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店裡的回收姐

大家在速食店或便利商店吃飯時，會自己把餐盤跟垃圾拿去垃圾桶收掉嗎？

網路上曾經分成兩派論戰，一派認為既然店家有規定，那吃完後把自己的垃圾收走就是應該的，這也是為了下一位客人著想。

另一派則認為有錢就是老大，自己花了錢來這裡享受餐點，收垃圾本來就是店員的工作，不然就不叫服務業了。

這個話題每次吵起來時，第一派的人通常占大多數，大家都覺得自己吃完的垃圾自己收，這樣才有公德心。

只是在便利商店工作了這麼久，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沒公德心的人還是很多，一抓一大把。

我上班的店是當地最大的旗艦店，坪數大，店裡的座位也很多，白天到晚上、每個時段都有不同的客人會坐在店裡，他們有的吃完飯就會走了，有的買一杯飲料就坐一整天，也有好幾個人聚成一團在店裡開會的。

其實吧，不管客人待在店裡的理由是什麼，也不管他們會坐多久，我只希望他們走的時候能桌子維持本來乾淨的樣子，不要留下垃圾，店員光是顧櫃檯就很忙了，根本沒時間去管用餐區的整潔，偏偏沒公德心的人還是很多，這些人吃完喝完後會直接把垃圾丟在桌上，拍拍屁股走人。

每次看到這樣的客人，我都會忍不住在心裡詛咒他們，不管什麼方式都好，希望他們會因為自己的自私而得到報應。

不過還好，這些垃圾不至於影響到我們的工作，因為我們店有「回收姐」在。

回收姐經常在我們店裡逗留，沒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沒人知道她是多久之前出現在我們店裡的，其他同事都說，從他們來這裡上班的時候，回收姐就在這裡了。

回收姐的外表差不多四十多歲，每次看到她，她身上都穿著同一件外套跟褲子，經常一副披頭散髮的模樣，身上的衣服跟頭髮都積著厚重的灰塵跟髒污，也不曉得上一次洗是什麼時候。

每次經過她身邊時，我都能從她身上聞到一股特殊的味道，那不是臭味，而是代表整個便利商店，茶葉蛋、關東煮、咖啡、各種微波食品濃縮在一起的味道。

回收姐總是默默坐在店裡最角落的位置，觀察著整個用餐區的動靜。

只要有人離開時把垃圾留在桌上，她就會過去幫我們收拾乾淨。

這裡所說的收拾，不是只有把垃圾拿去垃圾桶這麼簡單，而是垃圾中沒吃完的食物殘渣，回收姐也會一起收拾乾淨。

關東煮剩下的湯、便當盒裡的飯粒、沒啃乾淨的雞腿、御飯糰包裝上黏著的海苔、沒喝完的飲料等等，她會在座位上一點不剩地全部吃完，再把垃圾拿去收掉。

我們跟回收姐形成一種奇妙的合作關係，我們不趕她，她幫我們清理沒公德心的客人留下來的垃圾，只要有她在，我們就不用擔心垃圾的問題。

我曾經不忍心看回收姐只吃客人吃剩的殘渣，便自己買店裡的便當請她吃，沒想她竟直接把便當拿到垃圾桶丟掉，彷彿完整的便當她看不上眼，有客人把垃圾留在桌上時，她反而像怕被別人搶走似的，飛快過去啃乾淨，除了她的精神狀態不正常之外，恐怕沒其他解釋了。

我們曾經試過想幫助回收姐，聯絡社福機搆看能不能聯絡到她的家人，但她總是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完全無法溝通。

我還記得她當時對我們說：「不要幫我……這是我的報應……是詛咒……我身上的詛咒……你們幫不了我的……」

******

那天我去上班時，發現店裡的情況跟之前不太一樣，同事們都在櫃檯忙，店裡的用餐區桌面則是有好幾桌都堆著垃圾，沒有人收拾。

怎麼回事？回收姐今天沒來店裡嗎？我看了一下，發現回收姐趴在她的老位置上一動不動，像是在睡覺。

這很反常，通常在這樣的用餐巔峰時間，回收姐一定會盯著每一桌的客人，看他們有沒有留下垃圾，不可能趴著睡覺。

看著趴在桌上沒有動靜的回收姐，我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沒有先去交班，而是走到回收姐身邊，叫喚幾聲沒有得到回應後，我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

回收姐趴在桌上的雙手看上去比平常還要蒼白，而當我觸摸到她的那一瞬間，那沒有溫度的觸感馬上就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回收姐走了，就這樣默默在座位上離世了。

可能是長期吃剩食殘渣的營養不良，也可能是吃剩食的過程中吞下其他客人的唾液，感染病毒才生病離世的，只是現在探討她離去的原因，已經沒有意義了。

警察在回收姐身上找不到證件，系統也查不到她的相關資料，只能先以無名屍送到殯儀館去。

明明是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回收姐被大體車載走時，我們全店的人就像送陣亡將士離去的士兵般，站在店門口一起目送她離開。

******

回收姐在這間店待的時間比我們每個店員都還要久，看不到她坐在老位置上，我們都覺得店裡好像少了什麼。

同時，回收姐的離世也讓我們的工作變得更忙了，因為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幫我們收拾客人留下來的垃圾，本來的工作就已經很忙了，現在還要留意用餐區的桌面，讓我們分身乏術。

那些吃完東西就把垃圾丟在桌上的傢伙，就跟路上亂丟菸蒂的人一樣自私，從來沒想過其他人的感受。

回收姐頭七那天，我上班前先自己買了一個加熱的便當放在頭七姐的老位置上，畢竟這裡就是她的家，希望她回來的時候可以吃飽一點，不用再去吃客人的剩菜了。

我剛把便當放在桌上，突然聽到隔壁桌傳來匡噹一聲，接著是一名男子的怒罵：「靠！媽的！」

只見男子不小心把一罐啤酒打翻在桌上，灑的滿桌都是，男子趕緊把手機從桌上拿起來，免得手機泡到啤酒裡而故障。

男子年約四十多歲，是店裡的常客，入夜後經常可以看到他，算是我們店裡的頭痛人物，他每次來店裡都穿得很邋遢，看不出來做什麼工作，不過他每次都會買好幾罐啤酒，配上幾包微波滷味當小菜，在店裡邊吃邊用手機看影片。

重點是他手機音量都放得很大聲，好幾次提醒他都不聽，而且他總是把喝完的啤酒跟滷味包裝直接丟在桌上，從來沒有收過，以前還有回收姐能幫我們，現在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男子把啤酒打翻後，要是有一點公德心的客人，就會自己來跟我們拿抹布或衛生紙把桌子擦乾淨，男子卻拿起手機、帶著還沒吃完的滷味直接轉移到另一桌，還用指使的口氣對我說了一句：「喂，我那桌啤酒翻掉了，清一下！」

這句話直接讓我破防想罵髒話，一整桌泡在啤酒裡的垃圾都是你搞出來的，你不想清理我已經忍了，竟然還用這種口氣指使我？

正當我費盡所有能量在壓抑胸口的怒氣時，我突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回收姐？」我驚訝地脫口而出，因為那正是回收姐特有的、加強版的便利商店氣味。

我四處轉頭，想找出味道是從哪裡發出來的，最後我轉頭看向冰箱，冰箱裡除了琳瑯滿目的各種飲料外，玻璃上還反射出了回收姐的身影，她就坐在那名男子對面，面無表情地瞪著男子。

這時那男子又催了我一句：「快點去清啦，滴到地上都要流過來了！」

是在靠北喔？我本來想直接回嘴，但跟這種人吵起來就沒完沒了，要是他一個火大開始亂砸店裡的東西，那只是讓我的工作變得更多而已。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才好不容易把情緒忍住，等我再看向冰箱時，回收姐的身影已經消失了，我嘆了一口氣，該不會是我太懷念回收姐，才會看到她的幻影吧……

我拿著抹布回來準備清桌子時，那名男子卻回到了桌子旁邊，只見他直挺挺站立著，雙眼發出異樣的光芒，盯視著桌上的一片狼藉。

男子眼中發出的光芒讓我忍不住全身一震，因為他此時此刻的眼神，就跟當時的回收姐一樣……

我還沒反應過來，男子已經撲到桌上，開始把空罐裡剩餘的每一滴啤酒都倒進嘴裡、把滷味包裝袋裡的肉汁跟每一塊碎屑都塞進嘴巴，最後甚至直接趴在桌上，伸出舌頭想把他打翻在桌面的啤酒全都舔乾淨。

看到男子那接近瘋狂的樣子，我想起了買便當給回收姐時，她直接把便當丟到垃圾桶的畫面，以及她曾經說過的話：「不要幫我……這是我的報應……是詛咒……我身上的詛咒……你們幫不了我的……」

或許這真的是詛咒，一種無法再吃正常食物，只能吃別人吃剩的殘渣的詛咒。

而現在，回收姐把這個詛咒轉移到男子身上了。

*****

幾天後，當我再次看到那名男子時，他的體型瘦了不少，也不知道他這幾天都吃什麼東西過活，或許正常食物在他的嘴裡味道就跟木頭一樣，只有殘渣剩食才能引起他的食慾。

他這次來店裡沒有買啤酒跟滷味，而是跟回收姐一樣，坐在位置上等其他客人把垃圾留在桌上後再去搶食。

只是他跟回收姐不一樣，回收姐會幫我們收垃圾，所以我們才會尊敬她，但男子只是單純的撿垃圾裡的剩食來吃，不會把垃圾拿去丟。

一想到男子當時使喚我的語氣，我就覺得很不爽，於是我卯起來開始收垃圾，只要有客人把垃圾留在桌上，管他櫃檯有多少人排隊，先去收垃圾就對了，反正就是不給那男子吃。

最後是男子放下身段，哀求我們把垃圾留給他，我們才跟他達成跟回收姐一樣的合作協議，只要他吃完後把垃圾拿去丟就好。

回收姐會待在我們店裡，也是跟以前的店員達成了類似的協議吧。

或許回收姐並不是這個詛咒的源頭，她也是因為做錯事才被這個詛咒纏上的，所以她才選擇男子作為轉移詛咒的目標。

又或許，不只我們店存在這個詛咒，其他商場跟店家都有一個默默收垃圾的回收哥或回收姐，只是客人們沒有注意到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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