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鬥翠 （一）

阿泰蹲在廟埕香爐旁抽完最後一口菸。金紙爐竄起的灰燼黏在他汗濕的白色吊嘎上，像一群死不透的黑蛾。

三天前，他在賭場輸掉了阿嬤留給他的祖厝。那群放高利貸的雜碎甚至把神主牌扔進臭水溝，說要用他的腎臟來抵利息。

「少年欸，欲換命無？」

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阿泰這才發現廟埕陰影下坐著個老人，手裡盤著一串南紅念珠。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枚平安扣；不曉得是不是錯覺，阿泰總覺得這東西似乎正在滲血。

「換三小啦，拎北只剩這條爛命。」阿泰把剩下的煙頭彈向老人。

老人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腕，指甲陷進肉裡：「這玉……能讓你穿上別人的身體。」他喉
嚨滾出痰音，「像蛇褪皮，一次比一次風光。」

阿泰甩開手，瞥見廟裡面神像的桌下有坨乾涸的血漬。
他聽說過這種套路——去年有人被騙去養小鬼，最後在汽車旅館啃爛自己的手肘。

他走進去一腳踹翻神桌，五府千歲的木雕神像因此轟然砸地。「幹你娘，有這種好貨你自己不用？換個有錢老爸多爽？」

老人聽到這話咯咯笑起來：「因為每次用… …玉都會吃掉你一塊魂魄。」他揮舞著念珠
，南紅的顏色像是血液在空中飛舞，「換到最後，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你要記得！拿著玉盯著對方的眼睛；想著他的身體。你就可以榮華富貴了！」
阿泰搶走他胸前的平安扣塞進口袋。那觸感冷冷的，像阿嬤臨終時的手。

現在他懂了。

刀劈進肩胛骨時，阿泰正被人堵在死巷底；帶頭的阿坤梳著油頭，綠水鬼錶帶勒進手腕。

「泰哥，腎臟漲價了喔。」阿坤用刀尖滑過著他的鎖骨。

阿泰蜷在牆角嘔出膽汁。口袋裡的那塊玉突然發燙，他想起老人的話：「握玉盯住對方的眼，想著他的身體。」

第二刀襲來時，阿泰猛地扣住阿坤手腕。古龍水混著檳榔渣的酸臭撲面而來，他瞪進那雙狠戾的眼睛。
視線猛然拔高，他看見「自己」正跪在污水裡，左肩噴出的血在吊嘎上暈成牡丹花。

「幹……這三小！」阿泰看著自己尖叫著摸臉，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顯得異常滑稽。

現在該稱呼為阿坤的阿泰低頭扯開染血的亞曼尼襯衫，胸口光滑無疤。他抬腳狠踹舊身體的臉，鞋跟陷進顴骨的觸感令他顫慄；原來居高臨下踩人是這種滋味。

「饒命啊！我知道錯了！」

舊身體裡的阿坤用阿泰的聲音哀嚎，他曾嫌棄的塌鼻子如今鮮血淋漓；阿泰覺得胃一陣翻湧，卻又興奮得指尖發麻。

「這聲泰哥叫得爽嗎？」他抓起舊身體的頭髮往牆上撞，血珠濺上錶面，「三天前不是笑我像狗一樣，現在誰才是狗？」

舊身體漸漸無力掙扎，阿坤咧開缺牙的嘴瘋笑：「你慘了！你的魂開始裂開啊！」

阿泰鬆開手，舊身體像破布娃娃一樣滑落牆面。月光斜照過來，他驚覺自己的影子淡得像被雨水沖散的墨跡。

警笛聲由遠而近。他轉身要走，卻聽見不遠處的民宅傳來沙啞哼唱：

「菸一支一支一支的點～」 是《浪子回頭》。

他想起阿嬤臨終前插著鼻管，枯手還在病床邊打拍子。哼歌的聲音迴盪在巷子內，走音的像是哭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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