記得跟他吵架的事?
為什麼我連理由都不記得,卻那麼討厭父親?
為什麼我一直以來會如此厭惡父親生活的這座城鎮?
為什麼母親和父親的表情看起來如此寂寞?

我真正遺忘的,到底是什麼?


我下了山,再次敲響老家大門。

「你從山上下來啦?怎麼樣?」

「嗯……我有遇到爸爸哦。」

母親笑著迎我入門。
我進去後並沒有打開連接客廳的拉門,而是將手伸向一旁緊閉的門扉。
這裡是佛堂。裡面擺設著漆黑的佛龕,我伸手拿起其中一個牌位,翻到背面。
上頭清清楚楚寫著父親的名字。
亡歿年是我念小學三年級那年,日期與今天相同。

「你以前總是說『爸爸還活著,今天我還跟他吵架』之類的話。」

母親和昨天一樣端著麥茶進來,坐下看著我。

「我有找學校老師和精神科醫師討論過,他們都說等你慢慢接受這件事就好。但我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你卻自己跑來說想要去山上。」

母親笑道,「其實我拿筆記本給你時很緊張耶。」

我望向掛在門框上緣的遺照,父親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生硬。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不過,你每次跑來跟我報告今天又跟爸爸吵了什麼事情時,我都會想說,會不會爸爸真的出現在你面前了呢?」

「爸爸剛才也有來找我。還要我跟妳打聲招呼。」

「這樣啊……他自己來找我不就好了,你爸也真是的。」

母親眼泛淚光的神情,與我在山中見到的葬禮情景重疊在一起。
當時年幼的我,其實是朝著母親宣洩。

「爸爸才沒有死!」

事發至今二十多年,我一直不願正視事實。
所以父親出現在我面前時,才會總是重覆同一句話。


「你也差不多該認清現實了。」


我當時一心以為父親在貶低我,不想讓我到外地求學。但事實並非如此。
無論走到何處,無法拋開的往事總是如影隨形纏著我,令人生厭。
但其實我怨恨的是突然消失的父親,以及無法接受現實、執著過去的自己。

父親見狀一直擔心著我,為什麼我沒有早點發現呢?
我現在真的好想和他說說話。想跟他聊天南地北,想向他道歉。
因為我如今已經想起一切,也理解、接受事實了。
不過,我隱約知道這個願望恐怕不會實現了。

我握著牌位,再次確認刻在上面的名字。沒錯,是父親的名字。
我終於接受父親不在人世的事實。


離開老家時,已是薄暮時分。
傍晚六點過後,沿海道路不見任何人影。
據預報顯示,今晚似乎是個壞天氣,海浪已有增強的趨勢。
我雙腳馬不停蹄,腦中思考著下一步。

太過專心在自己的事情上,差點忘記我會來這裡是受佐佐木之託,尋找解決瑞樹現狀的方法。
如果瑞樹身邊的千代和惠子真的是幽靈,而非幻想朋友,那我這趟回來的最終目的就是解放瑞樹。

解放聽起來好像很有一回事,其實就是避免瑞樹接觸千代和惠子。
方法有兩種,一種是讓她們成佛,一種是斬斷瑞樹與她們的連結。

據父親的說明和筆記本內容可以得知,生前帶有強烈意念的亡魂從改變流向的流水中溢出,持續徘徊在這個鎮上。必須消除他們的遺憾抑或讓水消失,才能使其成佛。

然而,化解怨氣沒那麼簡單,要讓水消失也是天方夜譚。
如此一來,就得斬斷瑞樹與她們的連結,但這事也相當棘手。瑞樹可以「看到」、「聽到」幽靈,究竟是因為瑞樹有靈異體質,還是幽靈強力干擾造成的,目前仍未釐清。
到頭來,就算我在老家認識了「姐姐」這號人物,仍完全想不到要怎麼斬斷她們的來往。

若是幽靈干擾,最實際的方法就是搬家。
但要佐佐木一家搬離自己擁有的房產,未免太強人所難。
另一方面,如果是因為情感豐沛的瑞樹,孩提時代特有的敏感體質所引起,等她長大後精神穩定下來,就不會再看見幽靈了。

不過,八歲的瑞樹正要進入情緒起伏不平的青春期,要她忍耐度過這段期間實在太折磨,現在的我非常清楚那種感受。
更別說也沒人能保證忍耐就會有效果。我已無計可施。

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來電者是瑞樹的父親佐佐木。

「哦,我才正想打給你。」

「那還真巧,是說你今天有看到瑞樹嗎?」

「瑞樹?在山上沒見到她,後來我就一直待在家裡,所以也不清楚……怎麼了嗎?」

我剛回覆完佐佐木突如其來的問題,便聽到另一頭傳來焦急的聲音。

「瑞樹還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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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AJDEM04/17 11:48先搶頭推RRRRRRRR

sh912904/17 11:54頸推

wigping04/17 11:56推推

Milktea71504/17 12:13推推推,好精彩

Bird89081304/17 12:24中間爸爸那段看到想哭欸

lych952048704/17 12:26

IiiiIiIIiiM04/17 12:30推推

penguinbb04/17 12:44哭哭。。也太感人

hotsuma04/17 12:47整個內容鋪陳可以拍成電影了

springhung04/17 12:56鼻酸

fatcung04/17 12:56先推再看!

fatcung04/17 13:24爸爸那段真的看到流淚!

SLGZ04/17 13:46推!

arnus04/17 13:50推!

yuan070304/17 14:29

minoru0404/17 14:32原來他自己才是最早撞鬼的

perceval04/17 14:36

wwwwwwww04/17 14:41雖然有看出爸爸已經過世,但是沒想到是這麼久以前欸

deepensoul04/17 15:03推 好看

greensdream04/17 15:48沒想到爸爸真的過世了嗚嗚嗚QQ

TNoodles04/17 16:16推QQ

LOTON04/17 16:35推推!看文字想像的畫面感覺看了一場精采的電影呢!真棒

soyjay04/17 16:38爸爸那段描述真的很感人QQ 場景也描寫地活靈活現呀!

IBERIC04/17 17:07

pqoo081804/17 17:12

u4vm004/17 17:20難怪佐佐木會說問題源頭在主角身上,作為學生時代的朋友一

u4vm004/17 17:20直都知道他父親死了吧

hydestanny04/17 18:37爸爸那段太感人了QQ

jplo04/17 18:55

angelicmiss04/17 19:10推QQ

miriam092504/17 19:34推推爸爸那邊有洋蔥啊嗚嗚

intro04/17 19:39爸爸那段要哭了 QQ

davidbus2604/17 20:51好好看喔嗚嗚

alliana04/17 20:52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才能接受父親過世了

superchocola04/17 21:29爸爸那段實在太動容了!多年的誤會終於冰釋

articlebear04/17 21:40

t2031704/17 21:41好看

AstrayAster04/17 22:14

iammotosky04/17 22:33真的可以拍成電影了

Kuromi092904/17 22:37洋蔥QQ

doala0104/17 22:44嗚嗚嗚嗚好看

rapnose04/18 00:16推。

maronster04/18 00:58嗚嗚嗚 也太感人了 結果後面突然來個大轉彎

toper04/18 01:55

love9104104/18 02:06推推推

dbdudsorj04/18 02:32創傷症候群QQ

km022004/18 04:50

NyxTsou04/18 05:43先推先推

getx10504/18 08:40果然爸爸死了

soyjay04/18 09:09下一次可能就是完結了QQ 很感謝原po翻譯

dean562204/18 13:57

Alphastrike04/18 16:09推QQ

mizuirosyo04/18 17:35推推

QCLE04/18 19:01sak

jimmy801904/18 20:34

sukinoneko04/18 21:45果然是因為爸爸過世時在旁邊看到而封鎖甚至改編記憶,

sukinoneko04/18 21:45太好了,最後能說開。

ayue102304/19 21:14推QQ

adidas16804/20 22:43

jnes560504/20 22:58讓我想起小田切讓演的日劇[熱海搜查官]

dolphin1504/21 0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