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維達計畫：母親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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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有記憶開始，邁爾斯．考文翠（Miles Coventry）就知道自己的媽媽和祖輩一直都很疏遠，所以他直到八歲才第一次知道祖父仍在世。在此之前，無論是父親或母親都刻意避免和他提到任何相關的事情。縱然在小邁爾斯對此表達好奇後，媽媽也不願意說明任何有關他們的事情。關於她的出身，還有她跟自己的父母發生了什麼矛盾。

「寶貝，我們不討論這件事。之前不會，之後也不會。」

一向溫柔和藹的母親總是在此時特別嚴肅，她冷漠的語氣彷彿在空氣中化作利刃。

「可是藍迪（Randy）老師跟我們說，每個人都是由爸爸媽媽生下來的。那媽媽妳怎麼出生的？」

「邁爾斯，目前我們不談這個。」

然後對話就會到此軋然而止。

邁爾斯很快地長大，母親則逐漸年老。她仍然是兒子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持、那個近乎完美的媽媽，只是變老了。

自兒子離家到外地工作後，母親一直都很支持他發展自己的生活、總是如此。可能大人照顧後代的目標，其中之一就是讓他們毫無顧慮地遠走高飛。

「你總有一天會長大的，我更願意你過得快樂、追求生命中那些美好和痛苦的事情。」

她不只一次溫柔撫摸我，輕聲的這樣說。

生命真的非常奇妙。邁爾斯的母親絕口不提自己的父母、如何成長，但是她卻成為一個偉大且充滿愛的家長。

五年前他的父親過世，媽媽賣掉了結婚開始就一直居住的房屋，搬到一個更舒適宜人的城郊社區。和母親關係很好的邁爾斯提議搬來和自己住，但是被斷然拒絕了。

「媽媽現在要養老，剩下不多的日子裡讓我安詳的過吧。」

「媽，不要用這種口氣說話，妳還很健康。」

他的父親因為急性心肌梗塞過世。因此邁爾斯雖然知道母親的幽默，她應該是為了化解剛剛拒絕兒子的尷尬。但是對邁爾斯來說，這一點也不好笑。

「好啦，我有空會去找你們的。到時候記得，別讓我聽到搖床聲。」

邁爾斯知道，這就是她幾近完美的原因，父母當年陷入愛河也是這個原因吧。

所以當邁爾斯接到母親來電，而且話筒另一端聲音非常緊繃時，他覺得自己彷彿看見媽媽坐在對面、壓抑著發抖、努力保持話語平靜。

「邁爾斯，你方便講電話嗎？」

「怎麼了，媽？妳聽起來不太好。」

「嗯…電話裡不好聊，我們需要當面談談。我開車去你那裡吧？」

那時已經很晚了。

「開夜車？別鬧了，媽。」

「邁爾斯，」她回到童年時利刃般的口氣：「我們必須當面說這件事。」

短暫的談判後，邁爾斯為明天的班請了假、馬上啟程開車去母親那裡。

他在天空邊緣已經泛白時抵達，母親在門廊迎接、他們給了彼此大大的擁抱。母親領他到客廳坐下，桌上已經擺了熱咖啡和溫牛奶，這個組合是母子兩人的習慣。

「好，媽，所以到底發生什麼？」

好一刻，她只是坐在那裡、把臉藏在垂落的髮絲與咖啡杯後。邁爾斯沒有催促，因為這件事肯定很難開口。儘管雙方都已經成年，但是母親仍然是過去那個壓抑情緒、照顧孩子的女人。

「以前我從來不談跟你祖父有關的任何事。」

話語有點顫抖，她依舊瑟縮在冒熱氣的咖啡後。

「我...不完全是因為他根本沒當過一個父親，還因為...我、我不想跟你提起那段過去。」

「媽，我知道從小到大妳為我付出了一切。所以無論過去發生什麼，這不會改變任何事。」

她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擠出了笑容：「謝謝你，親愛的。」

邁爾斯五歲時，母親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電話那頭的人自稱是「波鴻（Bochum）醫生」，服務於「奇異恩典療養中心（ Amazing Grace Sanatorium），要聊聊關於一位叫作「詹姆斯．雷柏特（James Raibert）」的男性病患。在此之前，這三個名詞對母子二人都毫無意義。

「考文翠女士，我知道這時刻很尷尬，但是令尊在多年被精神疾病折磨後奇蹟般地恢復神智。我們目前將他轉送鄰近的私立愛德華紀念醫（Edward嗰emorial Hospital）照護。他已經很虛弱了，恐怕無法支撐太久。但是他堅持有話要當面對您說，而且只對您一個人說。」

他此時才得知母親一出生就被送到公營照護中心，在那裡長大直到滿十三歲。按照州法規，她之後會由主責的社工幫助，並繼續在合格的寄養家庭待到成年。

但是一個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母愛的青少女，怎麼可能輕易地接納陌生人的約束呢？

母親說自己是社工非常頭痛的個案。因為她不斷翹課、逃家、在外徹夜未歸、幹點違法的小事，和寄養家庭的成人關係也都非常糟。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時候，而且結交的朋友也都是同樣在法律邊緣徘徊的年輕人。儘管從未見過生父生母，但是被拋棄以及沒有穩定依附關係，都讓這位女孩恨惡整個世界。

「我守住的界線大概就是沒碰毒品。抱歉讓你知道這種事，親愛的。」

邁爾斯輕輕握住她的手，讓她知道這些過往影響不了親子關係。儘管這個女人此刻脆弱、無助，卻仍然是個讓孩子驕傲的母親。

她也因為搞破壞、偷竊而進了幾次矯正機構，不過這只讓仇恨在心中越積越深。直到某次她被迫做社區服務時遇見了同樣來當志工、當時在鄰近上大學的一個男孩。

原本這位不良少女對談吐斯文、外表光鮮的男孩不屑一顧，認為他不過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中產階級王八蛋，為了彰顯自己的善良而來當義工。然而正是在這麼緊繃的關係中，他一視同仁的溫暖付出與真誠逐漸軟化了女孩的心防。邁爾斯的母親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並非每個人都那麼糟糕；儘管現實依舊不完美，可是仍有散發出光輝的人存在。

所以不良少女擦掉厚重的眼影、將頭髮染回平凡的顏色、穿著不再過度鮮豔與暴露，她在這個男孩身上看見人性美好的那一面，因此她渴望也能成為這樣的人。這個轉折不只改變了女孩的人生、讓雙方相愛並攜手走入婚姻，更最終使她成為一個有愛的母親。

「然後那位醫生跟你說了祖父的事，妳有去見他嗎？」

「我本來不打算去的。我甚至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因為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履行過自己身為父親的責任，哪怕一天都沒有。」

然而在對方的勸說，以及對親生父親的好奇之下，她隔天還是出發前往愛德華紀念醫院。也是在那裡，「父親」和「女兒」第一次見面。當時的感覺非常奇怪，她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血緣的連結，卻同時也因為陌生而抗拒著。

病床上的老人戴著氧氣面罩，瘦骨嶙峋的手幾乎無力抬起。但是蒼老面容中藏著兩道炙熱目光，那是渴望訴說真相的眼神。

「他們跟我說，妳叫維洛妮卡（Veronica）。」

「對，因為你從來沒出現過，所以我的姓氏和當時州長一樣。」

「很抱歉，維洛妮卡。我知道妳心情很複雜，但是我們必須此刻、在這裡見面。」

「我感受到了。」

病床上的老人吃力地抬起手，示意對方靠近自己。

「不，妳聽完我的故事就會明白。」

她俯身靠近，不過老人小聲地要求再近一點。雖然這位男性的身體已然是風中殘燭，但是維洛妮卡還是猶豫了一會，最後她仍然照做。

這位「雷柏特先生」說自己當年是「克拉克默斯行為健康中心Clackamas County Behavioral Health Center ）」的工作人員，擁有護理執照、是正式的醫療人員。

在那裡工作的第六年，有一位名叫「卡特里娜．特拉芙（Katrina Twelve）」的年輕女性病患被送到機構裡。她的醫療檔案是被封存的，除了主責醫生外的人只被告知姓名和年齡、知道她患有思覺失調症。他們被要求除了做到基本對精神疾病患者的醫療照護外，還額外有兩項奇怪的指令：

第一，如果病患意識清晰地提出要求，需要立刻給予她繪畫道具。繪畫使用的媒材要準備五種以上，顏色越豐富越好。

第二，病患在創作的過程中可能會局部抽搐、流鼻血，此時不要提供醫療也不能禁止其行為。醫療介入等到病患主動停止創作才開始，並且請保留所有成果。

卡特里娜和其他機構內的病患相比很安靜，只有不時地會表現出焦躁和害怕。因為患有思覺失調症，醫療人員都自動將她的反應和妄想連結在一起。當時尚年輕的詹姆斯也抱持這種想法，直到第一次看見卡特里娜的「創作」。

「簡直就是活生生的超自然電影。她先是尖叫、全身顫抖，口水和排泄物流得到處都是。然後轉瞬之間，她以人類不可能做到的動作從地上起身、開口說要畫畫，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重度的思覺失調症患者會有許多反常的行為，他當時並不在意，只是盡責地按照指示行動。但是卡特里娜在其中一幅作品中用粗糙的筆觸，勾勒出病床上的老人和一位年輕女性見面。

「難道...」

邁爾斯看見母親顫抖地點頭。

那幅畫此前一直被掩埋在詹姆斯．雷柏特的記憶中，直到老人從瘋狂中恢復神智、從波鴻醫師那裡知道自己的狀況。

對他來說一切恍如隔世，因為上一次的記憶仍停留在年輕的自己，但五十年已經過去了。儘管他萌生想要和女兒對話的想法，卻直到維洛妮卡走入病房才想起那幅畫，並且對此戰慄不已。

「邁爾斯，事情還沒完。」

卡特里娜的「發作」不頻繁，多數時間她都表現得很普通。但是在第三次創作完，詹姆斯走進病房、打算一如往常地執行醫療工作時卻被猛然抓住；那股力氣詭異地強大，讓身高一米八的他幾乎無法動彈。

「被烙印的羔羊不在羊圈，直等到紫之王來臨。」
（The lamb been marked , not in the fold, wait until the Violet King coming.）

失去意識前，詹姆斯記得卡特里娜說出這句話。儘管文法有誤，但是足以傳達意思。

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拘束帶綁在病床上，一隻眼睛腫到無法視物。原本是同事的醫生一邊確認他的精神狀態，一邊說明究竟發生了什麼：詹姆斯不知為何企圖侵犯卡特里娜，並且在被壓制時攻擊醫療人員與看護。

一位干預他的護理師有腦震盪和頭部撕裂傷，另
外還有一個男看護手腕骨裂、一位掉了顆牙齒，兩名之後趕來的警衛也受到皮肉傷。

在注射急性用的針劑時，他們發現原本應該能讓成人昏迷的劑量沒有效果，專科護理師與醫師不得不將劑量加大到危險邊緣。

在被束縛住後，他仍然弄斷了兩條較老舊的拘束帶、將病床護擋連根拔起，以致於警衛必須使用電擊槍。但是原本可以讓彪形大漢都無法動彈的非致命武器，卻沒有發揮足夠的效果。

「我恐懼無比，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老人顫抖著說。

詹姆斯．雷柏特的精神狀況在這起事件後快速惡化，越來越常陷入無法控制的瘋狂中。每當短暫恢復神智，他就會被強烈的罪惡感折磨。卡特里娜被送走後，詹姆斯侵犯了另一位女病患、導致對方懷孕。因為寬鬆的病袍遮掩，等院方發現時胎兒已經太大、不適合人工流產。

「這個孩子就是我。」

邁爾斯看見母親說這句話時表情很哀傷，但是雙眼卻流不出淚水。

「媽媽，很抱歉在妳身上發生這種事。」

「沒關係，親愛的。但是要記得我接下來告訴你的事情。」

他點點頭，以為母親可能要交代祖父的後事或者關於她老年的生活。

「你祖父說，他精神之所以能恢復正常，是因為有個淡金色頭髮、紫色眼睛的女人來探病。」

兩人異口同聲地道出那個充滿恐懼的名字：「紫之王。」

然而老雷柏特沒能交代更多內容。他的軀體已是風中殘燭，幾乎強撐著把故事說完。提到那個「紫之王」後，祖父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下來、監測儀發出單音。

離開病房後那位「波鴻醫師」有詢問對方說了什麼；但是維洛妮卡對這一切太過震驚，沒辦法好好回答。

到這裡的故事已經足夠離奇，但是邁爾斯心中湧出了一個強烈的疑問。這段往事確實難以啟齒，但是母親隱瞞了三十多年，為什麼現在又選擇說出來呢？

「媽，我瞭解妳不想提起的原因。不過我長大後就不關心你的身世之謎了，怎麼這時才要告訴我呢？」

最後那段故事時，邁爾斯覺得室內燈光的陰影以很難分辨的速度伸長、延展，將母親包裹入濃稠黏膩的黑暗。不知何時她的坐姿遠離兒子，深深地嵌入沙發椅中。

母親在黑暗裡靜靜地凝視，邁爾斯無法了解此刻的變化如何開始、為何產生。

「啊，邁爾斯，我親愛的孩子，為什麼呢？」

那個聲音難以辨認、但是每個詞都分外清晰，母親的身影由熟稔轉為陌生，變得愈發模糊。暗中隱隱呈現的肢體邊緣開始扭曲、蠕動，彷彿由密密麻麻的小蟲組成。

黑暗中，她靜靜地坐著。

「媽，那個…妳還好嗎？」

「我很好，孩子。我非常好。」

「可是我…我覺得妳變得很奇怪。」

「啊，當然了，邁爾斯，因為也該這麼做了。」

黑暗中，維洛妮卡臉上透出兩道微弱的紫色光芒、並緩慢地在增強。恐懼從邁爾斯的尾椎開始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到肢體，同時一陣強烈的冰冷從脊柱傳到大腦。當時的情境如此恐怖，幾乎要使人窒息。

「好了，邁爾斯．考文翠。」

紫色雙眼愈發明亮，迸射出妖異的光輝。

「你祖父和母親體內的都不夠多，現在讓我看看你的吧。」

附錄：「維達計畫」主視覺圖
https://i.imgur.com/Qtic9mN.jpeg

附錄：「維達計畫」檔案照之一
https://i.imgur.com/26n1j6o.jp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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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媽佛版。

今天太累不聊天了。

下週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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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糾錯小天使，已經更正了。 邁爾斯是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