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床邊故事】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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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姊夫的葬禮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

想起那時候，還因為出席葬禮要不要穿榨乾了我壓歲錢的Supreme帽T和爸媽吵了一架，他們說不吉利，我卻說是討喜氣，活該挨了一頓罵。

其實我跟表姊小時候很親，她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會記著我，她大了我七歲，國小我還吵著要娶表姊做新娘，還因此被笑了好幾年。後來我上了高中，表姊早婚組了家庭，大學一年級我就收到了表姊的結婚喜帖，我說不去，還被長輩虧我在記恨表姊沒嫁給我。

我只是笑了笑，小時候的胡話誰會真的當真？我其實比誰都希望表姊得到幸福，只是.
.....只是那種久而未聯繫的疏離感，橫在我們中間，好像我們共同的語言只剩下童年的回憶，她對我的學校生活一無所知，就像我對她的婚姻和職場焦慮渾然未覺一樣；每一次的見面，就像在消耗過去的快樂，那種感覺很像沒有工作，不斷在消耗自己僅存不多的積蓄似的。

我從走進葬禮會場就在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情，直到見著了眼窩凹陷，雙眼通紅卻無神的表姊，我才真真正正體會到，這不是什麼久別重逢的親人團聚，而是祭奠表姊生命中最珍視的人事消殞的一種加油打氣的互助會，媽媽和表姊說了很多，把表姊摟在肩頭安慰她。

表姊沒有哭，好像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 她以為自己能平平淡淡地敘說事件發生的經過，但我注意到她牽著小女兒的手，在言談間握得更緊了，好像想抓住洪流中的一塊浮木一樣。 她說到了一半，才驚覺手中還牽著七歲的小女兒，便讓我牽著她到一旁玩，說大人有事情要談，原來二十歲親戚的眼裡，還是個屁孩。

小侄女的手很軟，平常就文文靜靜的，每次過年她就會自己跑過來牽我的手，爸媽就會要我帶她去附近逛逛，我會敷衍地走了一圈公園然後回來，有時候回來得早了，團圓飯還沒好，我只得再帶她去溜一圈，有一陣子我還問媽媽說侄女是不是自閉還是啞巴，會被罵了一頓說：「你當誰都跟你一樣是隻猴嗎？」

媽媽和表姊說了很多話，我們上過了香，然後媽媽和我簡單說了事發經過。說是那天表姊一家三口參加完表姐夫朋友的婚宴，被灌了一些酒，但表姐夫的酒量一直都是很好的，便也沒放在心上。 就這樣一家人上了路，途中經過了辛亥隧道，在要出隧道的時候，表姊夫不知道為什麼地急轉了他的方向盤，整台車撞上了旁邊的山壁，而警方推斷應該是表姊夫喝酒肇事，釀成了這場悲劇。

一旁的小姪女不知道甚麼時候蹦了出來，拽著我的手，指了指廁所的方向，似乎是要我陪她去尿尿，我拗不過她，只得陪她過去，可到了廁所，她卻不願意進去，只是站在門口，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矮下了身子，問她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和我說：「舅舅，爸爸不是自己撞上去死掉的。」

我聽完有點難過，她這樣小小年紀，就沒了爸爸，我只得摸了摸她的頭，可是她卻一把撥開，然後很激動地和我說：「爸爸真的不是自己撞上去的，是有一隻手，要和他搶方向盤。」

儘管我內心是不信的，但還是隨口問了一句：「那那隻手是誰的呢？」

小姪女搖了搖頭，說自己不知道。

葬禮結束之後，我回到了車上，媽媽正要把車子倒出停車場，我腦中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是啊！小姪女那時候坐在後座，她應該是看得最清楚的呀！可這個年紀的孩子，會不會是想要說謊來引起大人的關注呢？又或者是她眼花了呢？或是因為極度恐懼，而產生幻覺呢？

我腦中突然跑出許多問號，無意間我瞥見了車子的後照鏡，看見表姊和小姪女正在和我們揮手道別，我揉了揉眼睛，不，我沒有看錯，表姊的左手牽著小姪女，右手正在朝我們揮手，可我卻看見她的右手下方，還有一隻右手，也正在擺動，可那個模樣，比起揮手，更像是在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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