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臨時演員

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部電影，那在幕後編導一切的就是上帝了。

身為演員的我們無法掌控劇情走向，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我們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到死亡落幕之前都要認真演好。

身邊的家人朋友是我們人生的配角，至於在路上擦肩而過的路人，就是上帝安排的臨時演員了。

只不過我最近開始懷疑，上帝手上的臨時演員是不是不夠用了，因為在沒有刻意安排的情況下，我每次都會不經意地遇到那名女子。

我的工作經常要坐高鐵南北跑，幫全國各地的客戶解決難題，車票能跟公司報帳，所以我都會訂對號座。

我是那種不喜歡拖時間的人，因此我都會提早到月台，排在上車隊伍的第一個。

相信大家都有這樣的經驗吧？在車上坐下來後，如果身邊的座位還是空的，就會開始好奇誰會坐在自己身邊，然後特別注意後來上車的乘客。

每次我坐下來後，我都會在後續上車的乘客中看到一名女子，她年約三十歲，穿著上班族套裝，膚色有些蒼白，看上去沒有化太多妝，不過長相清秀，稱得上是位美女。

第一次看到她時，我猜她應該是跟我一樣，因為工作而需要坐高鐵到處跑，因此沒有多加在意。

但隨著出差的次數變多，女子的身影便開始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只要我坐高鐵出差，不管南下北上、也不管白天或晚上的車次，我都一定會遇到她跟我同車。

要說是巧合嗎？這樣的巧合兩次就是極限了，不可能連續好幾次都這麼剛好。

還是說，她是刻意跟我坐同一班車的？這也不可能，因為我出差的時間是不固定的，有時公司臨時派我去救火，我就要馬上訂票出發了，但我還是能在車廂裡遇到她。

所以我才有了最一開始的想法，或許是上帝的臨時演員不夠用，所以我才會一直看到她。

我甚至有了異想天開的想法，也許這是上帝幫我安排的緣份，終於要讓我的人生有一個女主角了。

我會這麼想是因為我發現我跟她之間的座位是有規律的，第一次看到她時，我記得我在車尾，她坐在車頭，隔了整個車廂，然後隨著每次搭車，她坐的位置就離我越來越近，從相隔五排、四排、三排……上一次我看到她，我們的座位只相隔一排了。

如果這真是上帝安排的劇本，下一次她可能就會坐在我旁邊了。

如果她真的坐到我旁邊，我該開口跟她說話嗎？

******

命運來臨的那一天，我要坐北上的高鐵去跟客戶進行會議。

我剛找到位置坐下來，那名女子就出現了。

終於來了！她這次會坐在我旁邊嗎？會嗎？會嗎？

我壓抑不住內心的盼望，又不敢太明目張膽，只好一邊假裝滑手機，一邊瞄眼觀察她的動向。

果然，她筆直朝我走來，在我旁邊的座位坐了下來。

我這次坐的是兩人座的位置，我坐在靠窗位，她則是坐在靠走道的位置。

要開口跟她搭訕嗎？要怎麼開口才好呢？我想了好幾個版本的開場台詞，只是此時此刻，我腦中的台詞全都飛走了。

不是因為我太緊張忘詞，而是因為她一在我身邊坐下來，我就感覺到一種不對勁的詭異感。

搭乘大眾運輸工具，我們旁邊有坐人時一定能感覺到，不管是近距離接觸的擁擠感、椅子下沉的負重感，或是能聞到對方身上氣味的感覺，都能強烈地感受到「旁邊有人」，但現在我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沒有重量、沒有溫度、沒有味道。

彷彿我旁邊根本沒有坐人，或是在我旁邊的根本不是人。

我用眼角偷瞄女子，發現她坐下來後沒有調整座位，就這樣直挺挺地坐著，直接轉頭面向我這邊，睜大眼睛直盯著我。

我的眼角餘光跟女子的視線對上後，我嚇得趕緊把頭轉向車窗，假裝在看風景。

她在幹嘛？有人會一坐下來就這樣盯著旁邊陌生人看的嗎？

還是她剛好在看窗外，只是動作跟眼神誇張了一點？

不對，她沒有在看窗外，而是直接盯著我的臉。

為什麼我會知道？因為我還是能透過窗戶的反射看到她，她蒼白的臉孔面對著我，透過玻璃跟我四目相對。

透過她的眼神，我感受到滿滿的壓迫跟威脅，女子沒有說話，但她的意圖已經透過眼神強烈傳達過來了。

跟、我、說、話。

她的眼神這樣威脅著。

她之前刻意出現在我眼前，跟我坐同一班車，座位慢慢跟我拉近，就是為了這一刻，讓我注意到她，然後開口跟她搭訕。

我現在跟她說話會發生什麼事？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會是好事。

沒錯，我本來想跟她搭訕，但她真的坐在我旁邊後，那可怕的壓迫感讓我完全不想跟她扯上關係。

在我開口跟她搭訕之前，我們只是同一節車廂上的陌生人，開口搭訕後，一切就會不同了，因為主動開口就代表我對她發出邀請，不管後面會發生什麼事，到時我反悔也來不及了。

我索性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儘管閉著眼睛，我還是能感覺到那女子的執念，她的意念彷彿化成肉眼看不見的雙手，努力想把我的嘴巴扳開，讓我說話。

我不敢睜開眼睛，只能慢慢在心裡算時間過去了多久。

終於，列車抵達了下一站。

「本列車即將抵達○○站，下車時請記得您的隨身行李，並且留意月台間隙。」

車廂裡傳來熟悉的廣播聲，其他乘客起身收拾東西的聲音彼起彼落，但我還是不敢張開眼睛。

我有一種預感，那女子還坐在我旁邊，要是現在睜開眼睛，一定還會看到她的臉……

突然，一股沉甸甸的重量感從旁邊座位傳來，接著一陣香味飄進我的鼻腔，是熟悉的便當味道。

我鼓起勇氣睜開眼睛，那名可怕的女子果然消失了，坐在我旁邊的換成了一名年輕男子，他剛把便當盒打開正要開動。

女子下車了嗎？還是她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了？

不管怎樣，我終於從惡夢中脫離了。

我轉頭看向窗外，正打算鬆口氣時，突然間，眼前的畫面讓我不禁倒抽一口氣，心臟也跟著停了一拍。

女子面無血色的臉孔就在我前方，她站在月台上，就在我的座位前面，把臉貼在車窗上看著我。

車窗分隔了我們兩邊，其中一邊是我驚愕恐懼的表情，另一邊則是她不甘心的憎恨臉孔。

直到列車啟動，女子的身影隨著列車前進而消失在車窗外時，我才像重新想起如何呼吸一般，大口吸氣吐氣。

那個女的……不管她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她一定會繼續出現，尋找下個目標吧。

天底下果然沒這樣的好事，我本來以為她會是女主角，沒想到是偽裝成臨時演員的反派角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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