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此味只應陽間有（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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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彼岸的愛人

這晚夜市靜得異常。

一個身影坐在攤子前，從開市開始就沒離開過，連一口水都沒喝。

她穿著一件舊款的碎花洋裝，頭髮扎得整整齊齊，看起來不像徘徊的遊魂，更像是剛從家裡出門，走錯了地方。

阿澤看了她好幾次。她沒說話，也沒看他，只是眼神一直望著攤位對面的空位。

終於，他走上前，柔聲問：「妳在等人？」

她點了點頭。

「我等他很多年了。」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說不出口的深。

「他還沒來？」

她搖搖頭。「我們一起遇上意外……我走了，他沒走。我一直在這裡等。」

「妳不想轉世？」

「我怕我一轉世，就再也不記得他了。我答應過他，要陪他一輩子。」

阿澤沉默了一下，回到灶前，什麼也沒問，只是開始準備。

這晚他特別做了一桌──兩人份的晚餐。

煮菜前，他先靜靜站了一會兒，看著爐邊的食材，像是在回想什麼。

他沒問她名字，也沒問故事，但他看得出來，她等的那個人，不是陌生人，而是她曾經為之活過一輩子的人。

這樣的人，等的不是一頓好菜，而是一種熟悉。

他從架上取下豆腐。豆腐是很親民的食材，便宜、飽足，能煎能燉。很多人年輕時沒什麼錢，但總記得某一塊煎豆腐，吃起來像家的味道。

然後是菜脯蛋。他曾聽一個老人說過，愛一個人最實在的方式，就是在他還沒開口之前，就已經幫他把蛋煎好了。鹹香的菜脯包在蛋裡，像是話沒說完就被懂了。

滷白菜則是最後加的。他挑了發軟的白菜芯，加點紅蘿蔔、粉絲，用小火慢慢燉。這道菜味道淡，卻溫和，有一種「日子還可以繼續過下去」的感覺。

他沒刻意問靈魂的口味，但他知道，愛過一個人、等了一輩子的靈魂，最想念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那幾道在廚房一起煮過、在小桌子邊一起吃過、在平凡日子裡最有味道的家常菜。

他煮好飯，一鍋溫熱的白粥，還有兩雙筷子、兩張餐巾，一左一右地擺好。

女靈魂望著那張桌子怔住。

「這些是……我們以前最常一起吃的菜。」

「我沒問妳，他也沒點菜。」阿澤邊裝粥邊說，「但我猜你想的，不是那道菜，而是那個人吃那道菜的樣子。」

女靈魂眼眶紅了，點點頭。

她坐下，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豆腐，咀嚼得比任何人都慢。對面的位子依舊空著，但她的眼神，像是望見了什麼。

「我們以前很窮，能一起吃這些，就是最幸福的事。」

她說完，忽然輕輕笑了：「他吃飯很快，總是搶我那塊蛋……但他不知道，我每次都多煎
一塊給他。」

飯吃到一半，她忽然放下筷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我一直以為我在等他，其實……是我不敢承認，他早就不會來了。」

阿澤沒插話，只是靜靜把粥添滿。

「我怕我一轉世，就真的把他忘了。怕連他吃飯時皺眉的樣子、說話的語氣、摸我頭的那個動作……都會不見。」

她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可如果我一直不走，是不是就等不到他了？他也會等不到我了？」

阿澤溫柔地說：「有時候，放下不是不愛了，而是讓那份愛，留在該留的地方。」

「記得他，不等於要留在這裡。」

女靈魂沉默了許久，望著空碗笑了笑。

「那你說……如果我轉世了，他來找不到我怎麼辦？」

阿澤笑：「那妳就再煎一次那塊菜脯蛋，放在桌上。他如果還記得，就一定會聞得出來。」

她輕輕笑了，眼淚一滴滴落在桌面上，像是淚也是調味料，讓那頓飯終於有了告別的味道。

吃完最後一口粥，她站起來，深深地向空位鞠了一躬，又向阿澤點了點頭。

「謝謝你讓我吃到這一頓。不是因為菜色，而是因為……這桌子上，還有他的位置。」

她轉身離開時，背影輕盈，不再緊繃。

那不是放棄，而是終於願意往下一站走去的步伐。

小白走來，望著空位嘆了口氣：「她一直在這裡等快十年了，今天終於願意走了啊。」

夜風輕輕吹動著桌上的餐巾，吹不動的，是那雙仍擺在對面的筷子。

阿澤收拾桌面時，特地把那雙筷子擺得整整齊齊，沒有收走。

有些人離開了，我們還是會在對面的位置，默默留下一雙筷子──

會不會回來，都不打緊，因為我們記得他曾經坐過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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