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紅包

「大消息！王經理升官啦！他現在是Senior Manager了！」

有人大聲地宣佈消息，茶水間立刻騷動起來。而我正從微波爐拿出剛加熱好的便當。

「真的假的？這麼快？」
「從經理升到資深經理，才五年欸，真猛！」
「聽說這次考核很嚴，王經理應該是部門裡唯一升上的吧？」

王經理升官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部門。

這時王經理正好走進辦公室，有幾個人立刻圍了上去。

「我們的新 Senior Manager，王經理早安！」
「恭喜王經理升官發財！」
「恭喜恭喜啊！」

恭喜聲此起彼落，王經理一邊回應恭賀，同時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攏嘴。

「王經理，將來你要是升到台灣區域CEO，記得提拔我呀！」小李說。

小李是坐在我隔壁的同事，同時也是我在公司裡唯一的朋友。他是個態度很積極的人，不會放過任何升遷和賺錢的機會。

「好好好，謝謝大家，以後還請多多指教。」王經理笑著說。

以上是一間普通的外商公司，裡頭的一個普通的部門，一群無聊的上班族上演的日常情景。

而我是一個正在吃著便當，平凡又無聊的職員。我默默觀察著這群人的行為，一邊想著其他人的升遷干我屁事。

後來事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某個無聊的早晨，張伯伯踏進辦公室，大聲宣佈他的喜訊。

「大家聽我說！」張伯伯說：「我兒子被台積電正式錄用了，我太開心啦！」

「哇！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恭喜恭喜！」
「恭喜張伯，兒子當上台積電員工，那可是金飯碗啊。」
「光是台積電發給員工的股票，就可以買好幾棟房了吧？」
「張伯五十幾歲了還是基層職員，現在可以規劃提早退休了吧。」

「我會考慮考慮，哈哈哈！」張伯伯露出真誠的快樂笑容。「感謝各位的祝賀，我這裡準備了一些紅包，見者有份，讓大家沾沾喜氣！」

「謝謝張伯的紅包，我打從心底替你感到開心！」小李第一個衝上前，領了張伯伯的紅包，大聲說：「祝張伯你兒子事業順利，祝張伯身體健康，萬事順心，恭喜恭喜！」

一聽到有紅包，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跑過來排隊了，我當然也來排隊了，畢竟有紅包可以領啊。

「恭喜恭喜！」
「恭喜張伯，恭喜張伯優秀的兒子！」
「恭喜！謝謝張伯的紅包！」

一時之間，辦公室內道賀聲不斷響起，比王經理升官時還要熱鬧十幾倍。有些同事平常看張伯伯不熟，但還是靦腆地領了紅包，一邊鞠躬道賀。

張伯伯給整個部門的同事，總共30個人，都發了1000元的紅包，看來他是有備而來，誠心地想分享這份喜悅。

過了幾天，部門的陳秘書在辦公室忙進忙出，臉上帶著喜孜孜的表情。

我們私底下都叫她陳阿姨，因為她的工作量很多，又負責照顧新人，她總是一臉嚴肅，而且講話兇巴巴的。

「哎呀，陳秘書，今天怎麼看起來特別高興？有什麼喜事嗎？」

中午休息時，我在茶水間泡烏龍茶，聽到有同事向陳姨搭話。

「呵呵呵。」陳姨說：「跟你說，我女兒終於找到結婚對象，訂婚宴的日期已經定下來了。」

「什麼什麼？妳女兒要結婚了？」
「是很好的對象吧？做什麼工作的？」旁邊同事順著聊八卦。

「呵呵，是個醫師啦！」陳姨露出難得的笑容說：「年輕的醫師，正在準備自己開診所，很優秀，而且人很老實。」

「天哪！真的假的！」
「妳女兒要嫁給醫生耶！好厲害！」
「真是喜事一樁，妳女兒真會挑對象，難怪妳今天看起來都在笑！」

「而且齁，我跟你們說，他年紀比我女兒還要小10歲，體力什麼的都很好。」陳姨笑得樂不可支。

這時我注意到，小李像是嗅到了什麼良機一樣，自動湊了過去。

「恭喜陳秘書！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女兒嫁給醫生，下輩子不愁吃穿了呢。」小李說著，接著故意壓低聲音，說：「陳秘書要不要學張伯也發個紅包，讓我們沾沾喜氣呢？」

我看到陳姨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但只有極短暫的一瞬間，她的笑容又浮現出來了。

「對對對，張伯都發過紅包了，我怎麼可以比他小氣。」陳姨說：「大家等我明天發紅包！」

隔天，陳姨在辦公室宣佈了她女兒的喜事，並且發放紅包。她給整個部門的所有職員都發了3000元！

「恭喜陳秘書，謝謝紅包，喜帖別忘了發給我！」
「謝謝陳秘書的紅包，婚宴我一定去捧場啦！」

我和同事們全都領了紅包，大家的心情變得很好。那天，辦公室的氣氛特別融洽，空氣中充滿了朝氣與正能量，工作一下子變得不無聊了。

同事們談笑風生，就連平常搞自閉的邊緣人同事也開始和人互動。看起來陳姨的喜事藉由發紅包這個行為，將快樂散播給所有人了。

我觀察著這個有趣的現象，一邊想著，這次陳姨發紅包乍看是小李的推波助瀾，但就算沒有小李，想必也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去鼓吹陳姨。

在那之後，「每逢喜事必發紅包」這件事，成了我們部門內心照不宣的規矩。

接著，順其自然地擴散到整個公司，成為公司內部的企業文化。

「哈哈！我昨天刮刮樂中了10萬！」一樓的保全人員說。

「兄弟，你發財啦！」
「恭喜恭喜！」
「是不是要發個紅包啊？」

起初，還有人對於「喜事發紅包」感到抗拒，會刻意隱瞞自己的喜事。但過沒多久，這些人也開始發紅包了。

「我覺得好奇怪呀……」茶水間內，我一邊泡著咖啡，和小李閒聊。「為什麼大家這麼快
就接受發紅包呢？我是說，那些發紅包的人，他們不會覺得自己被強迫索取金錢嗎？」

「很簡單啊。」小李倚著門邊，說：「因為發紅包很爽。」

我愣了一下。那一刻茶水間特別安靜，只有自動販賣機的壓縮機聲。隔壁部門有人笑著說了兩聲「紅包紅包」，聲音卻有點怪，好像重疊了別的音軌。我抖了一下，環顧四周，卻沒有其他異狀。

「很爽……？」我遲疑地重複。

「是的，」小李說：「發紅包會獲得快感，會上癮的。」

「我不懂。」我說：「明明是自己的喜事，卻要發錢給別人，為什麼這樣子會爽？」

「你自己也發一次紅包，試試看就知道了。」小李說。

隔天，我照著小李說的，準備了一疊紅包，在辦公室大聲宣佈「今天的早餐非常好吃，為了慶祝這個小確幸，我要發紅包」。

一聽到我這麼說，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圍了過來，排隊依序從我手中接過紅包。

有些人試著想道賀，但我發紅包的理由實在太爛了，他們也只好隨便說一些莫名其妙的祝賀詞。

我給每個同事都包了50元，發完之後，我終於明白小李說的了。

發紅包真的太爽了！

像我這樣一個平凡又無趣的上班族，只要發紅包，瞬間就能取得全辦公室的關注，儘管只有短暫幾分鐘，但在那段時間，我的存在感是飽滿的，同事們會正眼看我，並且對我說恭賀的話。

就像小李說的，這種快感真的會上癮！

「我搶到限量的演唱會門票啦！」某個同事說。

「恭喜！紅包！」
「發紅包！發紅包！」

隨著風氣越演越烈，每天上班時，都會有隨機的同事，找個理由發紅包。

接著，風氣逐漸發展出「大喜事發大包一點，小事情可以只包一點錢」這個新規矩。

如此一來，發紅包變得更具彈性，有些人明明沒什麼喜事，他們只是想要發紅包散播快樂，這讓他們可以只發少少的零錢，也能達到目的。

畢竟，發紅包這件事情，重點不是在裡面包了多少錢。只要拿到那紅豔豔的紅色信封袋，不管是誰，心情都會瞬間好起來！

「我最近和爛男人分手了！嘿嘿。」其他部門的實習小妹宣佈她的喜事。

「這真是太好了！紅包！」
「發紅包！」

實習小妹開始發紅包，但是只發了20個就沒了。

「我的紅包呢？」排隊的同事問：「我排在他後面，怎麼輪到我就沒了？」

「我只準備了20個紅包耶！」小妹說：「這是限量的，先搶先贏，慢來的人我只能說抱歉了。」

這件事發生之後，發紅包的文化新增了一條「限量」的概念。

這概念一成型，紅包文化突然多了一道反轉，並且變得更熱烈，更上一層樓！

發紅包的人不再變成被索取金錢的人，而是變成主導者，擁有控制「限量」這個數量的權力！

「今天看到三寶摔車，笑死我了！來發個紅包，限量30名！」某個同事說。

「好！」
「紅包！」
「我要紅包！」

無聊的職場瞬間變成了發紅包的遊戲場，有些人積極地在茶水間分享情報，並且隨時都開啟了「紅包雷達」，一旦察覺有人要發紅包，就會第一時間衝過去。

「紅包紅包！」

動作越快，最先喊出「紅包紅包」的人，就能捷足先登，獲得限量的紅包！

接著，發紅包的文化不再侷限於我們公司，而是慢慢滲透到社會上。

我不確定是不是我們公司的人傳播出去的，因為一間公司的特殊文化不太可能會像這樣子蔓延。

也許是誰把這種奇怪的遊戲拍成影片放上網路，又或者有人回老家探親時隨口一說，結果被親戚帶回各自的公司。

或者待過我們公司的實習生，換了職場，把這當成新鮮事講給其他公司聽。

更合理的說法，根據我的猜測，在其他職場，或者社會各個角落，同步發生了類似的演變。畢竟這是人性中很容易被挑起的本能，才會逐漸在社會上擴散。

在排隊等著過紅綠燈的時候，我聽到路人的談話。

「嘿！林媽媽？林媽媽妳好，怎麼在這邊遇到妳！聽說妳兒子滿月了？」路人說。

「你怎麼知道？我兒子上禮拜剛滿月！」林媽媽說。

「那真是太好了呢！是不是該發個紅包啊？」

這是第一次在公司外聽到有人要紅包，我感到驚訝極了！

那位林媽媽笑著掏出了紅包，我注意到有幾個很不要臉的路人也跑去要紅包。

接著我發現，在早餐店、咖啡館，甚至捷運上，都出現了「紅包紅包」的對話。

接下來的發展，簡單的說，發紅包的文化席捲了整個台灣，成了根植人心的社會現象！

新開的餐廳祭出優惠：「來店用餐即享紅包，打卡、給五星好評再加碼送紅包！」

電信商原本的續約優惠也不主打超商禮券了，而是直接在宣傳頁面大剌剌寫著「續約就送紅包」，可是裡面裝的還是超商禮券。

過年回鄉下時，見到親戚就會講「紅包新年好！紅包發財！」

過年的歌曲也換成了新版本。

「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裡，見面第一句話，就是紅包紅包～」

中秋節人們不再送月餅了，而是送紅包，端午節也不包粽子了，直接包紅包。

原本做月餅、賣粽子的店家為了因應變化，改推出「紅包袋裝發財月餅」和「塗成紅包顏色的竹葉包的粽子」。

有人說，這一切是因為「紅包仙」降臨了。據說只要發紅包，就能被祂看見；只要搶紅
包，就能得到祂的庇佑。

很快，全台各地開始冒出一堆「紅包壇」，信徒會在信封裡寫願望貼在門口，祈求事業順利、情人回頭、抽卡必中SSR。

政府後來也出面了。

內政部民政司臨時開記者會，官員一臉尷尬地唸稿：「請民眾切勿私設神壇、供奉未登錄神祇，本部沒有登錄過任何名為紅包仙的神明。」

結果那段直播播到一半，他突然愣住幾秒，對著鏡頭笑了一下，輕聲說：「紅包發財。」

畫面立刻被切掉。

隔天新聞說那位官員因『身體不適』請辭，記者去他家採訪時，發現他信箱被塞爆，裡面全是寫著他名字的紅包。

這起事件後，政府的態度突然轉變，搭上這波「全民紅包」的熱潮。

總統原本就有過年下鄉發紅包的慣例，現在更是變本加厲，總統只要出巡，不管是演講、堪災、助選，都要發紅包。

原本的「全民普發現金」政策，改成了「全民普發紅包」。

後來我發現信箱裡怎麼一堆紅包，拿出來仔細一看，原來水費、電費等國營事業的帳單，信封全部改成了以紅包為基底的設計。

其他像是交通違規罰單、法院傳票、公文往來等，也全面改成了紅包信封。

發紅包和搶紅包，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成了台灣人日常的生活行為。

「紅包」這個詞變成了一個非常萬用的詞彙，可以涵蓋很多各種涵義，當人們想不到該說什麼的時候，就說「好的，紅包！」這樣講絕對不會出錯。

有些人更是開始亂用，對於失戀、失學、失業、失明……等等的遭遇，也有人對當事人大
喊「紅包紅包！」

那天，我接到小李的電話。

「我爺爺過世了，媽媽在住院。」小李顯得心情沈重，說：「家裡要辦喪事，但人手不足，你可以來幫我嗎？」

前面提過，小李是我在公司裡最好的朋友，我當然義不容辭，立刻就答應了。

我到了小李家，禮儀社已經把靈堂佈置好了，但還有很多東西要搬，我和小李一起忙進忙出的。

好不容易告一個段落，我累得氣喘噓噓，這時第一批前來悼謁爺爺的人抵達了。

靈堂內，一群老人手拿香祭拜，神情悲痛，有些人更是眼淚直流。看來小李的爺爺生前是個很好的人。

「唉呀，他一輩子待人那麼厚道，鄰里有什麼事都肯出手幫忙，怎麼會走得這麼突然啊。」

老人家抹著眼淚，聲音顫抖，「以前逢年過節，他總是第一個打招呼，笑容滿面，還常常分東西給大家，這樣的人要去哪裡找呢。他最疼孩子和孫子，總是掛念家裡，省吃儉用也要讓晚輩過得好，如今說沒就沒了，叫人怎麼受得了……」

說完，他轉頭對小李說：「紅包紅包。」

氣氛瞬間凝固了下來，變得既尷尬又奇怪，原本在哭的人也停止哭泣了。

老人家也發現了自己失言，摸著頭，老臉羞愧萬分。

「哎呀，真是的，我怎麼會說紅包呢……」老人家說。

「對啦，不能說紅包，」另一個人說：「人家小李的爺爺過世，我們應該要包奠儀啊！」

「對對對，包奠儀！」

老人拿了一包奠儀遞到小李面前，我一瞧，差點當場笑出來。

那是一個紅包袋。

不過小李似乎不想為難老人家，他低頭收下了眾人遞上來的，用紅包袋裝著的奠儀，頻頻鞠躬致意。

「謝謝大家來幫忙送行，我爺爺在天之靈一定會很欣慰。」小李說。

喪禮持續了五天，我每天都來小李家幫忙，小李白天要接待來上香的鄰里鄉親，晚上要獨自守靈，只有他幾個堂親偶爾會來輪流守夜，看得出來的確是人手不足。

就這樣，我一路陪著小李辦喪事，到他爺爺出殯、火化、納塔，跑完了整個流程，最後又回到小李家。

「小李，你這幾天累壞了吧。」我說。

「嗯……」

小李低頭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接著，他舉起手中的東西，懶散地揮了一下。

「這幾天收到了好多紅包呢。」小李說。

在他手中拿著厚厚一疊，用紅包袋裝著的奠儀。

「時代變了，現在的人只會包紅包了。」小李說：「紅包是吉祥的象徵，散播喜悅和快樂，以前辦喪事是不會有人包紅包的，但既然現在大家都改包紅包，我覺得我可以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小李，你在想什麼？」我好奇地問。

接下來小李講的話，徹底顛覆了我的道德觀！

「我只要一直辦喪事，不就能一直收到紅包了嗎？」小李笑著說，同時眼神有光芒在閃爍。

「等等，你要一直辦喪事？」我問：「你要辦誰的喪事？」

「我兩個姊姊，我媽媽，還有我三個堂哥，還有幾個表弟妹可以問一下，我打算給他們辦喪事。」

「等、等一下……」我結巴著說：「這這這樣子不對吧？他們都還活著，你要給他們辦喪
事？」

「有什麼關係？」小李說：「現在只會收到紅包，是吉祥的祝福，給活人辦喪事並不會不吉利啊。」

「你你你瘋了嗎？」我大叫：「給活人辦什麼喪事！真是荒唐！」

「好啦好啦，又不是辦你的喪事。」小李說：「我要繼續辦喪事，收紅包！但我一樣人手不足，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只要是收到的紅包，我跟你八二分帳！你幫不幫？」

「我、我……」我整個傻眼了，不太確定該怎麼辦才好。

小李說的沒錯，既然辦喪事會收到別人的紅包，那這樣子就不是一件必須忌諱的事，喪事反而變成了一件喜事。既然是喜事，那多辦幾次又有什麼關係？

「嘻嘻，不然七三分帳好了，」小李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能指望你了，你幫不幫？」

我點點頭，仔細想了一下，我只是在旁邊打打雜，偶爾幫小李守夜，良心上還算過得去。

「好吧，我就幫你一次喔！」我說。

「謝謝你，紅包發財！」小李開心地說。

「紅包發財！」我腦袋一片空白。

小李聯絡葬儀社，通知他們不必拆靈堂，而是把靈堂改成他媽媽的喪禮。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小李預料的一樣，有許多人前來弔謁，並且雙手奉上了用紅包袋裝的奠儀。

小李頻頻鞠躬，收下一包又一包的紅包，雖然是在辦喪事，但我看見小李一直在偷笑。

「有好多不認識的人都送來紅包呢！」小李喝著啤酒。

「這真的太誇張了。」

「還有你看你看，這紅包裡面有一張字條。」小李唸出字條的內容：「我不知道你家發生什麼事，但不送紅包感覺很奇怪。」

「簡直莫名其妙……」我說。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小李笑得把啤酒都灑出來了。

我看著小李，感到非常的傻眼，一點都無法理解他到底在笑什麼。

「好了，我媽媽的喪事快辦完了，明天改成我姊姊的喪事！」小李說。

「不行，你該停手了！」我大聲喝叱：「不要再繼續給活人辦喪事了，這一點都不正常啊！」

「好嘛好嘛，不要這麼激動，這場喪事收到的紅包，我們七三分帳，這是你的錢。」小李說：「接下來也繼續幫忙吧！」

我數著鈔票，這確實是一筆很可觀的金額，而且是別人用紅包袋裝著送上門的……我不確
定是不是該阻止小李了。

接下來，小李辦了大姊的喪事，又辦了二姊的喪事，他聯絡了三位堂哥、五位表弟妹，有六個人同意了，並且提出了分錢的要求。

於是小李又接連辦了堂哥和表弟妹的喪事。

「哎呀，我已經給家人都辦過一輪了，怎麼辦？」小李說。

「那就收工吧，可以叫葬儀社的人來把靈堂收走了。」我說。

「不，既然如此，我可以再給他們全部再辦一輪啊！」小李說。

「天啊，快收工了啦！」我嚴厲喝罵道：「你看看你，你幹的事情已經完全不正常了！」

「好啦好啦，不要生氣。」

小李塞了一把鈔票給我。

接下來，小李繼續給家人辦「第二輪」的喪事，我一直極力想要阻止他，但他每次都會在我快要暴走之前，適時的把鈔票遞給我。

我數著鈔票，六神無主，只好一直跟小李辦著這些荒謬的喪事。

小李給媽媽、兩位姊姊、六位堂哥表弟姊妹又辦了一次喪事，收到了更多的紅包。

但他並沒有打算停手，在我瘋狂勸阻之下，他又啟動了第三輪。

這次收到的紅包又更多了，大量的紅包源源不絕的一直送來，有許多不認識的人、路過的人，也都給小李包了紅包。

「這樣算起來，我已經給媽媽辦第四次喪事了呢……」

某個晚上，小李喝啤酒喝得爛醉，腳邊是散落一地的大量紅包。

「我必須承認，」我好像也喝醉了，說：「小李，你真的有點本事。」

「那還用說！我這個人最擅長抓住賺錢的機會，哈哈哈！」

小李打了一個很大的酒嗝。

「一直在辦喪事，我覺得有點累了，我們先暫時收手吧。」小李說：「我明天要去醫院看媽媽，你要順便來嗎？」

聽到小李要收手，我頓時精神一振！同時我也很好奇，小李的媽媽聽到自己被辦了四次喪事會有什麼反應。

隔天，我和小李來到醫院，他媽媽的病房，

他媽媽聽說是慢性病末期，臉色蠟黃，行動不便，只能請照護進行長期看護。

「小李啊，你最近在忙什麼？好久沒來了。」小李的媽媽十分虛弱。

「我在賺錢啦！」小李坐在病床旁，拿出超級大的一疊紅包：「媽，你看，這是我最近賺到的紅包。」

「怎麼賺的紅包啊？」小李媽媽說。

「我給妳辦了很多次喪事，就收到這些紅包。」小李說。

「辦喪事也有紅包喔？」

小李的媽媽看起來精神突然變好了，她接過那一大疊紅包，開始整理鈔票。

「那你要再多辦幾次啊！呵呵呵！」小李的媽媽笑得樂不可支。

「那我再幫你辦十幾次喪事好了，我很孝順吧，哈哈哈！」小李也大笑。

看著小李母子一邊「呵呵呵」、「哈哈哈」開心地笑著，我打從心底開始相信，小李其實做了正確的事。

小李確實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他的所作所為並沒有讓母親失望，而是讓長年臥病在床的母親露出了笑容！

也許我不應該再阻止小李了……。

就在這時，突然床邊的儀器傳來「逼……」的一長串不祥的聲音，小李媽媽也隨之暈了過
去。

一堆醫護人員衝了進來，開始對小李的母親進行急救，原來小李的媽媽病情已經到了非常晚期了，就在我們面前，她的病情驟然加劇惡化了！

經過一番搶救，醫生對小李搖搖頭，宣告搶救無效。

小李的媽媽被蓋上了白布，遺體被移到地下室太平間。

太平間的冷氣開得很強，小李跪在媽媽的遺體旁，痛哭失聲。

「嗚嗚，媽媽啊……」小李哭得非常傷心。「怎麼這麼突然，你就走了，嗚嗚，我還在等
妳的病好起來，我還沒對妳盡到孝道，嗚嗚嗚……」

小李正在經歷喪母之慟，我身為小李的朋友，在這個場合，應該要對他說一些安慰的話。然而，我腦袋浮現的第一個詞彙，竟然是「紅包紅包」！

我差點就反射性的從嘴巴講出來了！還好我並沒有講出來，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這個詞彙吞了回去。

我開始思考此時此刻，朋友痛失母親的場合，我到底要說些什麼。

但我的腦袋突然打結了，滿腦子只剩下「紅包紅包」，我知道這是錯的，這種時候最不應該說的就是「紅包」，但我偏偏想不起其他詞彙。

這不對，這很不正常，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被整個社會上的「紅包紅包」洗腦了呢？這很不正常，我必須突破限制才行。

「可惡，加油，努力想……」我在心中想著。

我絞盡腦汁，開始翻閱大腦深處的記憶，我拼命地想，拼命地回想，這種場合不適合說「紅包」，那麼肯定有「紅包」之外的、更適合的話，就算是場面話也好，或者不帶同理心也好，肯定是有這麼一些說法存在的。然而我滿腦子只剩下「紅包」。

在「紅包紅包」流行起來之前，原本人們會說什麼呢？

我翻遍了所有的記憶，終於，我想起來了，一切都是從公司的紅包文化開始的。我精神一振，繼續思考下去。在紅包文化出現之前，人們是怎麼講的？

接著，我想到了！在「紅包」變成通用的說法之前，人們原本講的是「恭喜」。

一鎖定「恭喜」這兩個字，我立刻確定了！

在紅包亂象發生之前，人們確實是說這兩個字……對！就是這樣！所以現在的情境，一定
是講這兩個字，一定沒有錯的！我終於打破了「紅包」的強大靈壓，把原本的說法給回想起來了。

我高興得忍不住要手舞足蹈，激動得手心冒汗！

「恭喜……」我拍拍小李的肩膀，用沈痛無比的語氣說：「恭喜你媽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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