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床邊故事】阿福嬸的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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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嬸的肩膀是不行了，別說挑扁擔去賣飯盒了，現在就連拿杯水都喊這疼那痠的，尤其一到雨天，那症頭可不比平常，大老遠地就能聽到她的哀號聲。

現在阿福嬸不能工作了，但靠兒子每個月從城裡打錢，省吃儉用一點倒也不成問題，只是日子閒得慌了，所以哪家要是沒時間管小孩，都扔給阿福嬸，阿福嬸也樂得開心，總會從糖罐裡拿些山楂果、牛軋糖什麼的塞給我們，這讓我們益發喜歡阿福嬸了。

阿福嬸說，現在變得很多，就算像我們現在的這種偏鄉小村，山道也修好了、火車也開通了，到城裡看兒子雖然要耗上半天，但也已經方便了許多，說著她肩膀痠疼了一下，我便上前給她捏了捏。

「囝仔，卡輕一點。」說完她似乎想起了甚麼，便指著她肩膀上的舊傷說，以前天還沒亮，就得起床做飯盒，然後裝在簍子裡，挑著扁擔走上四、五公里的山路，
而抬頭一往山上望去，那上邊有一個破工寮，以前的人都說是乞丐厝，說是本來上面要蓋大房子，才在那裡臨時搭建的工寮，哪知道建設公司的人拿著錢跑了，但那間工寮就這樣留下來了。

而一些小偷、遊民、妓女戶就在這破工寮裡住裡下來。

因為城市裡在搞建設，說是什麼經濟要起飛，城市裡的人嫌泥水髒、嫌磚瓦重，可這些紅磚瓦蓋起來的大房子，偏偏城市裡的文明人卻各個愛住。沒有人怎麼辦呢？不還有一些見不得光的黑戶口嗎？

工頭就會一車一車的開來這裡，然後再往山下載幾里路，那裡邊不遠處有一個亭仔，一、兩個小時一班火車，就把人往城裡送，由於那裡什麼都沒有，阿福嬸老早就會在這裡賣盒飯、香菸，天氣熱的時候也會賣一些涼茶。

有時候也會有幾個孩子出現在這裡，可能是想著能幫忙賺幾個錢，也可能是不放心才把孩子帶在身邊，所以阿福嬸偶爾也會弄些甜湯什麼的，小孩子最喜歡這些了。

「後來呢？後來呢？」我和幾個小夥伴趕緊追著問。

「青仔欉沒看過百元大鈔，吵吵吵，趕投胎啊！」阿福嬸推了推我的額頭，笑罵了一句，然後自己想了一想，這才覺得也扯遠了，又趕緊把故事給拉回來。

如果不是因為城裡要搞建設，這個車站大半天都見不著一個人，不過，說是車站那只有亭仔是不精準的，因為再往後邊十幾步路，你會看到一個拿破塑膠布照著的棚架，棚架下面還有一些鐵櫃，有不少鑰匙已經丟失了，也有不少已經不堪用了。

阿福嬸的腦筋動得很快，便把剩下的鑰匙給拎著，然後看一些拎著大包小包的工人，便會上前詢問，他們一聽可以把一些簡單的工具、毛巾給放在櫃子，便花了點小錢和阿福嬸租了，儘管那並不是她的櫃子。

那陣子一直下雨，櫃子受潮壞得厲害，又有幾個櫃子鏽得不像話，幾個租客和阿福嬸說，隔日便拿了點工具，起了個大早，特別想修理修理這些鐵櫃子。

這時候有一男孩子從她身旁跑了過去，由於她的腳步很輕，直到經過阿福嬸旁邊她才驚覺，嚇得她一屁股跌在地板上，她的糖水也灑了、盒飯也翻了，一整天的辛苦全泡湯了！

阿福嫂見他往棚架那兒跑去，便強忍著痛一拐一拐地往棚架那去，她今天非得逮到那個小崽子不可！

說也奇怪，那天當阿福嬸一踏進塑膠布底下的時候，突然覺得天空像是濛上了一層灰，好像太陽在一瞬間躲起來了一樣。那時候突然吹來一陣山風，林葉摩擦雜著一些不知名的聲響，呼哧呼哧地聽起來怪怕人的。

阿福嬸的腳步慢了下來，腳底踩在泥草地上，鬆鬆軟軟地好似每走一步就往下陷了一點一樣，但她還是大著膽子往裡邊走，可當她到了棚架，卻連個影也沒見著，四周雜草及膝，說不定這小崽子躲在那個草叢堆裡呢！她找呀找的，可終究什麼也沒見著。

阿福嬸本想就這麼回去，但摸了摸口袋，才發現那一大串鑰匙，只得蹣跚地把工具給撿了回來，然後又到棚子下老老實實地開始修鐵櫃。

有幾個壞得實在厲害了，由於不知道這櫃子到底放了多久，幾個甚至還擺了食物，連鐵隔板都給腐了大半。阿福嬸一面摀著鼻子，一面修著，雖然平時就覺得這鐵櫃酸臭，今天打開可算給找著源頭了！

但就在整理到一半的時候，阿福嬸只覺得有什麼東西一直伏在自己附近，但每每一轉頭，卻是甚麼也沒有，這種感覺一直不斷滋擾著阿福嬸，弄得她怪疙瘩的！本來這個時間，總該有些準備上工的工人等著要來搭火車，但他們就都像是說好了一樣，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

阿福嬸胡亂清理了一陣，想著自己今天也沒東西可賣了，便草草抓了毛巾，打算就這樣回去，可就在她往回走出三步的時候，身後「呀──」的一聲，弄得她寒毛一瞬間全束了起
來。

阿福嬸猛地打了一個冷顫，僵直的脖子愣是轉不過去，她只得緩緩、緩緩地連著身子轉了過去。

原來是最邊角的櫃子給打開了。

阿福嬸記得那個櫃子，因為有不少工人給她說，那個櫃子怎麼也打不開；怎麼這個節骨眼，卻突然自己給開了呢？

她躡手躡腳地往前走，腳底板忍不住地發著汗，隱隱地，她看見櫃子裡邊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是被甚麼黏液給沾滿，而那些黏液又給曬得乾了，變成薄薄的一層和鐵櫃早已經密不可分。

但這時候她看見一個東西從裏頭滾了出來，那東西她格外眼熟，是她今天早上剛挑來賣的飯盒，而裡頭散了一地的飯菜竟變得餿了，還能看見幾隻肥白的蛆蟲在地上蠕動。

阿福嬸的雙腳像是被釘住了一樣，她一步也不敢再往前，更駭人的是裡頭伸出了一隻細小的白骨，抓再了那坨餿了的飯菜上，然後硬生生地抓了回去。

阿福嬸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擔子簍子甚麼得也管不上了，沒命似地往回跑，一面跑、一面往回看著，也顧不上前面，又是摔跤又是嗑著了頭，但她也不覺得疼，好不容易逃回了家裡，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哇的一聲，一口血就吐了一地，直暈了過去。

醫生說，阿福嬸是中了熱毒，開了些中藥調理調理，可怎麼也不見好轉。

接連的數日都是大雨，尤其山上下得特別厲害，那雨點是又快又急，像線一樣的幾乎串在了一起、打在臉上不消多久就是紅印子。

好不容易雨消停了一陣，興許是連日的大雨讓土石給鬆脫了，聽說山上發了土石流，鐵道都癱了、山上的住戶不少也給埋了，而那個櫃子，自然也不知所蹤了。

阿福嬸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是這場大病，讓他躲過了一劫也不一定，病好了以後，她便上了間廟拜了拜，又託人把鑰匙給化了，自此以後，直到車站拆遷，她再也沒上那裡賣過飯盒。

但那天的光景，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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