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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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萱已經離開了兩個月了！
我說的離開，指的是「離開了人世」，
也就是永遠離開了我的身邊，那感覺很不真實，
很多時候，我仍感覺她還活著，
尤其是當我看見line 最上方釘選的聯絡人浮現她的頭像時，
甚至會有錯覺——感覺她還活著。

我們同居了六年，交往了十年，
選擇不結婚住在一起的我們過得很幸福！
但同居之前，我們卻經常吵架。
有人說一起生活才是兩人生活的考驗，同居生活會讓人幻滅。
當我自己真正體驗過後，我覺得「是」也「不是」。

兩個不同成長背景，不同生活習慣的人住在一起，
肯定會有一些需要彼此適應和磨合的地方。
我們可能會發現對方和自己想像中的不一樣，
那種期待的落差，有可能是比「幻想情人」更壞，
但其實也有可能比期待更好。

總而言之，靜萱就是一個超越我所有期待的好的女人。
如果人生可以再來一次，我希望自己能夠再更珍惜她一點，
但一切為時已晚，一想到她可能是帶著我給她的痛苦面對死亡，
我就感到好抱歉，抱歉的好想死。
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

靜萱走得很突然，她出事的前一晚，我們有些爭吵。
她不開心我和女同事單獨兩人出差，我猜她可能隱約猜到了什麼，
因為她並不是那種不成熟又小題大作的女人。

「為什麼要單獨和女同事出差，公司這麼多人就一定要派你們兩個人去嗎？」靜萱說話的語氣很重，樣子咄咄逼人。

「啊我有什麼辦法，就公司指派的吼！妳不要再鬧了。」我可能是心虛，口氣也很差，但心裡知道其實多少有點假公濟私的成分。

雖然是心靈上的出軌，並沒有肉體上的接觸，
但我確實享受了那種曖昧。

靜萱口中的女同事——雅茹是其他部門調來的人員，
起初雅茹因為工作上不熟悉，有許多事情都會來請教我，
我們的辦公座位就在隔壁，所以交談相對方便。

雅茹是個很「女性」的女人，該這麼說呢？
她渾身上下充滿了女性的魅力！
不僅說話的聲音很輕柔，就連動作也很優雅。
她笑得時候，眼睛彷彿會勾人一樣，我總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

老實說，我真的對雅茹有除了男女同事間的傾心，
只是我極力在克制自己，
我拼命地告訴自己：「不要做出逾矩的事情！」
我心底清清楚楚知道靜萱真的很愛我，
而在我的心裡面，靜萱也早已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存在。

不過，那種暗戀一個人的心情，是我和靜萱之間已經沒有的情愫，
我和靜萱的感情很穩定，不得不說這份安穩也帶給我十足的安全感。
但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地利之便與公事上的順利成章和靜茹約會。
有時中午我們會刻意假借討論公事一起進行午餐約會，
有時下班後，我也會為了可以和她多相處一會兒，而和靜萓謊稱加班。

靜萱出車禍那天，我去殯儀館確認屍體，
熟悉的面容變成了一具冰冷的遺體。
我抱住已永遠離開我身邊的靜萱，
想和她說出心裡所有最肉麻的情話，
也想嘔出肺腑之間最真誠的道歉，
但切的一切都已無力回天，
靜萱已無法再聽見我和她說的任何一句話。

墓地上開滿了黃澄澄的向日葵。
象徵著「忠誠」花語的向日葵，
像是靜萱留給我最後的溫暖笑容，
但我留給她的卻是一種諷刺，
因為第六感敏銳的她，大概已經知道我對雅茹別有心思。

靜萱很喜歡向日葵，
她曾很認真地對我說過：「假如我死的話，請幫我花葬。」
她告訴我自己的一部分如果最終能化作春泥，再回到大自然之中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並囑咐我不用舟車勞頓前來祭拜，只要在心裡想念她，她就會感應到。

可是我辦不到！
我已經連續好幾天都待在滿佈向日葵的墓園默默流淚，
我抱著一朵向日葵，將臉貼在如太陽般的花朵上嗅聞，
想念靜萱的心情讓我彷彿聞到了她熟悉的味道，
但哭到迷茫又清醒之際，我才看清那終究只是一朵花。

天黑了！我該離開墓園了。
直到靜萱離開，我才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被切割掉最重要的那一塊，
我不想放下，不想放下那朵花，
所以我從包包裡拿出剪刀，並從向日葵的莖剪下，
預謀犯案，我來墓園前就想好要這麼做了，
我要想像那朵花是靜萱，
想像她會再度陪著我躺在我們的雙人床上入睡。

當天晚上，我感覺自己睡得還算不錯！
我竟然沒有再輾轉難眠，也沒有陷入失控的爆哭，
甚至當我想起靜萱時，那種極度哀傷的情緒也不再如此濃烈。
我開始感覺到飢餓，一覺醒來之後，我好想吃早餐。

我睡眼惺忪的張開雙眼，
向日葵的花瓣零落散在白色的床單上，
廚房裡傳來陣陣的咖啡香，以及抽油煙機細微轉動的聲音。
但這個家，現在除了我以外，理當沒有別人了！
於是我套上拖鞋，警戒地步向廚房。

「寶貝早安！等一下就可以吃早餐囉！今天吃太陽蛋佐吐司佐咖啡。」靜萱穿著那套她最愛的向日葵連身睡裙，站在我的眼前對我說話。

「她不生氣了？！」靜萱說話的樣子充滿活力、語氣調皮，能看見她笑著對我說早安，我真的覺得好幸福！我心中那塊巨大的石頭好似開始崩解，自從她走了之後，我一直很掛記靜萱可能在氣我對外面女人動心這件事。

「吃完早餐想做什麼呢？一起玩 Stitch嗎？好久沒有一起玩了喔！」靜萱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的，自顧自地說著。

我處在原地，好怕一上前靠近抱住她，她就會再度從我的眼前消失。

「哈囉！寶貝？！還沒醒嗎？」靜萱關掉抽油煙機，像隻小兔子一般地跑到我的面前說著。

「沒事！沒事！還有點恍神。」我隨口胡謅。

這是夢？還是我死了？

就算只是美夢一場，那又何妨！
我忍不住抱住看起來這麼真實的靜萱，她的體溫，她的氣息一切都如此真實，還好！一切都還沒有消失。

「只有兩個小時喔！」靜萱靠在我的胸膛上，輕聲說著。

「什麼兩個小時？」

「我是說我們只能相處兩個小時，明天同一時間，我還會再來找你。」靜萱彷彿在預告快要下片的精采電影，讓我心慌不已。

我望向手錶，秒針不停地喀拉喀拉轉動，我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只有兩個小時，妳要打Stitch ？！」我突然說出很不像我會說的話，我很少抗拒遊戲。

「那不然你要做什麼？」靜萱抬起頭，一雙水汪的眼睛，柔情似水，包容著我所有的虧欠。

如果只有這麼短的時間，我們要做什麼好呢？
也許我可以和她解釋清楚我和雅茹之間真的什麼都沒發生，
也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去台北吃她最愛吃的鰻魚飯，但排隊可能就要1小時了，
也許我們可以轟轟烈烈地不停做愛，但這種時候了，還在想這種事，太變態了！
不然我們也可以一起看電視？但太浪費時間了吧？！
也或許我們可以就像這樣一直抱在一起？

最後那一天我和靜萱只是一起吃一頓簡單的早餐，
雖然餐點內容和過去日復一日都差不多，但我的內心卻感到無比的豐盛和滿足，
我們專注地投入在對方分享的每一件小事，
沒有低頭滑看手機，沒有分心地讓心思亂飄去想著等一下要做的事情，
就只是讓時間在我們之間緩慢流動，為我們再度刻劃下新的記憶。

最後的10分鐘，我還是決定開口問了：「靜萱，妳現在應該不是人吧？！」我遲疑地開口，我想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超乎尋常的事？
我想知道自己還能擁有這份幸福多久？

「是花仙喔！是向日葵裡的花仙願意讓我再來見你。」我感覺靜萱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用堆起的笑容掩埋住感傷。

「我得走了！明天見。」靜萱說完後，將臉別過去，走進房間。

我知道她真的會消失，所以我沒有跟過去，我不想親眼看見她在我的面消失。

我是個懦弱的男人，面對愛情和面對自己都是，
人鬼殊途，但靜萱都說是「仙」了！
「鬼」和「仙」有什麼區別呢？
愛一個人的感受會模糊掉這樣的分界，
總之，我也不想去管這樣繼續下去可能會如何，
貪著這樣的幸福，虛幻也好，真實也罷！

就這樣兩個月過去了，
每一天我都會有2個小時可以和靜萱相處，
回想起來，30乘以2，也才不過短短的60小時，
但這些時光是我過去從沒這麼精打細算，認真度過的。

想起以前一回到家，我不是沉浸在自己的閱讀世界，就是在玩手遊，
我覺得伴侶之間有各自的興趣不是很好嗎？
為什麼非得要每一件事情都綁在一塊？
但靜萱這趟回來，我通常都會前一天想好或和她討論好明天我們要一起做什麼？
有時我們會去住家附近的海邊散步，
有時我們會一起去靜萱最愛的小貓咖啡廳分享看過的書籍或電影，
甚至會一起開車去山林裡來個快閃的小露營，
雖然這些零零總總的時間加總起來還是很短暫，但綻放的幸福感卻十分濃烈。

然而，有一天我和靜萱一起去超市買完菜回家時，正巧在一樓看見雅茹。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我在內心驚呼，百思不得其解。

兩個女人四目交接，接著兩個人都笑了，但我卻心裡發寒。

「能單獨和靜萱聊一會嗎？」雅茹望著靜萱禮貌地間。

「那不然你先把菜提上樓好了！」靜萱把手上的裝滿蔬菜的袋子遞給我，暗示要我先離開。

「這樣怎麽行？！靜萱現在...？而且她們兩個人素未謀面，第一次見面想聊什麼？！」我很不安，但腳步還是聽話的一步一步往台階上走去。

我站在四樓的前陽台望著她們交談的身影，但什麼對話內容也聽不見。

「妳好！我是雅茹。我今天來是因為有些話想跟妳說。」

「恩，我知道妳是誰，我想客套的話，我們之間就不必說了。」

「我覺得如果妳已經離開了！就不該在彥翔身邊徘徊，這樣他的心神根本得不到真正的自由！該怎麼說才好呢？他因為你常突然就跟公司請假，上班的時候也整個人心不在焉，他把你的死而復生當成祕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但你知道他其實很孤單吧？！因為妳的短暫出現又消失，他得反覆經歷著這樣患得患失的痛苦，這些真的是妳想給彥翔的生活嗎？」雅茹難掩激動的情緒說著，那些看似壓抑許久的心情在眼角堆起了閃動的淚光。

「我放不下他，但妳說的對！或許是時候，我也該走了……，今天妳會為了這件事情來找
我，如果我猜的沒錯，妳應該是喜歡彥翔好一陣子了吧！」

「我以為變成鬼之後，應該無所不知！確實我對彥翔的心意是那樣沒錯！但我們之間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妳的事情，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

「『心意』這件事是只要光『想』就真實存在過的事，就像我寫了一封情書，就算沒有寄出，那樣的心情也是曾經真實的存在，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就好像我心裡面知道彥翔對妳的感覺，這也是讓我感到受傷的原因，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你們會如何發展，早已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因為現在的我本是不存在這世界上的人。」

「雖然這麼說我也會感到有點抱歉，但我覺得像妳現在這樣『不明』的存在，其實已經是一種對彥翔生活的介入，他既不能接受妳已經死了，也無法確信妳是真正活著，就算我和彥翔有其他的可能性，他也會因著對妳的那份愧疚而躊躇不前，我無法知道他是愛我的，還是不愛我的，那種情況就好像我和他同時被困在妳的死亡之中。」雅茹說話的語氣顯得忿忿不平。

「如果我還活著，我絕對不會把彥翔讓給妳，就算他的心曾在生命中的1%為你心動，我也不會因此放棄和他一起去創造剩下99%的可能性，可如今我已經死了，已無法和他再有新的創造，但我相信他的心仍有一部分會始終保留著我們過去共同的回憶，我只能活在那裡， 所以請妳不要把這點當成他的瑕疵，請妳也愛他曾經愛我的那一部分，這樣我就能放心的走了。」靜萱意味深長地說著，彷彿她知道有天自己將會有機會對雅茹說出這段話一般。

「如果妳還活著，我知道自己和彥翔肯定沒有機會發展除了同事以外的關係，因為我很清楚這點，所以讓我更無法自拔地暗戀著他，雖然我可能會為這份不被自己允許的情感感到懊惱，甚至是痛苦，但我現在就是為了那剩下1%的可能性在努力，我不希望自己後悔！我知道妳對他的重要性，也知道妳會永遠活在他的心中，但我仍會努力去珍惜他，直到那份珍惜是我可以真正喜歡上妳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請放心！我會一直這樣去努力。」

「請你們好好照顧自己！」靜萱對雅茹露出微笑說著，並抬頭望向位在四樓的陽台的彥翔揮了揮手。

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雨水劈哩啪啦降下的聲響最終將兩人談話的聲音融進背景音之中。

那一夜，一場暴雨過，雨過天晴，墓園裡的向日葵沾滿了雨水，
這座墓園一年四季都有人看顧，所以一年後的向日葵還是生長得像去年一樣挺立。
彥翔望著盛開的花田，輕撫著一朵向日葵濕漉漉的花瓣。
「靜萱！我走了喔！明年再來找妳！」

熟悉的四樓公寓，門鈴罕見地響了。
「最近還好嗎？自從你離職後，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了！」雅茹手上捧著一束點綴著粉色翠菊的向日葵花束遞給彥翔說道。

花語中有著「勇敢追求幸福」的向日葵插在晶透的玻璃花盆裡帶來了新的氣象。
一個人的過去無法真正被抹滅，不論那曾是苦澀的，還是甜美的，都有其意義，
而這份意義則必須建立在為其不斷地注入愛的能量，那便會是從過去獲得解脫的救贖。

【這段故事的有些靈感其實是來自身邊的人。有一天，一位朋友告訴我他好像喜歡上公司的同事，他不自覺會對那位同事特別好，但他心裡清楚知道自己也很愛現在的伴侶，甚至有點虧欠，更糟糕的是他覺得他的另一半已經察覺，但始終沒有明確攤牌，他的心當時非常混亂。我之所以會寫想下這樣的故事，是我同時也在思考「心靈出軌」這件事情，到底算不算真的出軌呢？！但無論如何，希望我們都能珍惜眼前人，我覺得日常中日復一日反覆發生的尋常小事，其實都是很珍貴的，祝福各位都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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