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內心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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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空藍得異常明亮，好像特別設計來襯托我們當時無憂無慮的笑容。誰能想到，那竟會成為我們人生中無法跨越的陰影。

國中二年級的暑假，我、志宇和承睿三個好朋友，偷偷騎著單車，沿著鄉間小路，溜到郊外的溪邊玩耍。溪水清澈透明，偶爾還能看到水底悠閒游動的小魚，陽光從樹梢灑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點。我們脫下鞋子，踩入冰涼的水中，相互潑水，歡笑聲在山谷間迴盪。

「你們兩個快點來啦！」承睿笑著回頭喊，腳步卻沒停下，還繼續往溪流更深的地方走去。

「別走太遠啊！」我跟著在後面喊了一聲，語氣中帶著擔憂，但也夾雜著些微玩鬧的興奮。我偷偷和志宇交換了一個眼神，內心還帶著一絲戲謔。

「怕什麼啦！」志宇笑著說，「我們一起嚇嚇他！」

我們悄悄靠近承睿，從後面輕輕拍了他一下，原本只想讓他嚇一跳的我們，卻沒想到承睿的腳下剛好踩在了一塊佈滿青苔的濕滑石頭上。

「承睿！小心！」志宇尖叫著，我眼睜睜地看著承睿後腦重重撞上石頭，隨即無力地滑入水中。

我們慌亂地衝上前，把他從水中拉出來，但承睿閉著雙眼，臉色蒼白如紙，無論我們怎麼叫喊、怎麼搖晃，他都再也沒有醒來。

承睿出事後，事情當然沒這麼簡單就結束了。警察、救護車、家長，還有學校全都介入。那天，我們濕透著衣服坐在溪邊，任憑大人怎麼質問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後來，警方調查判定是意外，但承睿的父母仍然無法接受。他媽媽哭著對我們說：「你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怎麼會死在你們眼前？」

那句話像針一樣，扎進我們心裡。我們不敢回去溪邊，不敢再聯絡承睿的家人，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該為他的死負責。學校裡有流言四起，有人說我們是為了惡作劇才害死承睿的，有人說我們在撒謊。我和志宇被調查、被輔導、被盯著看，每一次解釋都像是挖掘自己傷口的重演。

那天後，我和志宇活在深深的罪惡感裡。我們沉默不語，避開彼此的眼神，好像只要不提起，就能假裝這一切從未發生。然而，每到夜深人靜時，噩夢與內疚總是無情地襲來。

到了高中，我們雖然還是同校，卻很少再說話。志宇經常缺課，我則轉向圖書館和角落躲藏。即便擦肩而過，也只敢默默低頭。我們彷彿不只是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彼此。回頭看，那段日子，我們都是在慢性崩解中苟延殘喘。

高中期間的某個晚上，我坐在書桌前，窗外忽然響起細碎的聲音，像是指甲輕輕刮擦著玻璃。我猛地轉頭看去，卻只見一片漆黑。

隔天，我問志宇有沒有經歷過類似的事情，他臉色發白，顫抖著告訴我，他幾乎每晚都會聽見床下傳來細細的低語聲，好像在責怪著什麼。

我們決定一起去找心理醫生，但無論是心理治療還是安眠藥物，都無法驅散我們心中的恐懼與自責。幻覺反而越來越真實，有時甚至能感覺承睿就在房間裡看著我們。

大學時期，我們住在同一個宿舍，以為這樣能夠相互照應，抵禦內心的幻象。然而情況並未好轉，反而變本加厲。志宇開始徹夜失眠，有時候甚至在夢中尖叫著醒來，而我則常常感覺到冰涼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回頭卻什麼也看不見。

一次午夜，我忽然從夢中驚醒，發現志宇坐在床邊盯著我，臉色慘白，眼神呆滯。

「你看到了嗎？」志宇低聲問。

「看到了什麼？」我心裡一陣發毛。

「承睿……他就在你旁邊……」志宇的聲音幾乎要哭出來。

我們彼此相視，眼中盡是無助與絕望。

情況最嚴重時，志宇甚至曾試圖輕生，我及時發現並阻止了他。那個晚上，我們坐在一起痛哭，第一次將積壓多年來的罪惡感完全吐露出來。我們都知道這一切或許只是一種心理現象，但承睿的死卻始終是我們無法擺脫的噩夢。

大學三年級的一次偶然機會，我參加了一場有關民俗與靈異現象的講座。講座結束後，一個名叫李哲的年輕民俗專家主動找上了我。他的眼神平靜，似乎洞悉一切。

「你身邊……是不是跟著什麼？」他的話讓我全身僵硬。

我猶豫許久後，終於鼓起勇氣告訴他我們的遭遇。李哲安靜地聽著，眼神始終帶著同情與理解。

幾週後，李哲帶我們回到那個命運的溪邊。儀式在日落時分開始，林間安靜得出奇，只聽見溪水潺潺。李哲點燃香火，口中念著我聽不懂的經文，手中銀鈴發出細微清脆的聲音，彷彿正在喚醒沉睡的靈魂。

忽然，溪面泛起一層細小漣漪，空氣變得濕涼。我們心跳加快，緊緊握住彼此的手。李哲凝視著溪水輕聲說道：「他來了。」

我和志宇緊張地閉上眼睛，幾分鐘後，承睿的身影竟然緩緩浮現在我們眼前。他還是當年那副模樣，穿著那件熟悉的藍色T恤，帶著我們熟悉的溫暖笑容。

「承睿……」我們幾乎同時喊出他的名字，聲音裡滿是自責與懊悔。

「我從未怪過你們。」承睿溫柔地說，「這一切只是場意外，並不是你們的錯。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的聲音像是一道溫暖的陽光，慢慢地照亮了我們內心長年累積的陰影。我們跪在溪邊，淚流滿面，心中多年以來的枷鎖終於開始鬆動。

回程路上，李哲告訴我們，承睿早已不再徘徊在這個世界上，他這次召喚出來的，是承睿留下的一絲意念，為的就是讓我們明白他的心意，而真正困擾我們這些年的，其實一直都是我們內心無法放下的罪惡感與自責。

日子慢慢過去，我和志宇開始學習放下。我們主動接受心理治療，也試著積極面對生活，慢慢地，我們不再害怕夜晚的來臨。

我們開始重新交朋友、參加活動，甚至偶爾也會談論起當年的事，不再逃避、不再沉默。承睿的聲音與笑容偶爾還會浮現腦海，但不再是壓迫，而是一種提醒——提醒我們，不該
再為一場意外耗盡餘生。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天我們沒有去溪邊，是否一切都會不同？但人無法選擇命運，只能選擇面對它的方式。那晚之後，我偶爾還是會夢見承睿，但夢裡的他不再躲在暗處，而是坐在陽光下對我微笑。

我不再躲避那道回憶中的溪水，也不再排斥朋友邀約的戶外活動。曾經讓我驚恐的水聲，如今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我知道這世界上有些遺憾永遠不會癒合，但那不代表不能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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