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我在古代辦喪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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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送走的人與不能說的事

林掌田的靈魂沒有再出現，但他留下來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帳冊我沒帶在身邊，而是讓林秀鳳抄了一份副本，一筆一劃照抄無誤，甚至連掌田伯的筆跡都努力模仿了幾分。

原件則被族中長老鎖進祠堂後牆的層櫃，用紅印封口，日後若要再查，可當證據。

我沒再插手，因為接下來的風暴，不需要我操刀。

村長先是裝病三天不出門，第四天突發說要「辦場安靈法事」來「替掌田消冤」。誰都聽得出來他想轉移焦點，洗白自己。但那天晚上，村口的狗突然齊聲長鳴，祠堂香案前的水碗翻倒，香灰整夜不斷往上飄，像是有人在裡頭吹氣。

「我聽到有人喊我名字，一直喊，一直喊！」
隔天早上，村長驚慌失措地衝到祠堂大叫，身上滿是墨灰與油漬，說是神明發怒、陰兵索命。

村民圍觀者多，有信者愣住，無信者怒斥。終於，一位族中的耆老當場站出來，大聲宣布：

「林掌田死得不明不白，帳在此，字是他的筆跡。村長林仕福，欺上瞞下，謊話連篇，依族規除名，從今日起不得再進祠堂一步！」

這是這個村子最重的懲罰，比逐出家門還狠，他被從祖先名冊上劃掉了，也就是說，死後連香火都無法享有。

我站在人群後方，看著他跪倒不起，嘴裡喊著冤。卻沒人替他說話。

我心中無喜，也無恨。
只覺得掌田那晚沒有白來。

—

這件事之後，村裡的喪事變了。

大家不再馬虎行事，也不再只是交錢請人做樣子。有的人主動來問我能不能幫忙「說說遺言」；有人甚至把已故親人的遺物送來，想讓我看看能不能幫忙「問一聲他有沒有遺憾」。

有一次，有個太太拿來一把舊剪刀，小心翼翼地問我：

「這是我娘的，她說過死後不要埋這把剪刀，但我還是放進去了，最近家裡一直出事……
是不是她在氣我？」

我說：「也許不是她在氣你，是你在怪自己沒聽話。」

她一愣，然後哭了。

—

我正忙著回應各種「小靈異」，周家那個小伙子又來找我了。

「我阿嬤昨晚走了……您願不願意幫我……送她一程？」

我看著他手裡那包用粽葉包成的遺物，心中升起一絲熟悉的暖意。
這是我能應付的事，清楚、有情、無爭。

老太太一生未嫁，沒有自己的子女，但從年輕時就住在周家，幫忙帶孩子、做家務，小伙子從小叫她「阿嬤」，一喊就是二十年。

—

喪事簡單，但我花了很多心思。

我沒搭靈棚，也沒請戲班子。
我用麻繩拉出一圈方地，把她生前常坐的竹椅放在中央，椅上擺著她用過的梳子、一碗熱水，以及一顆她生前親手包的粽子。

我請村裡的孩子輪流來對她說一句話，不需跪、不需哭，只要說出一段記得她的事情。

有人說：「她每年都會給我兩顆粽子，還偷偷放糖。」

有人說：「她罵我爬牆很兇，但事後還是拿飯給我吃。」

還有孩子說：「她會唱很古早的歌，只有我聽得懂。」

那些話，不花俏、不感人，但真。
我知道老太太會聽見。

—

入殮那天，我封棺前對她說：

「這村子亂了好一陣子，有人該走卻留著，有人不該走卻走了；但妳這一程，走得清清楚楚，也圓圓滿滿。」

我眼角餘光掃到，祠堂遠處，那位被除名的前村長正躲在牆後。他沒敢進來，只遠遠地看了一眼便離開了。

我沒追，也沒喊他。我知道，他的魂還沒走，他的罪還沒償完，他的喪，還沒開始。

—

當晚，夜靜。
我獨自坐在屋外，看著那些紙錢慢慢被風吹走，像是要提醒我：

人死了，還有帳沒結；
人活著，也有事該說。

我低聲對著夜空說：「掌田伯，周阿嬤，我還在。」

「如果我能幫得上忙，那就再辦幾場吧。至少我還記得，該怎麼讓人走得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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