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烤城隍 卷一 城隍報到 (三)

一路上，曲沃石從轎子窗口偷看陰間城池的日常生活，發現九芎城
建築物從古代木造飛簷樓房到日式建築樣樣不缺，現代房屋只佔極
少比例，路上不見石油動力車輛，陰間生活根本沒邁入工業時代。

九芎城如此熱鬧大出曲沃石意料之外，他還以為鬼魂住的地方一定
是陰風慘慘的廢墟。

在城隍府客廳中，曲沃石一口茶一口點心交代完他如何從打電動猝
死的大學生變成天界欽定的城隍爺，眾人同聲一歎。

「官服已經送到房間，麻煩祕書引導城隍爺著衣升堂，先判個案子
試看看，我們也去稍作準備。」文判官迫不及待提議。

「現在馬上就要升堂審犯人？」曲沃石錯愕。

「當然，九芎城可是積了八十年的案子，刻不容緩。想要進步最好
的方式就是實戰！實戰！」看起來就是很愛打架的武判官興致沖沖
，只差沒舉起曲沃石的手臂揮舞。

「我根本不會判案啊！」天啊！他才剛抵達九芎城而已，連陰間長
什麼樣子都還不清楚。

「既然天界選你當城隍，代表認同你可以進行正式判決，盡力判個
一件看看，發現問題才知道該補強何處。」蔚心直視曲沃石說。

倘若第一件案子就鑄成大錯，他豈不是完蛋了？曲沃石很想這麼反
駁，但他至少知道多說多錯，來到陌生地方姑且以靜待動更有利。

一名留著三條飄逸長鬚的瘦高中年官吏率領著部下們走進房間，此
人方才在城外沒特別表示，現在才特意來到曲沃石面前問候。方才
對他嗆聲的矮小禿頭男此刻只是跟在川字鬍身後，看樣子川字鬍不
是普通角色，曲沃石緊揪著蔚心衣袖求救。

「陰陽司長風丁洋，文武判之外就屬這位大人職權最高，務必小心
應對。」祕書立刻提醒。

曲沃石趕緊放下茶杯起身，陰陽司長並未因為曲沃石拿出壓倒武判
官的城隍印而像其他人那樣對他另眼相看，原本就缺乏自信的新手
城隍更加緊張。

「本來諸司有各自的工作，難得新城隍到來的第一天，請允許我等
旁聽審判。」果然川字鬍問安完第二句話就是要求列席面試。

陰陽司長面容沉鬱，雖無流露看輕之意，這種莊嚴冷漠的形象卻更
讓曲沃石無地自容，他不禁懷疑那句諷刺的低語就是來自陰陽司長
。

「當然，城隍爺要審的第一件案子就由我來選。」蔚心抓著曲沃石
的手腕帶他換裝去了。

「怎麼瞧著像拖豬仔去宰的氣氛？」武判官坐著托腮發表感言。

「誰知新城隍意外地是個小孩子。」陰陽司司長冷冷道。

過了一會兒，蔚心又走出來報告新城隍著裝完畢。

「小城隍呢？」

「官服是讓他穿上了，剩下的可能要麻煩各位大人。」她朝同僚們
一揖。

「妳這麼快就認輸倒是稀奇。」有城隍總比沒有好，文武判官已經
看開了。

「不是認不認輸的問題，詳細情況看了就知道。」蔚心揉揉眉心，
欲言又止。

眾人被勾起好奇心，隨她進入內室，曲沃石一襲圓領寬袖束腰紅袍
，頭戴烏紗帽，腳蹬烏靴，手持象牙白簡，整個人侷促不安。

「看上去倒像白面書生。」

「留把鬍子更好。」

官吏們交頭接耳對曲沃石的造型發表感想。

「一回生，二回熟，咱們先行到堂上待命，犯人押上來後，你聽從
楚祕書指示登堂，應該不難。」武判官想像好流程，一邊感動大衙
門終於有主官升堂了。

城隍府審案處又分為大小衙門，即使案件再怎麼多，文武判官還是
只能在小衙門審問犯人，大衙門為城隍爺專用的問案地點，卻也隨
著九芎城隍缺席積塵多年。

「我不能動了。」曲沃石小聲說。

「怎麼回事？」

「好像卡在磚牆裡面。」

「……」

「城隍的官服跟印章一樣都那麼重嗎？」著裝時還好，但穿上之後
就愈來愈重。

「官服應該算普通？」蔚心想了想回答。

「不過城隍官服在我們這兒等級最高，沒有一定法力想活動自如確
實有困難，官服本身有保護作用，一般鬼魂碰不得。」文判官略加
解說。

「沒辦法，先讓城隍爺上座，之後再傳喚犯人。小惡，過來幫把手
，我抬肩膀你抬腳。」武判官堅持曲沃石非升堂不可。

剩下的文職官員抹抹臉，假裝沒看見曲沃石薄弱的慘叫掙扎，蔚心
則鎮定地跟了上去。

※※※

一個小時後，城隍退堂。

白白耗費一天準備迎接城隍，陰陽司長率領部下離開繼續加班，五
營元帥也回到軍營繼續練兵巡邏等勤務，氣氛頓時冷清不少，只剩
文武判官陪伴著新官上任的年輕城隍。

用指尖戳了戳曲沃石，城隍爺還是趴在桌子上動也不動，武判官產
生一絲罪惡感。

「不過就是僵硬了點，多練練就好，哈哈哈哈……」武判官嘗試鼓
勵曲沃石卻成效不彰。

聽祕書宣讀案情時還好，該問案時曲沃石持續無聲，堂堂城隍居然
比犯人抖得還厲害，成何體統？結果曲沃石半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文判官只好宣布改日再審。

「城隍爺，你還是暫時穿便服好了。」蔚心在曲沃石趴桌裝死時拿
來替換衣物，文武判官一左一右扶持曲沃石解開神裝的束縛。

「我是不是很沒用？」曲沃石從方才那些旁聽的陰間官吏眼中看到
答案，根本當他是扶不起的阿斗。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樣就不錯了。」蔚心說。

「不用費心安慰我，如果還有我可以做的事，我會努力辦好。」曲
沃石非常鬱悶，他剛剛把一切都搞砸了。

「的確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做，換了衣服隨我來。」蔚心順理成章地
接下去。

他有一半只是在說客套話，結果這個祕書當真啦！曲沃石汗流浹背
。

女生不是比較有同理心，擅長同情弱勢嗎？他可是走到雙腿快斷了
，好不容易才抵達九芎城，好歹先讓他休息一晚，再怎麼狠毒應該
也不會逼他熬夜新訓吧？

「且慢，俺記得城隍祕書說過，一天可受理各部門一份急件。」武
判官攔住兩人。

「雷大人，那是指新城隍有基本的理政能力，至少也得是個修道者
或飽學之士。如今看來，下官必須撤回前言，請容蔚心帶領城隍爺
適應環境，急件你不妨照老樣子先找文判官參詳。」蔚心無奈的說
。

「那可不成。」武判官手上赫然浮現一部足足有人頭厚的超重捲軸
。

「那本該不會是《日本待引丁口紀錄》？」文判官張大眼睛。

「很重要的資料嗎？」曲沃石開始胃痛。

「有些臺人死於日本，或海難和其他因素魂魄困在異鄉，日方提供
給我們的外國鬼魂名單，希望我們領回去，日本陰間審判制度跟我
們不同。」文判官盡量說得白話些，確定曲沃石能聽懂。

「聽起來滿有意思，臺灣的陰間也跟中國一樣。」曲沃石冒出興趣
。

「關於陰間諸事，以後楚祕書會告訴你，我們以漢人制度為主，然
而光是本地就有各種陰間。倘若亡者的血緣和回憶都在臺灣，將其
引渡回臺灣再安排後事更恰當。」文判官期許地看著曲沃石和蔚心
。

「不只如此，裡面還有些罪犯也要帶回來審，當然我們這邊也有些
日本鬼要丟回去。前陣子和淡水廳都城隍協商許久，只差本城城隍
正式同意。我們負責日本地區，大陸和歐美部分他們人手資源多統
包下來。小城隍唷！這份卷軸可是從上位城隍大人卸任時來不及處
理的工作累積到現在，經過世界大戰，足足一百多年有家歸不得的
鬼魂名單。你說，還能拖延嗎？」武判官將滿是灰塵的超級卷軸放
在曲沃石面前加強說服力，木桌晃了兩下。

「當然不行！」

「目前九芎城能押解一批魂魄到沖繩驗身交換的人只有俺，下官雷
萬春請求三個月海外出差，請城隍大人批准。」武判官又抽出一張
公文置於桌上。

「咦？」曲沃石才剛覺得有武判官在令人安心，他就要出差了？

「往這邊『咚』地蓋下去就好了。」武判官指著公文末端。

「雷大人，禁止對城隍爺使用誘導發言。」蔚心立刻抗議，並把又
厚又破的卷軸拉到面前查閱：「您若長期不在九芎城，執行判決和
鎮壓惡鬼的重要工作怎麼辦？說到底，為何要三個月那麼久？新城
隍剛到任，正是重要時期！」

有這麼強悍的女祕書在，真的輪不到他開口。曲沃石搓搓大腿安靜
地旁聽，寬鬆長衫穿起來很舒服，就是有點冷。

「上千件案子要由臺日雙方開會決定罪魂分配到哪邊受審服刑，俺
又不是去玩。武判官的職位讓小王暫代，不是還有個天人監督官會
來嗎？九芎城目前形勢安穩，正適合大刀闊斧解決病灶。」沒想到
外表粗曠，個性看似直線條的武判官一連串精闢分析讓蔚心無法反
駁。

「城隍爺，你可自行決定是否要讓武判官離開，蔚心不便越矩代庖
。」

曲沃石有點意外，還以為像祕書這樣的女強人會堅持他得做出她認
為的正確決定。

當城隍就得這樣不斷決策嗎？全部都是些牽涉魂魄的嚴肅工作，曲
沃石漸漸明瞭城隍的繁重職責了，方才直接對簿公堂對他來說則是
太過震撼。

「文判官覺得呢？」曲沃石問他的意見。

「確實武判官和楚祕書所言都有道理，但設法讓人死有歸原本就是
陰曹地府的使命，因此在先後緩急上，在下更支持武判官。」文判
官表態了。

「既然這樣，同意武判官負責進行這次重要的海外魂魄引渡任務，
限期三月完成。」曲沃石用城隍印往公文一蓋，有點擔心蔚心生氣
他沒挺她。

結果祕書神色如常，有如開班會般直接跳下一個議題，曲沃石心底
有點發涼。

這時書房又走進一名年約三十五歲的黑袍男子，手上提著鐵鍊和類
似警棍的武器，一張國字臉與小平頭煞氣迫人，見到曲沃石時同樣
有點驚訝，慢半拍才抱拳請安。

「王鎮東參、參見城隍大人。」

不只對方吃螺絲，曲沃石也立刻起身避開，又不是演古裝劇，他雞
皮疙瘩都跑出來了。

「我不是古代人，這種請安可以省略嗎？」

王鬼差挺胸站立，目不斜視，無視曲沃石不確定的反問，大概這已
經超過他能回答的範疇。

「小王也是現代人，你們倆應該比較處得來。怎麼樣？九芎城首屈
一指的鬼差，體格不錯唄！俺一手訓練出來的！」武判官得意地介
紹。

「呃，很高興認識你。」曲沃石總覺得那名鬼差好像在瞪他，目前
遇到的人年紀都比他大，以為憑空當上神明很過癮的曲沃石，實際
被一群年長部下包圍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位城隍爺剛剛批准俺的海外出差，這陣子我的職位就由你暫代
了。」

「這怎麼可以……」王鬼差一臉震驚。

「你和老文不是配合得不錯嗎？就這麼辦。」武判官不由分說環住
壯碩鬼差肩膀，一手拉上文判官，儼然抓兩隻小貓般走了幾步，才
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對蔚心和曲沃石道：「俺和他們去處理交接問題
，明天在酒樓為小城隍開個慶祝會，楚祕書意下如何？」

「若能讓新城隍快點熟悉本城倒也不壞。」蔚心同意。

「那就太好啦！大吃大喝一頓才有力氣出差是不是？」武判官眼神
發亮。

曲沃石跟著點頭，比起審判犯人，歡迎會要有趣多了。

之後再也沒有其他官吏攜帶公事出現，看來對新城隍的震撼教育也
順便震碎了其他部門長官的期待，蔚心見新城隍癱軟無力，只好放
棄強迫他繼續工作。曲沃石不知怎地睡意瀰漫，迷迷糊糊任蔚心牽
引到寢室，看見床鋪倒頭就睡。

奇怪，剛死時什麼感覺也沒有，變成城隍以後反而又餓又累，沉入
黑甜鄉前，曲沃石隱約聽見幾句對話，好像是祕書姐姐和進來關注
的文判官，不是其他不熟的官員太好了。

「才用了兩回城隍印就累成這樣？」

「看來真的是沒有修煉過的凡人魂魄，等他適應九芎城的地氣，應
該就能飛快進步了。」

「希望如此。」

一雙纖纖素手放下紗帳，床鋪頓時與外界隔絕，曲沃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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