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霧魔傳說 11-4
秋意深濃,彩葉如錦,落了一地輝煌。
鷹穗的母親在產褥上熬了三天,力竭之際產下一名女嬰,取名朝葉,沒多久便與世長辭。
鷹穗此刻所感受的椎心之痛,更勝笞刑百倍。
葬儀結束,表面上他行動如昔,照舊幫忙收成農穫、撿取柴薪、修補家屋、照顧朝葉,然而內心創痛和憤怒不斷啃噬,蝕出一個巨大麻木的空洞。
空洞之中,無從解答的疑問,迴盪著陣陣回聲。
為何角有神大人不庇佑母親?
是因為自己曾多次擅入藏神山窟,破犯禁忌,觸怒了神靈嗎?
為什麼妹妹朝葉活了下來,母親卻死了呢?是誰決定的呢?
這份罪咎該如何償還?這痛楚,該如何克服?
隔年,秋葉再度盡落,山裡頭視線變得遼闊。鷹穗跟隨自幼疼愛他的獵師爺爺入山,和幾名同伴共同狩獵,如同每位年滿十五歲的霧淵少年一樣,學習辨別鹿、髭羚與山豬的蹄印,學著製作捕魚陷阱,學習獨當一面的獵師該會的一切。
他們獵得鹿,獵得野兔,獵得雉雞。這一次,一隻巨大的山豬躲過幾名獵師的圍捕,氣勢洶洶朝他奔來。他怔怔與之對望,無法舉刀、無法避逃,心中空洞迴盪的問句,此刻震耳欲聾。
人為何而生,又為何而死?
千鈞一髮之際,鷹穗險險回神,倉促滾地避過。耳中充斥著獵師們的斥責,滿臉羞愧,心中卻隱隱存在著一個念頭,一個他滾地躲開之前揮之不去的念頭:就此死於山豬牙下,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
***
天空飄下瑞雪,山頂一夕白頭。鷹穗隨著獵師們來回山林與村里,全心投入圍獵,想就此忘卻雜思,只看向眼前路,自霧淵而出,也終究歸返霧淵,再也沒有對繁華城町、對遼闊大海的想望。
一日,陰雲漫天,他們急著下降到谷地裡的獵寮,風雪的腳步卻快了一步。鷹穗在暴雪裡和隊伍失散,他掙扎來到岩壁旁,鑽入能避風躲雪的狹窄洞穴躲藏。
孤身一人,默默嚼食栃餅,聽風雪呼嘯,腦子昏沉麻木。直到耳畔的風聲消停,鷹穗鑽出洞口,頓時大感震撼。
風雪初霽,流雲飛速飄動,自雲隙間投下的幽藍月光在雪原上舞躍,有如波光映射水底。一棵棵封凍的冷杉樹群冰光閃爍,立於眼前起伏的無瑕雪毯,綿延到層巒疊嶂的遠處山峰。
如此安靜,彷彿連時間都就此凍結。鷹穗習慣性、不自覺開始構思話語,要如何描述,才能將眼前山巒、雪原及蒼穹共同交織的遙闊絕景,如實傳達給御憑女知曉?
想到那嬌小的身影,心中驟然一抽,他將創痛深埋,以為可以就此忘卻,卻沒想到思念仍在,而且始終刻骨銘心。
直至此刻,鷹穗才明白,那是他終究無法割捨的牽掛,也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心願。
母喪過後,在眼淚可以凍結成冰晶的寒夜裡,鷹穗第一次啜泣出了聲音。
***
下到白樺與櫸木混生的山坳,看著雪中新鮮足跡一路延續到遠處笹竹叢下,鷹穗驟然一驚。
是熊。
本該在深冬之際安睡熊穴裡的熊,現在正在附近遊走。
聽獵師爺爺說過,若熊未能順利冬眠,脾氣會格外凶暴。此刻鷹穗孤身一人,既無同伴,也沒有單獨獵熊的經驗,避走才是上策。
他留意四方,在雪中小心翼翼行走。沒過多久,他注意到枯木林深處,冒出了黑色的巨大身影,正緩緩移動。
他忍住轉身奔逃的衝動,緊盯著熊,悄無聲息後退,卻無法阻止流轉林間的風,將他的恐懼送往野獸靈敏的鼻子裡。
黑熊人立起來,嗅聞風中的氣味,轉頭捕捉到鷹穗身影,盯著他許久。鷹穗彎弓搭箭,與之對峙,心臟劇烈跳動,血液周身竄流。最後那頭野獸的飢餓壓倒了膽小的天性和對人的恐懼,無視於他威嚇的吶喊,四足刨地,掀起片片雪塵,加速奔來。
羽箭嗖聲飛出,雖準確射入熊的胸口,卻未重傷臟器。黑熊吃痛,從他跟前七尺急轉掠過。他第二箭射得更偏,只中後腰。烈怒之下的熊沒給他三度彎弓的機會,須臾間又是一次衝鋒。
危急之中,鷹穗側身護住頭臉,左肩到上臂被熊爪扯出道道血痕,狼狽滾下陡坡。箭自袋中撒出,散落一地。他抽出身後負著的長杖,氣喘吁吁。
那根山杖平時供行山撐地之用,他將頂端套上手柄為筒狀的細長刺刃後,便可作為熊矛護身。
黑熊咆吼一聲,自坡頂以驚人的速度奔襲而下,推開戳往臉上的槍尖,又揮來一掌。
泥雪飛濺、汗血四灑,那是一場以性命相搏的廝殺。鷹穗的左臂半廢,無力舉起,他利用巨石、樹幹和地形作為掩護,以矛尖逼開黑熊。但黑熊的氣力筋骨遠勝於他,僅僅以不屈的意志支撐,這場仗長久下來,他必輸無疑。
鷹穗大腿被熊爪撕了長長的口子,單膝跪地,他將槍杖抵地,緊緊挾在身側。黑熊撲上的同時,矛尖當胸刺入,杖桿應聲折斷。鷹穗可以感覺到銳齒刺入肩膀,可以聞到烘臭的噴息。他勉力抽出腰間小刀,往黑熊脅下一陣猛刺,黑熊驚跳躍起,奔出數十米外,脫力歪倒在地上,幾番掙扎,深及心臟的傷處鮮血一股一股噴湧,掙扎勢態漸弱,終於沒了呼吸。
冬日的森林,又復寂靜。
鷹穗倒地喘息,傷處痛意漸起,撩亂了他的意識。
本以為就此逝去無妨,卻為了活下去而本能以命相搏,如此狼狽、如此疲倦,如此貼近死亡的瞬間,他是如此確切感受到活著的實感。
雪花緩緩飄落臉頰,他靜靜露出微笑。
***
當鷹穗再次甦醒時,已置身於山谷裡的獵寮。地爐中火焰劈啪作響,暖意滲入他凍僵的軀體深處。他不知自己夢見了什麼,只覺眼角濕潤,淚痕滲入髮際。
獵師爺爺說,領著眾人找到他的,是一隻無聲盤旋、全身雪白的蒼鷹,放眼整個赤霧山域,大概僅此一隻。
當時他失血甚多,臉色蒼白,再遲個一時半刻,扛回小屋的,就是一人一熊兩具屍體了。
「鷹穗,是角有神大人要你活下來的。」
甚至連根手指腳趾都沒凍下來。老獵師邊說,邊將野艾、蒲黃和弟切草煮成藥糊敷上鷹穗傷處,層層包起。
鷹穗鬆開的掌心滑出一枚羽毛,在他看來,這與落在洞窟神殿內的,是出自同源。
硬是撐起傷體,鷹穗隨眾人來到溪澗旁,黑熊被放置在乾淨的雪地上。曾驅策牠奔馳的那股力量和靈魂,早已先散無蹤,只留下如巨石般死去的漆黑身軀。
依照獵師傳統,山中獲物皆是山神所給予,因此取用動物的肉身毛皮前,得先敬拜山神,並將熊的魂魄送返神靈所在之處,以鎮撫御靈。
老獵師焚燒有除魔功效的冷杉短枝,以裊裊煙氣薰繞熊身,口中吟唱禱詞,接著撒施鹽巴,帶領眾人拍手合掌,跪地低頭祈禱。
鷹穗心底泛起一股戰慄與感傷,心中仍殘有激鬥後的餘悸,和奪取生命的手感。
雉雞、野兔、髭羚……這不是他第一次殺死獵物,卻是感受最強烈的一次。
如果他倆未曾碰頭,那隻熊或能夠捱過寒冬,再次品嘗春天烏樟嫩芽和秋日橡實的滋味;如果今日是他敗亡,他的身軀會成為熊的佳餚、蠅蛆的大餐,殘下的腐骸,將化做滋養大地的春泥。
生死之別,是如此朦朧模糊的一線之隔,或者,僅只是同一件事的兩面,不斷交替輪迴。
老獵師不疾不徐、渾厚沉穩的祈禱誦音飄過耳畔,帶來了平靜、肅穆和祥和,在為黑熊送行的儀式中,鷹穗想起了母親。
母親也曾如此拚盡全力,她死了,但她把朝葉帶到了這人世。也許生命就是如此,就像花朵的盛開與凋零,像種子發芽、樹葉飄落,有他無法參透的規律與法則。
許多事他仍未能理解,但已可以逐漸放手。
此刻鷹穗心境無比澄澈,長年鬱結於心的某種東西,彷彿隨著繚繞的焚煙,飄往灑滿輝光的冬日晴空,終於緩緩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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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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