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守山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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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上山不為登頂者

人為什麼要上山？
我曾在一場訪談裡聽過一位登山家這麼說：「因為山在那裡。」

簡單，直接，像是一種純粹的召喚。但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有些人上山，是為了逃，有些人，是為了結束。

我開始能分辨出那些聲音裡的情緒。有的焦急、有的悔恨、有的混亂不堪。而有些聲音，卻靜得可怕，像一潭水，被吞沒之前的最後一次氣泡。

那聲音來自一位少年。

他的聲音沒喊救命，只是一句呢喃：「這樣就好……」

我是在清晨四點聽見的。很小聲，但那種「結束了」的情緒濃得令人發寒。我立刻背起裝備，照著方位判斷，往北峰山腰的小稜線方向走去。

天色尚未亮透，霧氣從山谷湧上，沿途的鳥叫聲變得稀疏。我一路走了快一個小時，終於在稜線轉角看見他倒下的身影。

他躺得很安靜，像是在睡覺。身邊沒有打包過的帳篷，也沒有取暖設備，身體僵硬，嘴角還留著乾涸的白沫。

我試著急救，也聯絡了山警，但一切太遲了。

我開始懷疑：這能力究竟是什麼？是靈魂最後的記錄？還是一種詛咒，讓我在無力的時候知道更多？

山警們處理遺體時說，這孩子手機裡有封未送出的訊息：「對不起，爸媽，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他才十九歲。

當天晚上，我回到山莊，點了一盞燈，坐在窗前發呆。腦中反覆浮現他那句話：「這樣就好……」

我明明聽見了，為什麼還是沒來得及？

那一夜，山上沒人借宿。

直到午夜，門被敲了三下。

我打開門，是一個男孩，二十多歲，瘦高、神情有些呆滯。他開口第一句話是：「這裡可以借住一晚嗎？」

我讓他進來，幫他泡了碗泡麵。他吃得很慢，看著爐火的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我問他打哪來，他說：「其實也沒什麼目標，走走看看而已。」

沉默了一會，他忽然說：「你知道嗎？我本來今天，是打算不下山的。」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

「不是迷路，也不是不想下山。」他盯著火光，「我只是覺得……下去了也沒人會發現我
有沒有回家。」

這話說得太輕，卻讓我心頭一震。

「但不知道為什麼，走到一半，腦袋裡突然閃過一個畫面，是小時候在海邊玩沙的畫面。我想起我媽幫我撿回掉進海裡的帽子的樣子。」

他垂下頭，苦笑：「我那時突然想，如果我真的走了，我媽會很難過吧。她也不年輕了……所以我就走回頭路，然後走著走著，就看到這間屋子。」

我沒說話，只把熱水加滿了他的杯子。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熟，早上醒來時眼神清亮了些。他說謝謝我，也問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麼偏遠的地方，一個人住不怕嗎？」

我回答他：「這山很安靜，但有時候……會有聲音。」

他愣了一下，點點頭，沒有多問什麼。

他下山前，在留言本上寫了一句話：

「謝謝你接住我那一念之差，我想……我還不是真的想走。」

那天傍晚，我拿出日記，寫下：

並不是每一個人，上山都是為了登頂。有些人，是上來尋找下山的理由。

我想起那位少年，如果他也在某個時刻，遇到有人留他一晚、說一句話、遞一碗熱湯，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能力不是全能，它只是給我一個「抵達」的機會。我要做的，不只是拯救，而是陪伴那句還沒說出口的：「我還想活下去。」

——

從那天起，我開始主動走訪附近幾條不常走的岔路、休息平台與老登山口。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讓那些「不確定是否有人在乎」的人知道：

這山上，有人會看見你、聽見你，甚至只是陪你坐一下，也可以。

我不是醫生，也不是救難專家，但我有手電筒、有熱水、有時間。

我就是這裡的守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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