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南國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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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中，彷彿又看到那雙深茶色的眼睛和在風中飛散的長髮。

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傷情緒再次襲來，那情緒強烈到讓亞瑟幾乎喘不過氣，他伸手緊抓著胸前的十字架，祈求上帝讓他恢復平靜。

「亞瑟!亞瑟! 你還好嗎?」克里斯推了推他，一臉困惑地望著一身是汗的亞瑟。

亞瑟用力地深吸一口氣，他看見機艙內的燈已經亮起，空姐推著餐車正從前方開始送餐過來，

「你是怎麼了?從昨天晚上回來後整個人就很怪異。」克里斯一邊說，一邊幫他翻下椅背的餐桌。

昨天亞瑟的確遇到了一件怪事，回飯店時並沒有告訴克里斯。

本來是不打算多說的，但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實在難受，他決定還是要說出來。

「牛肉還是雞肉?」一臉堆笑的空姐帶著職業笑容問道。

「給我們牛肉吧!對了!請再給我們紅酒以及黑咖啡。」克里斯看他一副呆滯模樣自作主張地幫亞瑟張羅了一切。

「昨天我去散步的時候遇到了一件事。」亞瑟急著想說出昨天的經歷。

「果然有事！等一下，我還沒準備好。」克里斯阻止他說下去。

不久，空姐帶著托盤回來，將紅酒和咖啡放在克里斯的餐桌上。

「說吧！」克里斯啜飲起紅酒「我準備好了。」笑著將咖啡遞給亞瑟。

亞瑟喝了一口熱咖啡，開始說起昨天下午的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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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冬天亞瑟跳槽到了對手公司，馬上被上級指示跟著同事克里斯一同出差和供應商談新的案子。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小島，這裡的食物非常美味，人民對遊客也十分友善，他們受到供應商熱情地歡迎，並且在當地人的建議之下，兩人多留了幾天，安排了一個小旅行。

他們決定前往位於島嶼南方的城市，據說那是島上最早開發的地方，是個有豐富歷史底蘊，到處是古蹟的城市。

亞瑟一向喜歡人文歷史，而克里斯則是一聽說這城市被稱為美食之都就顯得迫不及待。

他們玩得很愉快，唯獨熱帶的太陽實在毒辣，把人曬地頭昏眼花，亞瑟與克里斯的皮膚都被曬地通紅，猶如煮熟的螃蟹。

旅途的最後一天，克里斯決定躲進飯店的泳池，不想在烈日下外出了，於是亞瑟自己安排了行程。

他獨自走在舊運河邊，傍晚時分的夕陽將水面染紅一片，微微的風從水面吹向岸邊，空氣中有一點海水腥味。

亞瑟想著今早去參觀的舊城牆遺址，想像著幾百年前，一艘艘商船在運河來去，一車車各式商品雜貨穿梭於路上；各種語言此起彼落交雜響起，誰能想到他的祖先竟早就來過這小小的島，建立起商行開展貿易。

這跟現在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豈不是一樣嗎？他不禁微笑了起來，發思古之幽情，這就是他喜歡歷史的原因。

突然遠處運河旁有一抹紅色在風中高高飛揚起，像是一張舞動著的小紅巾，吸引了他的目光。

定睛一看，原來是一件紅色洋裝的裙擺被風高高吹起，而穿著洋裝的女人正佇立在運河旁，面朝著水面。

女人的長髮被橘紅色陽光照得發出閃閃金光。

亞瑟情不自禁地繼續往前走，一步一步往那女人靠近。

女人感覺到後面有人，突然警覺地回過頭來，目光直接迎向亞瑟。

亞瑟措手不及，只能失禮地盯著她的臉，因事出突然他說不出半句話，卻也無法移開目光。

女孩淺米色的臉上有一雙深茶色橢圓雙眸，眼尾微微飛揚，眼角尖細，像極了這城市到處可見的榕樹葉。異常高挺的鼻子下是一張飽滿而肉感的唇，兩頰高高的顴骨又讓她多了一種東方風情。

女孩的髮色很淺，和當地居民有所不同。

亞瑟有點搞糊塗了，她那張既熟悉但又充滿異國風情的臉，讓他難以判斷她到底來自何方。

但無庸置疑地，這女孩真是太美了。

出乎意料之外，那女孩一見到亞瑟竟然像看到熟人一樣，綻開了燦爛的笑臉。

她竟然張開手臂，毫無顧忌地往亞瑟跑來，並且擁抱了他。

「Hi……Hey… Hey….Wow…… Sorry , Do I know you ?」

亞瑟手足無措地不敢亂動，努力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對方卻不鬆手，甚至是開始低聲啜泣了起來，喃喃說著亞瑟聽不懂的當地語言。

亞瑟開始有點慌張，想著恐怕是遇到頭腦有問題的女孩了。他抓住女孩的肩膀，輕輕推開她，女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將手伸到自己脖子後方，看起來在解開什麼東西。

「Wait.....」

亞瑟看著她看似在解開衣服，趕忙想阻止她，但原來她只是想解下脖子上的一條項鍊。

她繼續說著聽不懂的方言，急切地想要把項鍊交給亞瑟。

亞瑟只好伸出手接過來，一個小小的黃金十字架躺在他的掌心上。

電光火石間，亞瑟眼前一閃，各種破碎的畫面快速在眼前掠過。

那艘有著雪白底部和深色船帆的戎克船，從濕冷多霧的港口出發，一路上乘風破浪，遇到好幾次暴風雨。身上的棉布衣總是沾染著船員的血跡或是嘔吐物；海風打在臉上，甚至可以舔出鹽分。

一張張堆疊成小山的鹿皮，上百麻袋的茶葉、砂糖以及樟腦，在商行外混合出充滿熱帶氣息的刺鼻香味。

毒辣的太陽咬著他低著頭的後頸，商行的石板台階彷彿怎麼走都走不完，好不容易進到屋內，一雙指頭纖細的手捧著瓷碗，碗內承裝著深茶色的液體，無聲地端到眼前。

一抬頭就和那雙纖細雙手的主人對上了眼，那雙眼睛如同她捧來的微甜藥草茶一樣顏色。

他不知道後來趕走溽暑的，到底是她，還是那入口微甜，而後轉苦的茶。

「我是彼得。妳叫什麼名字」

女子微笑不語，搖著頭。

他突然想起她大概不懂自己的語言，只好笨拙的指著自己，放慢速度，以誇張的口氣重複說：「彼～得～」

女子眼睛突然一亮，像是突然懂了。

「阿春。」她說完，害羞地低下頭。

「June?What a beautiful June！」

南國小島四季如夏，而她是他永生難忘的六月。

兩人在洋行後邊的花園散步，在運河邊看著夕陽落下，月亮升起。

June一點一滴學習著他的語言，準確地喊出自己的名字。

她總是戴著一個金色的十字架，當地買辦告訴他，那是她的荷蘭父親留給她母親的，女孩的母親已經死去，留下她孤苦一人，而女孩的名字是阿春，是春天的意思。

June……原來是春天啊！他的南國六月的確帶來自己生命中的春天呢！

亞瑟的心中流過一陣暖流，各種破碎的，卻又真實鮮明的畫面在亞瑟眼前展開，簡直像是塵封好幾世紀的記憶寶盒突然被打開。

過去曾發生過，但想不起的事情，一下子胡亂且兇猛地竄出來，在那如幻似真的時空裡，自己叫做彼得，愛上了南方小島上的混血少女阿春。

但是另一幕又再次展開。

島的對岸大陸上戰火延燒，時局動亂，戰爭四起，小島政權更替。

小島的新主人虎視眈眈，覬覦著商船上的白銀和貨品。

船長連夜決定立刻返航離開小島，眾人連拖帶拉，硬是將自己拖回船上。

「春！春！我得要跟她道別！」他瘋也似地掙扎，想衝下甲板。

大船已經起錨，但離陸地不遠，若不顧一切跳下去，還來得及！還來得及的！

但說時遲那時快，後腦一陣劇疼，不知道是誰的一記重拳讓他身體一軟。

「快把他拉進去，我們要加速前進了！」船長的聲音說著。

眼前世界徹底暗去之前，他又再次看到那雙榕樹葉般的茶色眼睛，正憂傷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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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如從夢中驚醒般張開雙眼，呆站在岸邊，眼角還留著淚光。

但眼前只有已經幾乎沒入水平面的血紅色夕陽，天色已經轉成深紫。
海水一波波輕輕拍著岸邊，發出規律的亙古旋律。

舊運河邊已無人煙，紅洋裝的女子不見蹤影，可自己手中卻緊握著一條陌生的黃金十字架項鍊。他急切地到處張望，來回尋找，可是終究一無所獲。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旅館，盯著那十字架項鍊思考。

十字項鍊很古老，上頭的花紋已經模糊。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這一切是夢是幻覺，那這項鍊又怎麼到自己手中？　

那女子是什麼亞洲騙子對自己下了藥，打算偷東西嗎？

可是身上財物又毫髮無傷。

儘管他無法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他還是下意識地將項鍊戴上自己的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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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是我現在戴的這條。」亞瑟說完，伸手往胸口撈著，但卻有種怪異之感。

他愣住了，就在剛剛睡夢中自己還緊抓的項鍊，此刻怎麼抓不著。

看著到處尋找脖子上的項鍊的亞瑟，克里斯苦笑著說：「什麼項鍊？我一早在飯店櫃檯看到你，你的脖子上就什麼沒有了。我看你真的是被熱出幻覺了，別擔心，我們快回家了，你需要一些英格蘭冷風和雨水醒醒腦。」

亞瑟一臉不可置信地呆坐在座椅上，心情卻無比沉重。

對於丟失了項鍊感到深深遺憾和感傷，但同時又為了自己這種莫名的不捨情緒升起了一絲罪惡感。

「我們即將降落於希思洛機場，請各位乘客豎直椅背．．．．．．．」

「呼～終於到家啦！真想立刻來點薯條和啤酒！」克里斯歡快地說。

飛機廣播響了起來，亞瑟決定把這奇遇永遠藏在心中，家裡還有年輕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正等待著自己。

雖然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南國奇遇，和那名叫做春的女子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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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亞瑟曾造訪的小島城市裡的古運河邊，一個當地老婦人正坐在竹編的躺椅上乘涼，手上拿著藺草編成的大扇子輕輕搧動著。

旁邊的矮塑膠椅上擺著一台小收音機，收音機裡的主持人正用一種輕快的語氣說著話。

「接下來我們來聽一首老歌，歌曲描寫一位台南安平的金小姐的故事，由許石先生
譜曲，陳達儒先生寫詞的：安平追想曲」

熟悉的前奏響起來，老婦人跟著收音機，輕輕哼唱起那首年輕時曾紅極一時的歌曲

身穿花紅長洋裝　風吹金髮思情郎
想郎船何往，音信全無通
伊是行船抵風浪?
放阮情難忘，心情無地講
相思寄著海邊風　海風無情笑阮憨
啊～～不知初戀心茫茫

想起情郎想自己　不知爹親二十年
思念想欲見，只有金十字　
給阮母親做遺記
放阮私生兒，聽母初講起　
愈想不幸愈哀悲
到底現在生亦死　啊～～伊是荷蘭的船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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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思故事到一半就看到台南撞鬼經驗，好巧！
很小的時候聽過這首老台語歌，一直覺得很有畫面。相關的資料請自行搜尋。
剛好最近又要去台南旅遊，洋行已經去過幾次了，雖然超熱但還是蠻有氣氛的。

彼得工作的英商德記洋行
https://imgur.com/65GtFDa

阿春（金小姐）和母親
https://imgur.com/Yz9t6Md

https://www.facebook.com/blackreedc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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