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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 往.後

看板marvel標題[創作] 往.後作者
magma
(玫瑰改了名字也不改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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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遺失了我的名字。

眼前的世界籠罩在一片夕陽編織成的金色薄紗中,但我就連前一刻在做什麼也想不起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失憶吧?

我掏了掏衣服和褲子的口袋,找不到錢包,也沒有證件。
反正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索性坐下來看著行色匆匆的人們。

哦?提著公事包的男人,臉上的表情和肩膀像是被石膏封存般的僵硬,應該是剛下班吧?

嘖,那三個高中女生有夠吵的,佔滿了人行道不說,
還把整條街當成自己家般的高談闊論,更不時夾帶尖銳的笑聲。

唉!台灣的未來真是堪慮。

真好,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對喔!台灣,我還記得自己是台灣人,大家的話我也聽得懂,
應該沒有跑到很遠的地方才對。

還是找個人問一下警察局在哪裡,請警察幫我好了。

左前方走來一對母子檔,年輕母親一手提著裝了蔬菜的紅白塑膠袋,
一手晃阿晃的牽著背著書包的小孩。

我試著裝出最和善的笑容,鼓起勇氣走向他們。

「請問...你們知道這附近的警局在哪裡嗎?」

無視我的問句,母親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我只能望著小鬼背後的神奇寶貝書包興嘆。

「喂,你該去的地方不是警局,是土地公廟。」

循著聲音的方向往上看,我找到了跨坐在路燈上的少年,
逆著光的他,輪廓被薄暮暈出昏黃的光圈。

「去土地公廟做什麼?」我抬起頭朝著他大喊。

少年站了起來,隨即像個跳水選手般優雅的轉了一圈跳下來,來到我面前。

「死人都要先去哪邊報到阿!」他若無其事的說著,眼神卻心虛的飄向別處。

「你說死人是什麼意思?」我轉到他的面前質問他。

「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阿!我們兩個都已經死了啦!」

我失落的往後退了一步,在這同時,少年迅速的朝我臉上刮了一巴掌。
我反射性的閉上眼睛,但奇怪的是,我感覺不到預期中的疼痛,
也沒有聽到臉頰被打到的聲響。
睜開雙眼,少年的右手還貼在我臉上,我仍然感受不到記憶中人類皮膚應有的觸感,
僅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微溫從臉頰傳來。

此時我才漸漸開始了解,我和這個世界的關聯,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不會痛對吧!我手放在這裡你也沒什麼感覺對吧!」少年說。

「因為是沒有質量的東西,沒辦法產生物質的實感是嗎?」我問少年。

「大概吧!還有你看地上也知道,我們是沒影子的。我看你還滿上道的,就跟你講一下土地公廟在哪邊吧!往前直走,下兩個路口右轉就是了。」

循著少年的指示,我找到隱身在街角的小小土地公廟,但是廟裡空無一人。
正當我轉過身準備離開的時候,背後響起了聲音。

「唉!現在的年輕人進廟都不先拜天公爐的呀!」
回過頭,一個穿著白色汗衫,灰色工作褲的中年男子正上下打量著我看。

「大叔,你是土地公嗎?」我好奇的問。

「我道行沒有那麼高,只是個顧門打雜的,左手伸出來吧!」他說。
男人抓著我的手臂,另一手的手指伸進我的腕骨,同樣的,我沒有任何感覺,
只能靜靜的看著一塊黑色的薄片被他拉了出來,上面閃耀著絲狀的金色光輝。

「這是什麼?」我問他。

「紀錄你一生行為善惡的晶片。」接著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台很像PDA的機器,把我的晶片插了進去。

「挖阿!沒想到連陰間都數位化了阿!」

「沒辦法,人口越來越多,用生死簿查太慢了。」男子停頓了一下,「況且,陽間滿多科技業的從業人員都早死,所以這邊技術進步的還滿快的。」

「唔,你得要服勞役喔!」男子退出晶片,把它放在我手心。

「聽好,你要先去找跟你有緣的人,問他願不願意把身體借給你贖罪,
他願意了再來這裡跟神明請示。要是上面准了,你就跟他互換晶片,
借他的身體盡可能做善事,等到對方的願望成真時,就代表你的勞役可以結束了。
等你罪贖夠了,回來這裡把晶片換回來,你就可以投胎了。」

「可是,剛剛我跟陽間人說話都沒人看到阿!更別說願意要把身體借給我了!」

「所以說要找跟你『有緣』的人嘛!如果有適合的人選那個人自然就會聽得到的。
至於願不願意借你身體…畢竟身體借給你也算是變相的折陽壽,
上面自然不會讓他白白借給你,對方可以要求實現一個願望,
只要不是攸關他人生死期限的,大都會核准。
如果過程中對方反悔,或是這件事讓非關人士知道了,這個互換契約就失效了,
一切會回歸成他尚未借給你身體的狀態。你選對象得要小心阿!」

「為什麼要回陽世贖罪,而不是去地獄受罰呢?」我問他。

他看了我許久,才緩緩的說:「年輕人,懲罰跟贖罪是不同的,贖罪是陽世人才能有的權利。一旦你還清你欠的,你還有投胎的機會;但下地獄的人下輩子就不可能再為人了。」

踏出土地公廟,心情隨著夜色移轉也開始沈重了起來。

哎!要找到能看得到阿飄我,又願意借我身體的人,簡直跟大海撈針差不多阿!
不知不覺,我又走回之前遇到阿飄少年的地方。

「呦!你要服勞役嗎?」阿飄少年說。

「是阿!你還沒走阿!該怎麼稱呼你好?」如果不是這個身體已經無法喝酒了,我還真想找這個同病相憐的傢伙去喝一杯呢!

「叫我阿傑吧!」

「你還記得在世時的名字嗎?」看著阿傑未脫稚氣,走路搖來晃去的樣子,這麼年輕就往生,家人應該很難過吧!

「一開始是跟你一樣什麼都忘了…後來發生一些事才想起來。嗯…我不是很想談這個,可
以別問嗎?」

「抱歉,我無意冒犯。只知道自己死了卻又什麼都不記得,一時慌了,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啦~ 只是先跟你講清楚,對彼此都好。」
阿傑垂下眼,搔了搔頭。

「嗯…那你晚上都去哪邊過夜呢?是不是晚上才比較容易讓人感應到我們?」

「感應這個好像因人而異,我實驗過,有些人會感覺到聲音,有些人則是可以看到。我的經驗是晚上『看見』我而繞過我走路的人似乎比較多。至於過夜,反正沒幾個人看得到我們,跟在人後面要去什麼地方都可以。只是當鬼後,很多慾望都沒了,看得到吃不到,不會餓也不會想睡,一天可以當成兩天用。」

韓愈先生說得好:「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

人死後,身分長幼又再度歸零,雖然阿傑外表看來頂多是個國中生,
阿飄經歷可是比菜鳥我強太多了。第一天當阿飄就能遇到阿傑這個小老師指點,
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記不得自己是誰、怎麼死的,
自然也會忘記人世間的愛恨喜悲,這時的我心中只剩下迷惘,
連一絲悲傷惋惜的情緒也沒有。

「不知道我頭七過了沒? 還來得及回去看親人最後一面嗎?」
唔…這些問題恐怕會觸碰到阿傑的地雷,我只好摸摸鼻子把疑問吞回肚內。

我跟著阿傑靠著阿飄隱形優勢避開收票員的耳目,看了免費的午夜場電影,
又鑽進人聲鼎沸的夜店對著花枝招展的辣妹品頭論足,列出各自的排行榜,
加總分數頒發「今日我最美」、「性感尤物」、「強暴我眼睛」等獎項。
站在五光十色嘈雜紛擾的世界裡,唯有我跟阿傑的聲音被隔絕在外,
眼前一切好像是立體感十足的3D電影,而我們是無法抽身的觀眾。

「嗯…差不多該走了。」阿傑說。

「喔!好…」我隨著阿傑走出店外,來到昏黃的街燈下,
屋頂廣告看板的時鐘顯示現在時間是凌晨三點半。

「覺得怎樣?當透明人好玩嗎?」阿傑問我。

「可以隨意評比夜店妹一開始還滿新鮮的,但後來就有點膩,
大家都看不見我們,也沒有人會跟我們說話,很沒存在感。」

「畢竟是阿飄嘛!我到處閒逛了兩天之後就變不出什麼新把戲了。
就算遇到阿飄同胞,每個人也都是忙著趕快把任務完成好投胎,沒什麼機會交流…」

阿傑停頓了一下,「你,有沒有興趣爬個山看看日出?」

「好是好,可是這個方位…就算爬到山頂也看不到日出吧!」
我看著知名地標101背後有如保鏢般巍然矗立的山說。

「哈哈~你住巷子內喔!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跟早起的阿公阿嬤一起運動也好,
反正我們不會餓也不會累,想去哪就能去哪,就連跌倒也不會痛。」
阿傑的話語中,似乎隱隱透出一絲無奈。

一般人還在安睡的時候,三三兩兩早起健行的爺爺奶奶已動身往山上邁進,
我們也跟著信步沿著登山步道向上爬,正如阿傑所言,我一點疲倦的感覺都沒有。
從山頂往下俯瞰,連綿的路燈看來像是一張晶瑩閃爍的蜘蛛網,
101及周邊大樓的主燈都已熄滅,唯有101的頂燈像是一顆伸手就可以抓到的星星般發光。

「我以為阿飄可以像電影演的那樣瞬間移動耶~」我有點失望的感歎。

「或許有些比較有天分的人會吧!可惜我不會,不能教你。」

「阿…我不是要怪你啦~」

「我知道。只是…阿飄也是會消耗能量的,能停留在人間的時間有限,用完的時候就魂飛魄散了。你現在可能還沒感覺到,當能量慢慢跑掉之後,動作就會漸漸跟不上想法了。」

「這麼說…你已經開始有那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了嗎?」

「你真聰明,講一點就猜中八九成了,成績一定很好。」

「生前再怎麼聰明,還不是一樣死了。」我苦笑。

「也是…或許這是老天爺唯一對每個人都公平的地方。」

原本漆黑的天際,不知不覺已變成帶有透明感的深藍,
台北盆地正從黑夜中甦醒,黑夜逐漸褪去。

「聽說,醫院比較有機會遇到有緣人,那邊磁場接近陰陽交界,
而且想要許願讓家人病好的人也不少,你找間大醫院去試看看吧!」
阿傑給了我良心的忠告。

「你不一起去找有緣人嗎?」
阿傑的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但是眼底沒有笑意,「我還有心願未了,你先去吧!」

我搭上捷運首班車,前往臺北最富盛名的台大醫院急診室,
大部份的病人和家屬都還在閉目養神的狀態,儘管我朝還醒著的家屬試著搭訕好幾次,
仍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我只好又往手術室碰碰運氣。

清晨的手術室外頭看起來比急診室冷清許多,或許是預定的手術還沒開始的關係,整排的長椅上只有看到一個年紀約莫大學生的青年。

我朝著低著頭的青年說「你好,請問你看得到我嗎?」
出乎意料的,青年抬起頭看著我回應了,「嗯,看得到阿。」

彷彿看到救世主般,我蹲低身體跟他拜託,
請他同意跟我互換靈魂去許願,也告訴他我遺忘自己名字的事。

青年很乾脆的答應了,但他請我先等到他確定手術房內手術成功,
他才能跟我去土地公廟許願。

青年跟我約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店,他說如果手術結果順利,他就會來這裡找我。
沖泡咖啡的香氣像是喚醒這座城市人群的魔法,雖然阿飄我已經沒辦法喝咖啡了,
但看著攜來人往趕著上班的人們,像是一群群優游在大海中的沙丁魚,
跟阿傑評比夜店辣妹又是另一種風情,我不禁思考,
為何上天還要讓我們這些亡者保留這些感官的刺激呢?
是作弄還是要讓我們重新思考人生?

接近正午時分,青年依約來了,但他只在門口揮手叫我,沒有進到咖啡店裡消費。
青年跟我自我介紹,他叫陳志成,是家中的老大,因為父母希望他可以有志者事竟成,
才取了這個名字。除了他以外,家中還有一對弟妹,家境只算勉強糊口,
所以他一邊在科大唸汽修科,一邊在家附近的機車行打工當學徒。

我原以為阿飄會像吸血鬼那樣見光死,但和志成一起走在路上並不覺得有難受的感覺。
他問我「只要有供奉土地公的廟應該就可以了吧?台北單獨拜福德正神的廟好像不多。」

「嗯,當初我去找土地公廟的管理人也有說,他們就像陰陽界之間溝通的派出所,找哪一個受理都OK。」

我跟著志成來到他家附近侍奉保生大帝的廟宇參拜,跟我這個都市俗不一樣,
他一來就走到天公爐前雙手合十拜了三次,也懂得龍邊進虎邊出的傳統。

進到廟宇,只見管理人坐在土地公的神桌前,看到我們就直接開口,
「兩位是來互換晶片的吧?」

我們不約而同點頭確認,管理人似乎早就知道我是阿飄,直接走到志成面前問他,
「你,想要許什麼願望?」

「我想要讓我車禍受傷的朋友能早日康復。」志成說。

管理人跟我們要了雙方的晶片掃描,我暗暗的想,
這個朋友或許就是那個早上動手術的人吧,
志成或許也是想要祈求他能康復才來保生大帝的廟拜拜。

管理人先把我們的晶片放在土地公神桌上,接著要志成點三柱香,
先去天公爐上香稟報,再回來土地公神桌前進行之後的儀式。

接著,管理人要我們兩個都在土地公面前跪下,各三叩首,
在此同時他唸著我聽不懂的咒文,完成儀式之後,他才把晶片交換插入我跟志成的手腕。

許久沒有人類肉體實感的我,進入志成身體有種像是披上人皮的感覺,
忍不住伸展手腳確認自己變成「活人」,而志成變成阿飄的樣子我也還看得到。

志成的家位在一棟五樓公寓的頂樓,我跟著他的腳步爬樓梯,開始有點喘的感覺。

「變成靈魂好像比較沒有累的感覺,你之前也是這樣嗎?」志成說。

「是阿,或許是因為不需要再用身體的質量運動跟地球的重力抗衡了吧!
之前我跟另一個阿飄朋友爬象山也完全不會累。」我說。

「你的觀點還真特別,但應該就是這樣沒錯,
畢竟車輛也是發動引擎去做功才能讓車子前進。
等下進門先跟我媽打聲招呼說我回來了,其他事情進我房間再談。」

跟志成一路爬到五樓的路上,有些人家門面已經翻修,看起來較為風光,
但志成家的鐵門看來還是原本的樣子,紅漆邊緣有些生鏽。

「我家是跟親戚買的二手房子,我爸媽老家在彰化,上來台北打拼。
小時候爸媽在臺北房子是跟別人租的,我小時候在彰化被奶奶帶大,
本來我家是雙薪家庭,當爸媽準備買房子接我來台北讀書的時候,
媽媽又相繼懷了弟妹,只好當家庭主婦顧小孩。賣房子給我們的親戚懂得投資理財,
股票賺了不少錢,也有新的房產,就把舊房子賣給我家。
雖然目前還要繳房貸,但至少公設比跟管理費都還可以接受,
頂樓的房價也比較低,爸爸還貸款的壓力不會那麼重。
現在弟妹有上課的時間,媽媽就利用白天去超商當計時臨時工。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對念書沒興趣,所以就去念修車的科系,
也去當機車行的學徒,雖然我是去學技藝的,
老闆還是每個月都包紅包給我貼補家用,我真的很感謝他。」
志成向我簡略的介紹了一下他的生活。

「那你的弟弟跟妹妹呢?沒看到他們。」

「今天剛好去補習英文,現在的小孩要學的比我以前多太多了,
等下我爸下班才會去接他們回來。英文我很差,沒辦法教他們,
但數學跟自然還算可以,所以能當一下小老師。」

志成的人也太好了吧!我暗暗在心裡想著,他幾乎每天都在做善事阿!
過這種生活應該很快就能讓他的願望成真了吧?

第二天,志成帶我去他唸的科技大學上課,
有他在我身邊提示理論課程和技術課的眉角,我也可以安心的假扮他。
也因為志成已經在機車行打工很久了,學校一年級的課程對他來說不難。
但是機車行的打工事關他跟老師傅銜接技藝傳承,而且還要保障客人的行車安全,
他只好要我跟老師傅請假,說媽媽跌倒受傷了,必須要請段長假照顧媽媽才行。

志成跟我說,雖然學校大三之後會將學生分為汽車和機車兩組,
讓學生照一二年級成績選讀志願,通常成績較好的學生會挑戰汽車組,
謀求日後更優渥的收入,但他已經早決定要以機車組為目標,
因為這是臺灣最多人使用的交通工具。

配合政府減碳排放的環保政策,志成學校的機車組以四行程機車作為主要教材,
大四還提供學生至機車大廠實習半年的機會。
但對於像志成家這樣從外地來大城市謀生糊口的家庭來說,
有車可以代步就要偷笑了,許多人對耐騎、馬力強勁的二行程機車,仍捨不得淘汰。

「這也是我去機車行當學徒的原因之一」志成說,
「有些二行程機車才會用到的零件和技術要老師傅才會修。」

「你想得真遠,但這樣能賺得到錢嗎?」我狐疑的問他。

「修車的價錢應該會隨車輛本身的狀況還有零件原價、政府政策變動吧!」他說。

「說的也是,零件停產的話,神仙也沒辦法修了,所以才會有這麼多『殺肉』生意。」

「你也懂殺肉是啥喔!我學技術的車行也會挑一些消耗較少的報廢二行程機車零件,以防日後叫不到零件。不過老師傅都會先跟客人講清楚,也會算殺必死價錢給客人,也算銀貨兩訖吧!我也跟老師傅討教,改裝一台報廢沒牌的二行程機車來測試,如果可以,不知道能不能讓二行程老車的積碳減少,引擎效率提高,就不會再增加這麼多廢氣,老是被罵是烏賊車,如果以後能有一天做到就好了。錢我不太在意啦,能糊口就好,只希望到時開店房東房租不要算我太貴,哈哈」

「你有心的話一定會很成功的啦!四行程跟二行程都能精通,到時一定會有很多客人找你修車的。如果那些賣手機、電腦的也能像你一樣注重資源再利用,一定會減少更多3C科技污染的。」我說。

跟著志成過完一週的學校生活,來到週末,他問我有沒有空去看電影,我欣然同意。

「本來是想跟我那個受傷的朋友一起來看的,他才剛過滿18歲的生日不久,要找我看鬼娃洽吉最新一集,但現在他還沒清醒,片快下檔了,我買的預售票也得快點用掉才行。」志成說。

「好是好,可是你買兩張票,我們用一張就夠了阿,別人又看不到你。」我說。

「沒關係,留個空位吧,我也有點想去想像,如果當初意外沒發生,會怎麼樣。」

鬼娃洽吉一如以往,是主角家中揮之不去的夢魘,雖然已經拍過七集,
導演還是在最後埋下洽吉可能捲土重來的伏筆。

出乎意料的,當我們離開信義區影城的時候,有個陌生人來跟我們搭訕。
「呦」他向我們舉手起來揮手說,「我是阿傑啦,還記得我嗎?」

阿傑指著旁邊的靈體說,「這個人想許願讓自己跟女友復合,但我辦事不力,
現在八字還沒一撇,不管是用LINE、電話、還是寫信都會被封鎖、掛斷或退回。」

「這樣阿」我對著那個靈體說,「那你會反悔跟阿傑定的契約嗎?」

那個靈體搖搖頭,「不,我不後悔。會這樣子也是我咎由自取,
我以前太自大了,以為大家都要聽我的,但其實大家都在背後說我閒話,
我女友也是因此受到牽連,是我請阿傑讓我再多思考幾天,再轉換心情去上班。
阿傑試著要我捐錢給慈善機構,我也捐了,但沒什麼幫助,
或許是要阿傑本體去做善事才會抵消功過吧!」

「阿傑,你答應他是很好心啦!」我說,
「但是你自己因為這樣如果來不及找到合適人選服勞役期滿投胎怎麼辦?」

阿傑的人類眼睛又飄向遠方,
「其實我已經放棄投胎了,是因為他剛好在我死的地方出現,
還看得到我,我才找他互換晶片的。」

那個靈體點頭接著說,「如果可以我也想幫阿傑傳遞他的心意給他家人,
但他不肯讓我去他家。」

站在我旁邊的志成突然開口,「你死後都一直守在那裡,是不是人家說的地縛靈阿?」

阿傑的表情完全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我就主動幫他解釋
「不是啦,他就是那個跟我去爬象山的阿飄朋友阿!
可能是生前還有餘願未了,才在這裡耗著。」

阿傑身旁的靈體也耐不住性子,跟我們大吐苦水「雖然沒有成功喚回我女友的心,但只有我一個人受惠不公平啦,他只肯跟我說每天來這裡祭拜他的那個女生,是…」

阿傑忽然忘記自己在人體內狀態無法攻擊靈體,向那個靈體揮了一個空拳。

「八成是女朋友啦,對不對?」我瞇著眼睛對準阿傑臉孔,等著看他的反應。

「小惠才不是我女朋友,她人這麼漂亮又溫柔,配我太可惜了。
我只是暗暗的喜歡她而已,沒想到她會來這裡。」
人類的阿傑終於流下了不知該屬於他自己,還是單純這個身體的眼淚。

「我跟小惠都是育幼院長大的,現在原址也改建了,院長幫我找的寄養家庭,
我也沒臉回去,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我不想講這麼多才不肯說我家在哪裡。
我也不是跟蹤狂阿,我只想一直在這看著她,直到我魂飛魄散的那刻而已。」

「阿傑,你或許有難言之隱,我們也能體會你的心情,
但你有想過小惠的心情嗎?你的心意對小惠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她才會一直來這裡拜你阿!」志成說。

有句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我、志成、跟阿傑交換晶片的老兄三人,
或許可以想出什麼辦法幫阿傑傳達他的遺言給小惠也說不定。

「阿傑,我們都想幫你阿!你自己用別人的身體去說,
可能擔心小惠不會相信、會被你嚇到,互換晶片契約也會因為這樣失效,
你也沒有這樣的勇氣對吧!不然我們就來演你在世時的好朋友吧!
就說你來跟我們托夢,問小惠過得怎樣,再見機行事好嗎?」我說。

「嗯,好。」不知為何,阿傑的眼淚又潰堤了。

阿傑跟我們說,小惠通常會在放學後大概晚間六點來,但今天是假日,她有可能會提早來,我們決定一起去阿傑死掉的地方等小惠出現。

「來了來了,就是前面那個穿米色上衣綠色裙子的女生。」跟阿傑交換晶片的靈體說。

阿傑瞪了他一眼,「誰叫你多事講的,先躲起來準備一下要等下怎麼講比較好啦!」

「沒關係啦。」我說「小惠也只得看的到我跟你,他講的話她也聽不到阿!」

「等一下,」志成說「機會有限,我們先觀察一下看她怎麼拜你,思考怎麼跟講她才會相信,明天再來跟她說吧!」

我們看著小惠手上拿著三支路邊常見的紫紅色花朵,來到阿傑往生的地方,
蹲低身體彷彿在祈禱什麼般的祭拜。

「阿,是長春花」志成說。

「你怎麼知道阿,真厲害!以前我跟小惠一起長大的育幼院花圃也有這種花」阿傑說。

「我家也有種阿,這種花因為容易栽種,常年開花,又叫日日春。
我家種在廚房旁的窗台上,好讓我媽煮飯的時候看到花心情好。」志成補充
「不過,這花只能觀賞,吃下去可是會中毒的。」

我又再次被志成的體貼感動了,如果阿傑跟小惠的心結也能因為他的幫助解開就好了。
說著說著,小惠起身把花帶走離開了。

「我之前都以為她會像外國人那樣把花留在原地呢!」跟阿傑交換晶片的靈體說。

「民風不同吧!在台灣這麼做會被當成亂丟垃圾阿,小惠才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崇洋呢!」阿傑忍不住幫小惠打抱不平。

「我大概知道了,明天你們兩個『活人』一起跟小惠說吧!」志成說。

「要怎麼開口才好呢?」阿傑問。

「你應該知道自己跟小惠的全名吧!直接問她是不是自己的青梅竹馬某某人,她應該至少會相信你們認識阿傑。」志成對著人類阿傑說。

「吼對,沒想過可以這樣問」阿傑指著我,「跟這傢伙兩個人一起問還有自我介紹,也比較不會穿幫或是緊張。」

翌日傍晚,我們二人加上二靈,齊聚在阿傑死去的地方等待小惠到來,小惠果然依照往昔一樣帶著長春花來祭拜阿傑。

「請問,妳是林宏傑的朋友郭佳惠嗎?」人類阿傑鼓起勇氣向小惠搭話。

小惠無預警看到兩個男人一起跟自己搭訕,頓時驚嚇到退後一步。

「妳別害怕,我們也是宏傑的朋友,才會知道他跟妳的名字,
他也知道妳每天都來這裡,所以他托夢給我們,
想要跟妳傳達他最後想跟妳說的一些話,講完之後我們就不會再騷擾妳了,請妳放心。」我跟著幫腔。

「好吧!」小惠調整了一下呼吸說。

人類阿傑則是搔搔頭後,深吸一口氣,彷彿用盡靈體最後的能量般努力的說,
「小惠,不對,佳惠小姐」他又吐了一口氣,
「阿傑他說,請妳別再掛念他了。他會……跳樓是因為,
是因為在學校被不良學生霸凌的關係。那些人一直要他去偷其他同學的手機去變賣,
他這次被人贓俱獲,百口莫辯,最後才會選擇用生命證明自己的清白。
妳一點錯都沒有,請妳放下妳的悲傷吧!否則他也會難過到不行的。」
說著人類阿傑的眼淚又像沒關緊的水龍頭般止不住。

「但是,我……我沒能讓他跟我說出他的困擾,
我們明明唸同一所學校,又一起在育幼院長大的阿!」小惠聽了也淚如雨下。

「我們兩個也是阿!他死後我們才知道他的苦衷,
他或許怕妳轉為下一個被霸凌的對象才不跟你說吧!」我說。

「喂!」靈體的志成向我們打pass,「你們問一下小惠願不願意跟人類阿傑牽個手,還是來個國際禮儀的擁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人類阿傑聽了之後,向小惠發出邀請,
「我可以有這個榮幸代替阿傑握妳手一次,替他感謝妳一直以來的支持嗎?」

小惠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點頭了。

於是,人類阿傑擺出像是要邀舞的姿勢,低頭握住小惠的手說,
「謝謝妳一直以來的陪伴。」

我從阿傑低頭的角度看去,只見他說完又暗自用嘴型說了「再會了,小惠。」連我這個原本應該是局外人的人都差點要哭出來了。

小惠離開後,我還來不及確認周遭,原本站在我們身旁跟阿傑互換晶片的靈體就消逝在我眼裡了。

我對著殘存的「活人」提問,「你是阿傑,還是『別人』?」不知道那個靈體真名的我只好這樣稱呼他。

他略微放鬆笑著說,「我是『別人』,名字不重要,當初去土地公那裡互換晶片的時候就知道了,如果是自殺的話,能量消失得會比其他靈體快,撐不到七七四十九天的,但我也不知道他這樣能否投胎就是。」

「如果有來世,但願阿傑可以跟小惠重新在一起阿!我相信他們是互有好感的。」我說。

「嗯,我也該好好回去面對自己的生活了。」『別人』說。

站在我們旁邊許久的志成沒有說話,我問他,接下來是不是要回他家吃晚餐了。

「不,我們先回台大醫院吧!時候差不多了」

我沒有向志成詢問過他那位友人的病況,不知道他康復得如何了,
或許解決阿傑和小惠的事件可以讓我功過相抵吧!

彷彿早就知道結局般,志成並沒有到重症的加護病房,而是直接帶我來到普通病房區。

「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接下來的人生好好過,也不要責怪自己。」
志成對著人類身體的我說。

「可是,我們還沒互換晶片回來啊!」

志成沒回答,他的嘴角微揚了一下,用靈體帶著微溫的手,
握住我的右手,接著靠向我肩膀給了我一個國際禮儀的擁抱,
頓時我有種徜徉在母體羊水中般溫暖的感覺。

「再會了,傳智。」他說「當初我沒有阻止你,我也有錯,所以我不責怪你。」

說完,志成逐漸變得透明,消失在我眼前。
此時,我腦內忽然像播放倒帶電影般掠過一連串影像。

18歲生日,我去考了機車駕照,買了新車。
18歲生日,我騎著新車,向喜歡的女同學告白,對方狠狠拒絕了。
18歲生日,被甩悲傷的我,買了啤酒去找跟我從搬來台北就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訴苦。
18歲生日,我騎著車,載著那個朋友去陽金公路夜衝。

當我想起一切,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躺在病床上,
除了腳還打著石膏外,腦部跟感官都功能都回復了,
醫生說我會清醒是奇蹟,原本他們以為我會變成植物人的。
我沒有跟家人問,我也知道,志成在那場車禍喪生了,
即使有交換晶片、功過相抵,
但土地公是為了讓亡者完成他們的遺願,才會創造那個世界的。

高傳智,這是我的名字,志成的願望已經成真了。

-------------------------------------------------------------------------------作者的碎碎念

1.第一次發創作文,有點緊張。(汗)
小說名稱往.後 (forward backward),有雙重意思,既是往生之後,
也有往前與往後的兩個交錯時間線的意思。
這個故事已經在我心中構思超過十年了,結局早就想好,
每年飄月都會想起它,只是一直沒有找時間寫完,
故事中的二行程機車也不合時宜了,所以趁今年趕快把它寫完。
2.我個人喜歡用台勝過正式官方用字臺,故事中都用台是我的偏好,請別介意。
3.長春花的典故,是源自一位鄒族原住民菁英高一生寫的一首曲子,
他本身也是228跟白色恐怖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有興趣的人可以搜尋高一生跟長春花找來聽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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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408/21 22:13看不太懂,志成死了,那傳智進入的肉體是誰的?一開始這兩位

ls408/21 22:13就都是靈魂嗎?傳智是生魂,志成是死後的魂魄?

magma08/22 12:39傳智是生魂沒錯 我的想法中他的三魂七魄還有部分留在原本

magma08/22 12:40的肉體 所以跟死後亡者的狀態不一樣 廟方也看得出來

magma08/22 12:41他是跑到另一個志成沒有死去的平行時空 讓志成喚回名字後

magma08/22 12:42回到了他原本所在的世界

magma08/22 12:54謝謝您的認真閱讀 :)

grassbear08/22 14:55推推

ls408/22 20:27了解,原來還跑去平行時空啊!

ls408/22 20:29但如果是平行時空志成沒有死,為什麼要傳智要好好過日子,不

ls408/22 20:29要自責?

cutemaumau08/23 18:09不能用平行時空解釋,這個是完成亡者心願的,亡者是志成

cutemaumau08/23 18:09他的心願就是讓主角醒過來, 主角是用生魂的方式透過土

cutemaumau08/23 18:10地公的帶領最終復活, 但是這一切其實是志成的心願

magma08/23 20:10我認為志成死時已經掃過晶片 所以可以活在土地公創造的贖罪

magma08/23 20:12世界 也就是他沒有死去的平行時空中 這樣他才有肉體跟家人

magma08/23 20:14他看到傳智來找自己 沒有點破 也是為了讓傳智可以贖罪

magma08/23 20:19謝謝大家認真閱讀 讓我想到之前沒想過的面向 感恩

onepart08/23 21:59推推~

ghostpunk08/24 20:46還不錯~但贖罪的世界有小惠?兩邊都連結喔?

magma08/24 22:18跟志成有家人一樣 活著的人在兩個世界都存在

magma08/24 22:20一種備份世界的概念 XD 但是死者跟生魂因為晶片紀錄善惡

magma08/24 22:21在贖罪世界只能趁著靈魂能量還沒消逝前 設法贖完罪

magma08/24 22:23才可以投胎 或是清償完罪回到原本世界繼續生活

magma08/24 22:26志成晶片紀錄很多善行 不需要贖罪 所以能活在贖罪世界裡

dlfly08/26 16:27謝謝說明

IBERIC08/30 06:17

greywagtail10/06 22:08感覺很立體的故事

beastwolf12/07 12:12很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