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限動中的重逢

每當生活感到厭倦的時候，我腦中總是會出現這樣的想法。

如果我當年做的是不同的選擇，那我現在會過著怎樣的人生？

如果當年我讀的是另一間學校、認識到不同的朋友、找不一樣的工作，那我的人生是不是會完全不同？

可惜的是，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們無法重新選擇自己的人生，也無法改變曾經做出的決定。

只不過，我還是試著在特定程度內去嘗試不同的人生、體驗自己從未擁有過的生活，這正是我休假時的興趣。

聽起來很複雜，其實很簡單。

假日的時候，我一大早就會出門，然後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通常不會選觀光景點，而是某個社區或商圈，然後想著：「如果我當年住在這裡，那會過著怎樣的生活？」

如果我當年住在這裡，我早上會吃哪一間早餐？去哪裡運動？去哪裡購物？最近的電影院又是哪一間？

我會以這些問題為出發點，開始體驗當地的生活圈。

當我這麼做的時候，我吃的店家跟去的地方可能都是當地人去到不想再去的，但旅行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只是從自己活膩的地方跑到別人活膩的地方，體驗全新的事物才是最重要的。

這樣一整天跑下來，我會把去過的每個地方都拍下來發在IG限時動態，並把每一天的限動分開儲存起來，這樣就能隨時回味了。

因為經常紀錄美食的關係，也有不少人開始追蹤我的IG帳號，雖然我只想單純的紀錄生活，沒有打算朝網紅界發展，不過看到追蹤人數越來越多，心裡還是蠻開心的。

******

星期六，我來到了○○大學，用「如果我當年讀的是這間學校，那會過著怎樣的生活」當目標，以學校對面的公寓為起點，開始體驗○○大學學生一天的生活。

我先去學校旁邊的早餐店吃早餐，然後到校園裡逛了一圈，再去旁邊的商圈吃午餐、喝咖啡休息，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發一則限動，晚上又到夜市逛了一下後才回家。

回到家後，我點著今天發佈的限動，覺得很滿意正要去洗澡時，突然有人傳了一封訊息給我。

那是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帳號，訊息裡寫著：「你好，我追蹤你一段時間了，你分享的美食跟店家資訊都很豐富，照片也拍得很漂亮，真的很厲害。」

喔喔，我終於也有忠實粉絲了嗎？我心裡忍不住覺得開心，不過這種情緒只維持了幾秒，因為對方的下一句話就讓我摸不著頭腦了。

「請問你今天發的限動，真的都是在今天拍的嗎？」對方的訊息寫著。

這不是廢話嗎？不過我沒有說的這麼直接，而是回覆道：「當然，這些地方都是我今天才去過的。」

「那你認識照片中的這個人嗎？」對方說，同時傳來了一張照片。

那是我今天拍攝的限動照片，只是對方在我的照片上畫了一個紅色圓圈，看上去就跟靈異照片一樣。

被圈起來的是一個男生，看起來像大學生，還很年輕，而我根本不認識他。

「對不起，我不認識他。」我說。

「但是你今天發的限動，每則裡面都有他。」

每個限動都有這個人？真的假的？

我馬上檢查今天發的限動，很快發現對方說的是真的，不管我在早餐店、校園、咖啡廳，甚至是在夜市發的限動，那個男生都有出現在背景，只是我對他完全沒有印象。

奇怪的是，他只出現在限時動態，本來的照片檔案反而找不到他。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回覆對方：「限動裡真的都有他，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那是我兒子，」對方說，然後像是在思考般，等了幾分鐘後又傳來一句：「他去年過世了。」

這男生已經不在人世了？那怎麼會出現在我的限動？我沒有靈異體質，也沒有拍靈異照片的專長，還是有人惡作劇想要嚇我？

我點進對方的IG帳號，她的頭貼是一張打扮時髦、而且十分有氣勢的女性形象照，個人資料上說她在一間公司擔任業務主管，頁面上也有許多她工作時的照片，看起來不像假帳號。

隨著我繼續往下點，就發現對方真的沒有開玩笑，因為在她之前的照片裡，不但有緬懷的追思文，還有好幾張她跟那男生小時候的合照。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認識他，他會不會只是剛好長得像妳兒子？」

訊息一傳出去，連我自己也覺得荒謬，那個男生剛好都出現在我的限動，又剛好長得像她兒子？這樣的機率恐怕不到千萬分之一吧。

「不可能，我不會認錯，那就是他。」

我能從對方的文字中感受到她的執著，不管我怎麼說，她都認定限動中的人是她兒子了。

現在的問題是，她兒子怎麼會出現在我的限動裡？
我請她多說一點跟她兒子有關的事，這才知道了她家發生的事情。

女子姓黃，跟個人資料寫的一樣，她在國內一間知名的大公司當業務主管，她兒子名字有個邦字，她在家裡都叫他小邦。

黃小姐忙於工作，經常把主管的態度帶回家裡，對小邦也很嚴格，簡單來說就是控制慾非常強的一位母親。

她本來打算讓小邦讀離家近的私立大學，學費雖然貴，但這樣她才能掌握小邦在學校的交友跟學習狀況，沒想到小邦執意要讀○○大學，○○大學雖然是知名國立大學，但位在遙遠的外縣市，對黃小姐來說根本是法外之地。

黃小姐跟小邦吵了一架，誰也不肯讓步，最後小邦說學費跟生活費他自己會賺後，就獨自一人搬去○○大學附近的公寓了。

黃小姐一直以為小邦會因為沒錢而搬回家，沒想到小邦這一去就是三年，直到小邦因為意外去世，母子兩人都沒有再聯絡過。

「看到你的限動時，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我真的覺得那就是小邦，我一直不知道小邦在○○大學過著怎樣的生活、交了多少朋友，如今他走了，我才發現當時的自己有多自私愚蠢，如果能重來一次，我寧願現在擁有的一切，我只想再走進他的世界，多陪他說話、參與他的生活，就算只有一天也好……」

看著黃小姐傳來的訊息，我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壓住一樣，沉重又心酸。

但我注意到了黃小姐最後的那段話。

「參與他的生活，就算只有一天也好……」

小邦之所以會出現在我的限動裡，會不會是因為……

「黃小姐，」我輸入訊息：「妳真的想再見到小邦嗎？」

******

星期天一早，我跟黃小姐約在了○○大學的門口見面。

黃小姐打扮得很年輕，臉上幾乎看不見歲月的痕跡，現實中的她沒有形象照上的那股氣勢，而是全身充滿了柔和的氣息，彷彿在無聲地跟我說，她今天不是業務女強人，而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前來的。

「黃小姐，妳好。」

「你好……」黃小姐跟我打招呼後，眼睛就一直盯著○○大學的門口，好像她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請問，你跟我約在這裡，是因為……」

「妳不是想知道小邦的生活嗎？」我說：「走吧，我帶妳去。」

「咦？但你不是不認識他嗎？為什麼會……」

我笑了笑，說：「只能說我跟他的愛好一樣吧。」

「如果我當年讀的是這間學校，那會過著怎樣的生活？」

昨天，我抱著這樣的想法開始了在○○大學附近的一日生活圈，而我的路徑剛好跟小邦重疊在一起。

早餐店、校園散步的路線、午餐的餐廳、咖啡廳、夜市的攤販……限動中的這些店家跟地點，小邦還在○○大學的時候，一定也是每天都去。

難怪我在原本的照片檔案裡找不到他，因為只有當那些限動串在一起，完美重現他在這裡的生活路線後，他才會出現……

聽完我的解釋後，黃小姐猶豫了許久，最後才說：「好，我們走吧。」

「妳相信我的說法嗎？」我問。

「我不知道……但如果這些地方是小邦在這裡讀書時愛去的，那我也應該去一下。」黃小姐說：「雖然已經來不及了，但我還是想看看他在這裡讀書時，都過著怎樣的生活……」

我笑了一下，說：「好，那我們就從早餐店開始吧。」

就這樣，從學校旁的早餐店開始，我帶黃小姐把昨天去過的地方跑了一遍，過程中我們也不忘拍限動把畫面記錄下來，只是這次變成發佈在黃小姐的帳號上，我則是提供拍攝上的協助。

跑完最後一個地點，逛完夜市後，我跟黃小姐又回到了○○大學門口。

「好了，我們來看今天發佈的限動吧。」我說。

「可是……」黃小姐把手機握在手上，不敢點開IG，「要是小邦沒有出現的話怎麼辦？會不會是他還不想原諒我？」

「黃小姐，妳不是不想再後悔了嗎？」我說：「點開來吧，看了就知道答案了。」

「後悔……對啊……」黃小姐深呼吸一口氣，說：「如果當年我做出不一樣的決定，就不會這樣了……」

黃小姐終於做出決定，動手指打開了IG，把她今天發佈過的限動一則則點開來看。

「啊……」

從黃小姐睜大泛紅的眼睛中，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湊到黃小姐旁邊一起看，果然，從早餐店的限動開始，一直到學校裡面、然後是餐廳、咖啡廳，小邦的身影都有出現，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黃小姐每點一則限動，小邦出現的位置就離鏡頭越來愈近……

直到黃小姐點到最後一則限動，我才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錯覺。

最後一則限動是我們剛才在夜市拍的，黃小姐拿飲料站在夜市入口，我幫她拍下的照片。

黃小姐眼角泛出淚光，伸手輕撫著手機螢幕。

在今天一整串的限時動態中，只有這則限動特別不一樣。

我跟黃小姐都知道這張照片的意義。

最後的限動照片裡，小邦就站在黃小姐身邊，微笑著跟黃小姐一起看鏡頭。

這張照片看起來完全不像靈異照片，而是一張再正常不過的，母親跟兒子一起逛夜市時拍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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