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此味只應陽間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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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碗不該出現的牛肉麵

「今晚再去？」阿澤望著手裡那張淡黃色符紙，猶豫了幾秒，還是收進圍裙口袋。

他沒對任何人提起那晚在地府夜市的經歷，彷彿說出來就會破壞什麼。可是那幾枚冥幣實在太真實，連表面那微微凹刻的紋路都清晰得不像幻覺。

他說服自己再去一次，只是為了確認，那晚是不是夢。

於是，在第二次月圓的夜裡，他照著上次的方法貼上符紙，再度來到那條陰間的夜市。

熟悉的街道、燈火與人聲再次湧入感官。他的位置還在，爐子與鍋具靜靜等著，像早就知道他會回來。

客人一如上次源源不絕，點的菜色千奇百怪，但都帶著某種意義：家常豆腐、炒米粉、涼拌苦瓜……他開始習慣問一句：「你想吃，還是想回憶？」

直到那個年輕人走來，他才明白，並不是所有回憶都適合端上桌。

他大約二十出頭，穿著連帽外套和牛仔褲，頭髮亂得像剛從車底爬出來，臉色蒼白、神情疲憊。

「一碗牛肉麵，多一點蔥，不要辣。」

語氣像在點全家便利商店的套餐，毫無感情。

阿澤點點頭，轉身動手。他習慣性地從食材盒中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滷牛肉與湯底，鍋裡熱油，下蔥蒜與一匙明X豆瓣醬炒開，豆香一冒，他立刻將湯頭倒入，湯色瞬間變得濃郁深紅。接著舀出一份牛肉湯，搭配手工麵與青蔥組裝成碗，擺上料理台。

他端上去時，青年怔了一下。

「你……你用的是明X的豆瓣醬？」

阿澤一愣，點了點頭，「嗯，我炒湯底時加了一匙，這樣比較香。」

青年眼神瞬間變了，彷彿那股熟悉的豆香與鹹中帶甜的後韻，將他從陰間拽回了某個飯桌前。

「我爸煮牛肉麵……就是只用那個牌子的豆瓣醬……他說別的牌子死鹹，這款才有‘厚味
’……」

他的聲音開始發顫，整個人像被這一口氣味戳中什麼最深的回憶，「他明明知道我嫌膩……每次還是堅持加……」

他抬起頭，眼角泛紅，「那天也是……他為了要親手煮那碗牛肉麵給我帶去補習班，結果
半路出車禍……」

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

青年站起身，推倒椅子，渾身顫抖地指著那碗麵，「我明明說過不要他管我，我早就不吃他煮的了……他為什麼還要來……他根本就沒聽我說話……！」

阿澤愣住，鍋鏟從手中滑落，撞在爐邊發出刺耳的聲響。

小白不知何時出現，低聲說：「他是新來的，靈魂還沒穩，不知自己已死，也還放不下生前的情緒。」

阿澤喉頭發緊，卻無法從原地動彈。

青年繼續怒吼，眼圈泛紅，「我最後記得的，竟然還是那碗麵的味道……我明明……」

他咬著牙，聲音越來越低，像被什麼堵住。

他低頭看著湯面，忽然輕聲說：「這味道真的很像。」

他沒再多說話，靜靜把麵吃完，最後喝光湯。

然後他站起來，低聲說：「謝了。」

他沒有像其他客人那樣消失在光裡，只是默默走回夜市深處的人群中，像還有些事沒想通，也還不願放下。

阿澤站在原地，良久沒有再翻鍋。

「我是不是不該煮那碗麵？」他問。

小白靠在柱子旁，手裡叼著一根看起來像糖果的香。

「這裡不是陽間，你沒辦法問客人有沒有過敏或心理準備。這裡的點單，有時是他們下意識說出的，未必真的準備好接受。你不是錯，只是……不是每道回憶，都能這麼好入口。
」

阿澤點點頭，重新拾起鍋鏟。

那一晚，他開始明白一件事：料理不只是味道，也不只是記憶。它可能是一把鑰匙，也可能是一道刀子。

要煮給誰吃？該不該煮？怎麼煮？每一樣都得更謹慎了。

他抬起頭，看著夜市那條燈火搖曳的街道。

這裡的客人不是來飽肚子，而是來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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