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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 刺脊島–(6)

看板marvel標題[創作] 刺脊島–(6)作者
josephsung
(班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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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符保持一段距離,像道影子尾隨在氣氛緊張的三人後方。
派出所蓋在不遠處空地。面積卻意外地寬敞。
他們抵達室內時,喬符發現裏頭人手稀疏,只有兩名員警留守。
「王所長。」他們抬頭和王忠打招呼後又各自忙於處理公文。
「坐吧。小龍去泡茶。」
王龍臉色難看地嘟囊幾句後,走入茶水間,鞋根跺得響亮。
灰髮所長拍拍喬符臂膀說:「這位兄弟,不好意思,我點私事要和小兆談談,你先坐下來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喬符拉了張柔軟辦公椅坐下,王忠和古兆則走進後方會客用房間。
喬符打量了一下這對組合。
王忠體型結實,灰髮蓄鬚,一身黑衣制服。古兆纖細消瘦,不修邊幅,兩者恰成鮮明對比。
王龍回來時左手端了壺烏龍茶,右手拎了三個馬克杯:「他們人呢?」
「似乎有點事情,到一旁談話。」喬符說。
「這樣呀……」王龍倒了杯茶,蒸氣縹緲而出。「小心燙。」他將把手那頭遞給喬符

「多謝。」
兩人不說話時,場面尷尬無比。有幾次王龍像是要刻意尋找話題而喃喃自語,可到了嘴邊卻都又吞回喉頭。最後,王龍翻起摔角雜誌,並多取了本:「要嗎?」
喬符表示不感興趣,突然想和小青姑姑說話,看了看手機,通信訊號依然很差,無線網路還是直接失去連結。
坦白講,喬符對刺脊島並沒有多大好感。
喬符驀地想起,刺脊島如此之小,幾乎家家戶戶彼此熟識,或許會有人知道他母親的訊息,就算是傳聞也無所謂。
他翻開父親的筆記本,密密麻麻的潦草字跡,有鉛筆、原子筆,甚至還有臨時使用的蠟筆。
喬符快速搧過書頁,想尋找夾在筆記本中的照片。
王龍似乎想窺瞄,但喬符翻得很快。
空空如也。
他又從頭到尾翻了一次。
弄丟了?喬符納悶,還是……被取走了?
不論是哪個原因,結論是現在照片都不在手頭上。喬符只好放棄打聽母親的種種。
但不代表他會放過其他打聽機會。
他開口:「王警官。」
王龍有點詫異,放下雜誌:「叫我王龍就好。」
「請問刺脊島有甚麼信仰或者傳說嗎?」
「傳說?為什麼你要問這個?」
「單純好奇。」
王龍雙手交叉胸前,抿嘴沉吟片刻,搔搔下巴說:「這樣說來,倒是有個古家的傳說。」
「古兆家?」喬符皺起眉頭。他邊把很皺的筆記本塞回風衣口袋。
「是呀,古兆本來有個妹妹。他的媽媽也有個兄弟,外公好像也有個姊姊。」
「嗯。」
「可是都消失了。」
「消失?」喬符直視王龍,彷彿在確認他是否說了實話。
「正確說來呢,應該算是通報失蹤吧。而且很奇怪,都在九歲那年。」
「很不合理。」
「是呀。」王龍喫口茶:「這樣就算了,他們家還信仰剎拉海妖王。」
喬符眉頭鎖得更緊:「那是甚麼?」
「不重要。」王龍嗤之以鼻:「小時候我們還玩在一起,阿兆明明可以選擇不要這樣。雖然,我可以理解妹妹失蹤,他非常傷心,但再怎麼樣也不應該如此。況且……」
王龍瞬間安靜下來,他看到了王忠和古兆從會客室返回,聳肩將食指豎於唇前,暗示要喬符保守秘密。
古兆面無表情說:「喬符,是時候回學校了。」
王忠瞥了眼古兆,帶著意義不明的笑意道:「喬符小兄弟,抱歉這次招待不是很周到,有機會歡迎來我們所裡坐坐。」
喬符還未回應,古兆已自顧自走出派出所。他簡短道謝,跟著大步離去,喬符知道所有人都在唬瞞他,但不急,需要耐心,顯得過於迫切反倒讓人心生戒備而退縮,尤其是那些不欲人知的祕密更不會輕易脫口。
車中有股霉味,明明噴了大量空氣芳香劑,卻仍可嗅到甜膩酸臭。喬符按下窗戶,漠然望向街景。
他心想:「父親也曾這樣被蒙在鼓裡嗎?還有,他和媽媽兩人曾在島上經歷過甚麼?是怎麼相識與相愛?」
歸途時,古兆選擇了海線,灣澳略帶淺藍,有漁船在捕蝦。斜坡開發了大量梯田,他看到有排人影走在田梗。
阡陌盡頭是個據點。喬符納悶想,是在軍營廢棄後才有田,還是本就不顧田地蓋在那裏?
可惜他不可能被允許進入父親以前待過的營區。喬符忽然一陣無力,覺得所有事物都在阻撓他。
有一秒,被遺忘許久的記憶躍然眼前,喬符極小時,被父親緊緊抱著,他正滿臉不捨地在對光團般的女子訴說著甚麼。
女子的臉全然空白,喬符再怎麼奮力也想不起來。但父親使用的刮鬍水和肥皂氣味卻記憶猶新,那肥皂和小青姑姑用的是相同品牌,也和喬符用的一樣。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古兆唐突道。
喬符被打算思緒,片刻才意識到古兆的話語,急忙回:「甚麼?」
「呵。」古兆輕蔑一笑:「以王龍那性子,一定和你說了我有妹妹吧?」
「嗯。」
「既然這樣和你說也沒差,反正我只是想說說話。與其給那群人說長道短的,不如我和你說清楚。」
「嗯。」
「我的妹妹是被不明生物強行帶走的。」古兆冷冷說。
「不明生物?」
「你有沒有聽過人魚?」
「人魚?」喬符喃語。
「你一定覺得我是腦袋壞掉才會說這種鬼話吧,呵。」他瞟了喬符一眼:「你相信刺脊島上有人魚嗎?」
古兆瞪大雙眸,眼中斥滿憤怒,嘴角卻上揚顫抖著,看上去既詭異又猙獰。
「不清楚。」喬符不動聲色,手卻悄悄伸入口袋,握緊了彈簧刀。
「哦,我也半信半疑呢。」古兆咧嘴嗤笑。
喬符吁口氣,轉移話題:「下午……要開始處理公務了嗎?」
「不急不急,現在可是暑假呢,你可以隨意走走。」
「好。」
「但學校附近沒甚麼吃的,我一般都是吃廚房冰箱的冷凍食品,不介意的話自便吧。」
車子駛經上坡時,喬符瞥到草叢有群野狗,牠們沾滿雜草,皮膚因爛瘡而脫毛,圍成圓圈。
「咖茲─咖茲─」地甩動下顎,不知在分食何物,其中兩條黑狗正使勁撕扯同塊獵物

體型最為巨大的那條狗注意到車聲,昂揚脖子張望,牠嘴角流淌暗紅唾沫,口叼鮮血淋漓的肉塊。
牠以凶戾貪婪的青色雙瞳緊盯喬符。隨著車子向前挪移,野狗口中的肉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線。
是金屬,生肉上竟然有金屬,可能是戒指或者腕鍊。當喬符想進一步確認,古兆已將野狗們遙遙拋在腦後。
回到學校後,古兆丟了句:「下午你可以自由活動,愛去哪就去哪。」就消失了蹤跡,似乎也沒打算畫地圖給喬符。
喬符先返回宿舍,注意到白色檀香未熄,更添新火後又出了校門。
僅剩一條路尚未去過,他直覺廟宇會在那方向。
明明沒有看到住戶,喬符卻有種錯覺,自己遭無數視線監控。
他看了看手機螢幕,發現訊號永遠那麼糟糕,只好徹底打消使用導航定位的念頭。
斜坡很陡,不時閃現樹蟾與翅蟲,偶爾也有蜂類與蜥蜴,但最為不協調的,是此地竟有人在燒冥紙。
無風時,懸宕灰燼凝滯於空,像一隻隻吊在高樹下的骨白蜘蛛。
雖是林間山路。但也看得到海。遠遠有些零星碎嶼,在藍霧中散發出鈍茫光暈,較近處,則是白沙與岩礁交錯的海岸。
喬符登上階梯,有股難言熟悉感。
總覺得小時候自己曾經來到過這裡……
這時,他倏然驚覺自己迷了路,景色陌生無比。他驚呼不妙,天曉得又會出現甚麼危險生物。
他清點口袋物品:連不上信號的手機、彈簧刀、黑與白的檀香、珊瑚髮釵。
看來只能加快腳步了。
喬符朝上坡走去時,看到有條黑貓正在洗臉。
大概是錯覺,牠長得和父親地下室那隻很神似,不過,這隻並沒有白襪。
整隻都是黑的。
可是喬符現在並無心情理會,只是走了過去。
「喵。」
黑貓發出綿長撒嬌叫聲。
喬符稍微放慢腳步,黑貓靠了過來,再次「喵」了一聲,他佇足。
黑貓毛色光澤細緻,感覺有人悉心照料,梳得平順且未著植物種子,牠晃尾過來,蹭了蹭喬符褲管,並用前爪搔搔他的鞋,像是提出邀請。
「你要我跟你走嗎?」喬符問。
貓點點頭。
「等等,為什麼貓會點頭?」
黑貓卻突然往某條岔路躍奔,喬符未加思索便追趕過去。
他終於爬上頂端。映入眼簾的是座宮廟。
咻——
貓則飛撲進草叢沒了下落。
喬符站在銀漆繪製的「深鮫尊母宮」匾額前。細看門柱。它們是對稱石柱,雕著無數逆流而上的半人半魚,他們膜拜頂端一名女性,她手持巨大利齒製成的武具,腳踩海龍,面容憂傷肅穆。

他凝望良久,才走過門廊。
並在寫了文字的壁畫前再次停下腳步,撥開灰塵與蜘蛛網,仔細閱讀內容。

「深鮫尊母宮」
此宮主要是祭拜與感謝深鮫尊母,並且安撫大苦法師的亡魂。
傳聞遠古時深海曾存在著一隻萬年壽命的妖怪,叫做剎拉海妖王。
祂龍頭蛇身,頭顱上有無數張哀嚎人臉,那些人臉進入屍體,就能讓它們行走。祂長著爬蟲四肢與淌滿腐蝕毒液的翅膀。體積和半座城鎮一樣巨大。本為某片海域支配者,但配偶死亡後,配偶的屍體化成刺脊島,浮至海面。
剎拉海妖王遂浮至海面,且不願離去愛侶屍身,於是要求其子民定時獻祭。
本來牠處於深海,以食用水底生物維生。自從盤據刺脊島附近,其後裔就開始獵捕誘拐其他大陸人類,所以有些鄰域父母會以「不乖,就把你送去刺脊島。」作為嚇唬小孩的手段。
但情勢逐漸加劇,人們不堪其擾,於是由德高望重的大苦法師自告奮勇,特地到刺脊島剷平剎拉海妖王。
他對剎拉海妖王法器化陣,念誦經文。可是對海妖王毫無用途。於是大苦法師又燒符招鬼,並喝令天兵天將助陣。可是對海妖王依然毫無用處。
剎拉海妖王先是撕扯下大苦法師四肢,並吃掉其內臟,在其肚中塞滿頭骨,然後把四肢縫回,順序和方向卻是顛倒的。祂讓大苦法師動了起來,作為陪伴海妖王愛妻屍體的玩物。
很長一段時間,刺脊島成為人民恐懼的源頭。無論人民逃離海邊多遠,剎拉後裔都能誘捕到獵物。
後來,隨著深海湧流遷徙的人魚們來到了刺脊島。
慈悲的深鮫尊母不願看人類受苦受難,牠們捕捉住剎拉海妖王,將其囚禁於不為人知之處,並且守護著刺脊島。
這座廟宇就是供奉人魚還有希望能安撫大苦法師所建。也用來鎮壓剎拉海妖王。至今,在刺脊島仍有習俗,深夜聽到誦經聲,要遮住面孔重複念:「我乃人魚庇護之信徒,不得傷我。」直到聽見腳步聲離去,才能繼續行動。

喬符靠牆沉思。他閉眼,吁出綿長嘆息。
父親的照片、研究不為人知生物的地下圖書室、逃離母親、來自海中的呼喊、神秘的少女、信仰海妖王的古兆。
「我的妹妹是被不明生物強行帶走的。」
被人魚。
所以母親是深鮫尊母的子嗣?喬符想。太荒謬了,怎麼可能。
但仔細想想,這島上發生了那麼多難以解釋的事情。
他直視壁畫中深鮫尊母的容顏,祂安詳閉目,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滿意笑容。
一股惡寒刺進了喬符骨髓。
就在這時,他發現更裡邊,還有座祭壇。
喬符稍微穩定情緒後,才忐忑趨前。
難以置信地,祭壇上方有幅壁畫,壁畫正中央是名少女,背對前來膜拜的信徒。
背脊覆滿魚鱗。
和喬符弄丟的,那張夾在父親筆記本中的相片,看上去簡直一模一樣。

妳在哪裡,妳又是甚麼?
在宮廟的後院處,猛然傳來一陣狂吠。
喬符彈開刀刃,急奔聲源。
他來到中庭,有座人造池塘,橫跨兩端是條和式小橋,站了名不知所措的少女,喬符認出了她是遺落珊瑚髮釵的少女。
池塘周遭有六條野狗,牠們來回逡巡,兇惡怒咆,對少女展現猙獰獠牙。
她看起來泫然欲泣,與初次見到的冷漠印象截然不同。她似乎想向喬符求救,卻拉不下面子。
「走開!」喬符吼叫。
霎時,所有野狗都將注意力轉向了他。
野狗全然無視喬符威嚇,一步步接近喬符。
牠們翻開上唇,牙齦和齒末都沾滿血肉。
忽然——
喀嚓,地板傾軋。
環繞中庭的口字長廊有了動靜。
喬符聽到繩索或麻布類物體滑過縫隙。
接著,是魚鰭拍打水面的聲響。
伴隨赤腳踩在濕漉漉水窪的跫音。
走道太暗,喬符甚麼都看不清,可是狗群已開始悲鳴。牠們夾緊尾巴,以鼻腔長嗷,對空哀嚎後,忍不住落荒而逃。
他極力穩住顫抖雙手。
「喬符。」
呼喊聲彷彿是從他腦殼底下傳出。
「喬符。」「喬符。」「喬符。」「喬符。」
「喬符。」「 」「喬符。」
「 」「 」
「回來我們身邊。」

該死,快停止。喬符在心中吶喊,可是聲音反而變得更加急促、吵雜。

「喬符。」「喬符。」「喬符。」「喬符。」「喬符。」「喬符。」「喬符。」「喬符。」「喬符。」「喬符。」「喬符。」「喬符。」

「回到我身旁。」
是毓晴的聲音。

噹啷。
少女倏然搖動手上的風鈴。
噹、噹、噹。
她又晃了三次。空氣中蕩漾出清澈漣漪。
迴廊剎那陷入死寂。
一切倏然靜止。

兩人互視半晌,喬符才用忍不住暴露怒氣的腔調開口:「那些是甚麼?」
他情緒激動,頰邊的淡疤因充血而變得如紅潮般顯眼。
少女孤傲地挪抬小巧下顎,若有所思地搖搖頭。語態落寞:「你不屬於這裡,你根本不該來刺脊島。」
她的聲音雖然稚嫩,卻給人股美麗堅強,挾帶憂鬱的傾向。
喬符平復情緒,收起彈簧刀:「為什麼?」
她只是,又搖了搖頭,黑色瀏海宛若舞者的裙擺飛旋。
霎時,起風了。喬符盯著少女麥穗色臉緣。
他想到古兆的話。
「正確說來呢,應該算是通報失蹤吧。而且很奇怪,都在九歲那年。」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
「我的妹妹是被不明生物強行帶走的。」
她約莫十四歲。
喬符望著少女的澄澈雙眸:「我叫做喬符,妳叫做甚麼名字?」
她把鈴鐺收回衣裳,語帶保留回應:「小彤,他們這樣叫我。」
喬符答:「嗯。」
他環顧裝飾與供奉各種奇異水底生物的廟宇。
胃袋一樣的水滴魚、無數腹足的甲殼類、人臉背紋的螃蟹、下顎似鐮刀的鞭狀鰻魚、手爪海星、頭與肩膀都是魟魚,卻有人類手臂和腹部的長尾不明生物……
寒冷、孤寂、妖冶、高壓、幽暗等字眼閃過喬符腦中,置身廣場恍若置身充斥異樣生物的深海,瀰漫詭譎窒息感。
「妳知道剛剛那些是甚麼嗎?」他說。
她倔強撇過頭,脖頸、肩窩、鎖骨形成的弧度有如一座漂亮峽谷。
那少女抿嘴「嗤」了一聲,似乎不打算回答。
喬符思量片刻,取出髮釵。
「啊!」小彤見著不禁失聲:「我的髮釵。」
喬符無奈淺笑,將手捧髮釵遞前:「妳早上掉的吧?還給妳。」
她小跑步來到,接下髮釵,小心翼翼地揣在手中,邊細察是否損傷,邊囁嚅:「找了好久。」
喬符深切感受到,小彤或許也僅是個普通女孩罷了。
她緊繃的神色瞬然緩和下來,轉了轉水靈眼眸,語氣依然堅定道:「你不要靠近那些東西。」
他並不意外,點頭問:「剛剛那些,就是人魚嗎?壁畫上說的。」
小彤愣了愣,驟然顰眉,有點懊悔似地嘟囔。她責備瞪向喬符:「你別管那麼多,快點離開刺脊島。」
這反應教喬符困惑,他不死心追問:「妳認識古兆嗎?」
小彤厭惡退步,猛然轉身急奔,拋下矗於原地的喬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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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脊島》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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