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蓬萊異聞錄 第二章 緣起大員(2)
「阿爹,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阿月輕聲向阿火師問道。
方才阿財與阿火師商談了半晌,除了代替顏老大再次聊表謝意之外,其次便是要探詢阿火師於大員的落腳地;豈料阿火師歷盡千驚萬險渡海來到大員,一非為了依親,二非為了立業,只是含含糊糊說了句「師承所命」便未再多說,一家人甚至沒有落腳之處。
阿財大致了解情況之後,立刻喜上眉梢地表示,顏老大已有交代,若是阿火師一家尚無落腳之處,務須帶往顏家宅院好生安置;阿火師約略沉吟了半晌,最終點頭答應。
顏家大宅與碼頭相距不遠,不消半刻鐘的路程眾人便已抵達;只見大宅白牆綠瓦,三畝見方,門庭遼闊,青石地磚沿街鋪開,四通八達好不氣派。
「大家請稍候,我先去叫門。」
眾人來到大宅門口,阿財便先行上階叩門,阿火師三人立於階前,忽感東面一片灌木林地習習送來微風清涼,直吹得人精神抖擻、神清氣爽;阿火師往風來處略加觀望,直覺那片灌木林地的風水地理自成一格,似乎頗不一般。
「喔,是阿財回來了,」一位頭髮花白,年近耳順的老僕出來應門,望了望門外眾人後問道:「老爺呢?怎麼沒跟你一齊回來?」
「王管家,老大還有一些買賣需要親自找紅毛番商談,他要我告訴您,午飯他就不回來吃了,今晚他要宴請船員,要麻煩您備好晚宴。」
「我知道了,那他們是?」
「他們是老大的貴客,這位是阿火師,」阿財稍稍側身,將阿火師介紹給王管家「請王管家替他們在宅院內安排住處;若不是阿火師,今天日昇號便要葬身黑水溝了。」
「嚇,竟然有這種事情!」
「王管家您好,在下劉思火,這兩位是我的女兒阿月和我的徒弟阿吉,我們恐怕要在顏府叨擾一陣了。」
「阿火師不必客氣,既然您與老爺還有眾兄弟有恩,咱自然要以禮相待,請跟咱來!」
雙方相互作揖行禮之後,便往顏家宅院走去。
「阿姐……」
「怎麼了?」
「妳看那邊……」阿吉右手指向灌木林的方向「那位夫人從剛剛就一直站在那邊看我們。
」
「手不要亂比,這樣子很沒禮貌。」
阿月沒有理會阿吉,只想趕緊跟上大人們的腳步,連忙牽起阿吉徑直往顏宅走去。
「妳有沒有看到夫人後面的那兩個大漢?一個耳朵好大好像水瓢,另一個眼睛大到好像快脫窗,好有趣!」阿吉卻是饒富興味,仍自顧自地瞎說一通。
「你不要黑白亂講,你再胡鬧阿姐就罰你去面壁。」阿月生怕阿吉輕浮的言行去得罪到旁人,連忙喝斥一聲。
「好啦,不說就不說。」
臨入門前,阿月仍禁不住好奇往灌木林處匆匆一瞥,然而沒有見著阿吉口中所謂的夫人與大漢,卻有幾點螢光若有似無地於林前盤桓。
王管家整備了三間臥房並差遣下人掃灑整理,待到安頓完畢,不覺也到了午膳時間;王管家在阿火師的臥房裡擺置一桌簡便但精心烹製的飯菜供三人用膳,隨後告訴阿火師,如果午後有任何安排,自己都能夠幫忙。
「師父,我覺得我今天真的好累,好像怎麼睡都睡不飽。我覺得我等一下吃完午飯之後可以直接去睡午覺,一直睡到晚飯時間再起來吃晚飯;我聽說今天晚上有晚宴,有很多山珍海味可以吃,吃完晚宴之後再接著睡,明天一定精神百倍。」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師父是在養豬的。」阿火師右手夾起一塊紅燒板豆腐,斜眼盯著把整張臉都埋在大碗公裡瘋狂扒飯的阿吉說道。
阿火師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想起小時候師父對自己的千般苛刻、萬般砥礪,就是為了自己能夠在武功和道術上打下深厚的基礎,能夠儘快傳承劉氏一門的使命;然而自己對這個一門單傳的弟子阿吉卻是百般寬容,發不上狠勁,雖稱不上疼愛,但卻從來不曾責罰過阿吉半分。
「你還敢說,昨夜自己爬起來夢遊都不知道,我一直叫你,你都不理我!」阿月故作慍怒道。
「阿姐,昨夜的事情我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阿吉從大碗公裡抬起黏滿米粒的臉,咀
嚼著滿嘴菜肉含糊說道。
「好了,阿月,待會吃飽之後,妳和阿吉留下來把身軀清洗乾淨,然後再休息一下;我待會到顏宅外頭繞繞,稍微熟悉一下環境。」
用完午飯,阿火師獨自一人步出顏宅,那片灌木林飄散的特殊氣息始終縈繞在他心頭盤桓不去,他決定利用午飯後的片刻時間一探究竟。
人猶在林外,便已覺受到如棉花般柔軟的清涼感包覆周身,全身疲憊感頓時一消;再往林內走進幾丈,可見東北方草丘微微隆起,向西展望,可見湛藍海水於鯤鯓外綻放一朵朵耀眼浪花。
「如何?這裡的景緻不錯吧?」
阿火師心中一驚,就在方才,身心已幾乎和周遭環境融為一體時,身後竟傳來女子聲音,唐突打破難得的片刻寧靜;阿火師詫異轉身,只見一位身著桔紅色繡花衣裙的女子正笑容可掬地盈盈佇立於晶瑩春陽之下,阿火師無須第二眼便已認出來者就是上午在碼頭上一瞥而逝的女子。
「是妳!…哦…失禮了……不知在下是否誤闖了夫人家中產業,還望見諒!」
「阿火師無須道歉,此地尚非妾身的產業。」
咦!她是何人?怎會知曉我的身分?
「恕在下冒昧,敢問夫人如何稱呼?又怎會知曉在下?」
只見女子依然嘴角含笑,語氣謙恭有禮地答道:「汝的事跡今早已在大員傳開,想必現在人人都已知曉阿火師的威名了;至於妾身…汝只要知道,外子人稱『臨墨先生』便是。」
臨墨先生?
阿火師心裡仍有許多疑惑,但環顧周遭只有他與女子二人獨處林中,未免招惹誤會,此刻已不便久留。
「夫人見諒,在下還有事要回顏府處理,必須先行告辭,過幾日有機會再和顏頭家一同拜訪臨墨先生。」
「阿火師且慢。」
阿火師急忙作揖拜別便要離去,才剛轉身踏出一步,便立即被女子喊住。
「妾身有要事相托。」
阿火師回首看向女子,只見女子依舊嘴角含笑,雙眼流露一股難以拒絕的懇切。
「敢問夫人,有何事需要在下相助?」
阿火師也感到十分意外,方才自己分明還想快點離開,但是現在不僅不想走,還想認真接下女子的囑託。
「妾身需要汝幫忙在這塊地蓋房。」
「蓋房?在下可不懂土木工事啊!」
「無須煩惱,日後自然有人出錢出力,汝只要負責幫妾身監造即可。」
「夫人為何不尋找匠人監造而要找在下?」
「因為…妾身必須藉汝的嘴,才能取這塊地。」
什麼意思?
阿火師感到腦袋一片混亂,對於女子的說法和意圖,由頭至尾完全抓不著頭緒。
「妾身已在林地中央埋物做記,待時機一到,汝便會了然於胸。」
阿火師聽聞女子所言,下意識地望向林地中央,卻見稀稀疏疏幾叢灌木翠綠生長;再回首時,女子的身影卻在霎那間消失無蹤。
「阿火師!」
一聲大嚇將阿火師由發楞中喚回,阿火師回過身,原來是剛回到顏宅門口的顏垂拱和阿財二人。
「原來是顏頭家和阿財兄。」
「阿火師你還好嗎?怎麼一個人愣愣地站在這?」阿財擔心地問道。
「沒事,在下只是剛剛吃完午飯,隨意在宅邊走走而已。」
「剛剛吃完午飯?阿火師,現在都要到酉時了,日頭都準備落海了。」
嚇?我竟已出來這麼久了嗎?
「阿火師,我們剛剛看您在林地前出神地站著,您確定一切無恙嗎?」
顏垂拱觀察入微,發現阿火師從方才回應二人的話語之中,似乎語氣仍有些微渙散,立即關心追問。
「顏頭家放心,在下一切無恙……」阿火師立即納氣屏息、收斂心神,隨後向顏垂拱問道
:「對了,在下想請教,大員這裡可有一位人稱『臨墨先生』的人物?」
「臨墨先生?恕顏某未曾聽聞,是否需要顏某派人探詢?」
「不必、不必,在下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
「那好,現下時辰也差不多了,咱們趕緊回宅內赴晚宴吧!」
「好,請。」
「請。」
酒席早已在大院之中備妥,眾人也已就位等待顏垂拱的到來;只見顏垂拱一到主桌,便立即舉杯向眾人說道:
「諸位兄弟,昨夜的危難,讓咱們失去了阿河這個好兄弟,大家都知道阿河是一個孝子,他在廈門的老母親,從此也是我顏某人的母親,我顏某人勢必扶養終老。敬阿河,乾!」
「敬阿河,乾!」眾人高舉酒杯,同時齊聲大呼,然後同時一飲而盡。
「還有一件事,昨夜若非幸逢阿火師鼎力相助,咱們已經連同日昇號一起沉在黑水溝底成為無主孤魂了;阿火師救了商會眾兄弟的性命,他便是我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從今以後,阿火師便是我顏府的上賓,所有人不可輕慢。敬阿火師,乾!」
「敬阿火師,乾!」眾人再次高舉酒杯,再次齊聲大呼,然後再度一飲而盡。
「最後,大家都一齊由鬼門關前撿回一命,今晚設宴,除了慰勞大家長年以來的辛勞,也希望大家牢記我們在大員的使命,時機將至,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敬大義,乾!」
「敬大義,乾!」眾人最後高舉酒杯,然後齊聲大呼,隨後一飲而盡。
「眾兄弟辛苦了,開席!」
眾人聽聞顏垂拱宣布開席,紛紛歡天喜地地大快朵頤,各席觥籌交錯之間,划酒拳的歡暢聲亦同時不絕於耳;顏垂拱簡單吃了幾項菜餚,便拿起酒壺、酒杯循桌敬酒,敬酒既畢,才剛返回主桌,便看見阿旺走至其身旁,在耳邊輕聲說事。
也不見顏垂拱的臉色有何異變,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便不動聲色地和阿旺離去。
是夜,月明星稀,顏垂拱先行離去後,眾人不久亦覺酒足飯飽,便散了酒席各自離去;阿火師與阿月、阿吉回到偏院,簡單向二人叮嚀幾句早點睡下,便各自回房休憩。
阿吉一踏進房門便立刻撲上床榻準備一夜安眠,豈料正要翻過身時,忽然一陣氣勁由頂門灌入脊梁,再由脊梁直竄雙臂,惹得雙手不由得奮力一撐,巨大的力道令他上身頓時向上擺正,下身也順勢盤腿而坐;腦袋瓜兒還未理清到底發生何事,雙手卻又自然而然地結起雙五雷指。
「結印…誦咒?」阿吉嘴裡嘟噥著。
雖然不曉得是哪裡來的靈感,阿吉卻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這麼跟他說著;霎時間,腦海裡一幕幕畫面閃現,關於中年男聲的囑咐、關於雙五雷指和雷火咒、關於那支異常巨手,關於昨夜夢裡的一切一切,他終於統統想起來了。
「對囉,我想起來了,每天至少要念一百遍!」語畢,阿吉便閉目凝神,專心持起秘咒。
這邊廂,阿月甫回臥房,目光便被房裡面向後花園的那扇綺窗所吸引,雕花窗櫺糊著純白窗紙,淺含月影曖曖放光;阿月坐在窗邊,伸手輕推開窗,只見天邊皎潔的月光流瀉無邊晶瑩直往池面傾注而下,依稀桃花香暗渡,銀乳沁脾人微涼。
顏府後花園裡有一方池塘座落,池塘邊上亭亭矗立著一株桃花樹,桃花樹看似健壯,花朵卻開得不甚茂密,稀稀疏疏幾蕊花苞懨懨半開,時至三月,這光景算不上尋常。
阿月愣愣地望著眼前的景色,遙想故鄉往事卻已恍如隔世,回憶翻湧並非因為夜闌人靜,只因五顯鎮的老家旁同樣也有著一株桃花樹和一汪淺塘。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每當回憶起阿娘臨終前的殷勤囑託,阿月總免不了心頭一緊,鎖不住的滾燙淚水便會潸然潰堤;她總是惦記著代替阿娘扶持好劉家,代替阿娘照顧阿吉成人長大。
想想再過幾年阿吉便要成年,成年之後結婚娶媳的一切製辦費用肯定又是一大筆開銷;阿月盤算起一家三口往後在大員的經濟營生,左思右想,忽然記起這幾日在船上看見的每一位船員的衣衫或多或少都有些破損,也許自己能夠幫他們縫補衣褲,藉此收取一些微薄的工錢;又或許,自己從前由阿娘那裡學來的和麵手藝,可以讓她到包子陳那裡打打下手?
這一夜,臉蛋上的淚痕濕了又乾、乾了又濕,千頭萬緒月下紛飛,婆娑淚眼迷離閃爍,已分不清映照眼底的是滿天星斗,抑或是往事離愁。
池面上一彎月牙靜臥,習習涼風迎面摩挲,輕撩池波夜色微漾;阿月倚著窗沿,雙眼亦隨著池波的晃動逐漸矇矓。
恍恍惚惚間,阿月彷彿聽聞窗外幽幽傳來一聲唏噓,唏噓聲散落夜風之中細若游絲,阿月只道是微風擺弄花草所發出的窸窣之聲,尚且無心分辨。
約莫兩個呼吸起落,相同的音聲再次鑽透夜氣,如銀針刺穿絹帛後落地輕脆;阿月這時已無須分辨,方才的動靜明明白白便是一個女子的喟然長嘆,嘆息聲如泣如訴,哽咽低徊,阿月莫名卻覺胸口一陣酸塞。
阿月輕揉雙目,睜眼定睛欲尋找誰人嘆息,然而眼前所見卻是迷濛一片,森白霧氣瀰漫四面八方,不僅伸手不見五指,就連雙足亦踩踏不著平地,周身彷彿浮於虛空之中無法借力。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應該在臥房裡嗎?
阿月環顧四周,內心幾乎確定自己已不在臥房之中,然而對於身處之處卻沒有絲毫頭緒;正當驚疑之際,嘆息聲於耳旁再次響起,阿月回首往聲音來處急尋,視線所及卻依然蒼茫無際。
難道…是中邪了?
縱然身陷詭譎,阿月心感詫異卻未見絲毫慌亂,雙手緊握垂掛在胸口的太極八卦項墜,凝神默念金光神咒。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萬劫,證吾神……
神咒只念及三句,阿月忽覺周身被一股莫可名狀的寒意包覆,眼前濃霧緩緩向兩旁消散,青煙縈繞的不遠處,似有人影若隱若現。
是誰?
意念甫動,眼前視界忽然迅速放大,原以為是身軀被無跡可尋的巨力牽引向前,然而身體卻感受不到任何夜氣掠過肌膚的觸動,仔細分辨,更似景物縮地來至眼前。
阿月的雙腳終於再次感受到腳踏實地的真切感,方才瀰漫四方的霧靄已在轉瞬間消逝無蹤;卻見一輪皓然明月於夜空中盈盈放光,清澈月光流洩直下,灑在一株花朵綻滿枝頭,赤紅如烈燄焚燒、飽滿如鮮血欲滴的桃樹之上。
桃樹邊一汪淺塘,池塘邊一抹倩影背對獨立,一襲秀髮烏麗及腰,桃紅上襖、雪白下裙直襯得形影婀娜嬌媚;卻見女子以木桶撈取池水後,步履輕盈來至桃樹之下,再將瓢瓢池水悉心澆灌於樹下土壤。
阿月斂容屏氣,謹小慎微地向女子走近,此時一池春水吹皺,夜風乍暖還涼迎面吹撫,女子一身襦裙在月色之下翩然舞動,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阿月驀地察覺,無論自己如何勉力邁步,卻始終與女子保持十步之遙。
只見女子澆灌既畢,還至本處,望月起舞;兩袖琵琶如蝴蝶翻飛,舞姿輕靈曼妙如天女捧花獻佛,羅裙迴旋輪轉連綿不絕間,卻聞四維上下虛空迴盪銀鈴女聲娓娓吟唱: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阿月聽聞女子吟唱的詩句,雖不明其義,卻覺胸口酸澀更甚,珠淚莫名滾滾滴落。
只聞詩句吟唱反覆,只見倩影翩若驚鴻。
每一遍吟誦,情感更比前次濃烈;每一次揮袖,舞姿更似驚濤怒浪。
阿月的心神已漸漸與眼前的光景交融,女子流露的哀戚與怨懟,她彷彿都能感同身受;關於女子曾經歷過的往事前塵,她彷彿也心有餘悸。
不知時間流逝幾何,只見女子的舞步滯塞,隨後一陣踉蹌,身軀便如柳絮款款墜地;女子懨懨起身,由懷中取出白綾一條懸於桃枝之上,阿月起初還不甚理解女子意欲何為,直至女子踩踏木桶,將白綾綁上死結,阿月忽然明瞭女子欲吊樹輕生。
不要!
阿月心急如焚,早已忘卻先前無論如何邁步,卻始終相距女子十步之遙,此時不顧一切拔腿狂奔,終於如願迅速向女子靠近;阿月伸出雙手急欲將女子雙腿擒抱,豈料女子的形體竟虛無如同殘影,無論阿月如何捉拿皆無法觸摸分毫。
阿月抬頭望向女子臉龐,只見女子長髮披散,覆於髮絲之下的消瘦雙頰約略可見,膚色青白如冰霜凝結,淒厲眼眸泣血橫流;女子僵硬地轉動脖頸低頭俯視阿月,雙眼一閃而逝的精芒直盯得阿月心驚肉顫。
便是這剎那間的眼神交會,阿月雙眼一黑,一陣天旋地轉,暈眩難耐,這突如其來的不適感逼迫她不由得跪倒在地;直到心神再次安定時,卻驚覺呼吸窘迫,驟然睜眼,只見一圈白綾正殘酷地套於下顎處,而自己正懸掛於桃樹之下。
阿月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何事,只能憑藉本能奮力脫困;奈何無論多麼想操控手腳,手腳卻始終不聽自己的使喚動作,彷彿意識與身軀已兩相分離、各不相干,與此同時,令人絕望的窒息感卻是源源不絕滲入心扉,無助如她只能任憑身軀痛苦掙扎,無計可施。
救命!救命!阿爹…救我……
隨著身軀掙扎擺動加劇,阿月聽見頸骨傳來一陣令人萬念俱灰的斷裂聲,隨後頭頸癱軟下垂,就在意識完全消逝之前,阿月看見自己身著桃紅上襖,脫力的雙腳在雪白下裙的壟罩下,於夜風中淒楚顫動;而在雪白的裙襬之旁,竟有個「阿月」站在那裡,陰冷的雙眼不帶絲毫憐憫,靜靜地看著樹上的自己逐漸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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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一陣強風穿過門廊,直震得門窗嘎嘎作響,阿火師猛地由睡眠中驚醒,內心盤桓無端憂慮。
剛才好像聽見阿月的叫喊聲?
阿火師心懷憂思,披上外衣匆匆來至阿月房外,只見阿月房內一盞微弱燭光忽明忽滅,屏息靜聽卻未聞房內傳出半點聲響;阿火師輕輕推開房門,看見阿月屈身坐在窗邊沉沉睡去,擔憂之情暫時消去半分,為免驚醒阿月,便悄悄取了榻上涼被輕輕替阿月披上,臨去時亦順手闔上半開的綺窗。
四更月涼照天井,花圃內的九重葛與蜀葵於夜色中嫵媚綻放,奼紫嫣紅清晰可見,十尺見方繁花盛開,正是自成一方世界;阿火師自從清醒之後便睡意全消,此時獨自來到門廊憑欄而坐,悉心品味何謂「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杆」。
時屆丑時三刻,阿火師忽見川堂眾多人影晃動,一列隊伍行進天井,隊伍中以四人為一伍,每一伍共同搬運一只巨大木箱;眾人腳步偕同一致,不疾不徐,力求平穩靜謐。
隊伍魚貫走進天井之中,月光映照下,帶領隊伍的人清晰可見,正是晚宴提前離席的顏垂拱。
「誰在那?」
顏垂拱警覺非常,儘管阿火師寂然半掩於廊柱陰影之下,卻依然察覺到他的存在,立即示意隊伍停下。
「大頭家莫怪,是在下劉思火。」
「原來是阿火師,」顏垂拱揮手示意隊伍繼續前行「已經是四更天了,阿火師怎麼還沒休息?是不是阿財有哪裡安排不妥當?」
「不是、不是,阿財和王管家都安排地十分妥當;說來慚愧,可能是在下初來乍到水土不服,方才才會在睡眠中無故驚醒。」阿火師望了望往後院柴房而去的隊伍說道:「大頭家辛苦了,這麼晚了,還有公務勞形。」
「哈哈哈哈,雖然被您撞見實屬意外,但顏某對您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只是這事一時半會也難以說清道明,顏某之後會再找時機和您詳細交代;今夜之事,還望阿火師守口如瓶。」顏垂拱誠意拳拳,拱手行禮。
「這個自然。」阿火師亦拱手還禮,二人會心一笑。
正要拜別時,忽聞偏院外傳來一陣慌亂匆忙的奔跑聲,隨著奔跑聲越來越近,隱約可聽見有人不斷問道:「老大在哪?我有急事要找老大!」語氣顯得十分焦急惶恐。
一彈指的時間,奔跑聲已來至偏院,穿過川堂,踏入天井。
「阿旺,你這樣子叫喊,是不是想把全大員的人吵醒,順便把紅毛兵引來我家坐坐?」顏垂拱語氣明顯蘊藏怒火。
「老大,」阿旺一臉窘迫,氣喘吁吁地說道:「老大對不起,但是…但是碼頭那邊,碼頭那邊有狀況。」
「什麼狀況?紅毛兵來盤查了?」
「不是……」
「既然不是,還有什麼事需要這樣著急?」
「是…」阿旺欲言又止,環顧左右之後,向顏垂拱與阿火師靠近,低聲說道:「是妖怪…
碼頭那邊有妖怪!」
顏垂拱聽聞阿旺所言,不覺眉頭緊皺,昨夜經歷的種種驚險紛紛湧上心頭,儘管自己在大員已算一方頭人,但畢竟也只是一介凡夫,在妖邪面前終究無能為力,此刻他和阿旺只能將目光投射於阿火師身上,將一切希望寄託於阿火師。
「你先別慌,把你知道的都慢慢說來。」阿火師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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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時二刻,顏垂拱帶領眾兄弟來到碼頭,星夜轉移藏於日昇號底部夾層的秘密物資;物資甚多,即使出動所有人手,仍需來回多趟才能完全搬運,於是顏垂拱決定由自己帶領大部隊往返碼頭和顏宅,另外安排阿旺帶領部分水手留在日昇號,負責將物資移動至艙口,以加快搬運速度。
隊伍離開碼頭不久,阿旺讓剩餘兄弟下去底層船艙工作,自己則帶著菜鳥阿塗一起躲藏在甲板上望風。
「阿旺兄,紅毛番平常都待在鯤鯓上面的紅毛城,沒有特別的事根本很罕得來內地,也不會到碼頭來巡邏,我們為什麼要躲在這裡望風啊?」
「我問你,你到大員多久了?」
「我到大員那天剛好是我的十二歲生日,下個月初九我就成年了,算一算也要四年了。」
「四年啦,那我再問你,郭懷一的名字聽過沒有?」
「郭懷一?是誰啊?」
「菜鳥就是菜鳥,來大員都要四年了還什麼都不知道。我告訴你,大約在八、九年前,紅毛番因為財政困難,巧立各種名目苛捐雜稅,我們漢人農民本來就已經窮得有一餐沒一餐,這麼繁重的稅收根本就繳納不起;與此同時,那些紅毛兵更可惡,假藉巡查強入民宅臨檢,敲詐勒索。那時候,油車行村那裡的大頭家名叫郭懷一,因為不滿紅毛番的種種政策,便帶領一眾漢人頭家去和紅毛番陳情。然而,紅毛番在意的只有錢而已,哪管你漢人的死活,最終只願意停止紅毛兵的巡查,那些壓死人的稅賦卻一項也不肯減免。但是,農民早就快餓死了,哪裡還有錢可以繳稅呢?反正左右都得死,最後,郭懷一為了咱們漢人在大員的生死存亡,決定帶領農民起義抗爭,那些農民也擁戴他為大員王。」
「哇!這麼說來,郭懷一是咱們漢人的民族英雄啊!然後呢?」
「然後…就沒然後了。起義之前,郭懷一的親弟弟郭保守聯合其他六位不願參與起義的漢人頭家,一起去向紅毛番通風報信,惹得起義還未開始,便注定以失敗告終;我們漢人因為這場起義戰死和餓死的人就有上千人,那些帶頭起義的頭家,各個都被紅毛番凌遲處死,死狀有夠悽慘!」
「為什麼?為什麼要出賣自己人?為什麼連自己的親兄弟都可以背叛?」
「都是為了利益啊!你想想,給紅毛番通風報信,除了可以領賞還可以加深紅毛番對自己的信任,接著再讓紅毛番除掉一半以上的漢人頭家,那些被殺頭的頭家遺留的產業和土地不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嗎?」
「原來為了錢財,人真的會甘願當畜牲。」
「所以我們在這裡望風,防的不是紅毛番,防的是咱們自己的爪耙子。」
竟然是因為這樣!
阿塗聽聞阿旺所說,內心實在震撼不已,失望與憤恨之情竟令自己久久無法言語;為了調適心情,阿塗倚著船舷,靜靜凝望遠方平靜無波的海面。
「對了,阿旺兄,我們船底下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啊?」
「為了你好,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那個…阿旺兄,你…你……」阿塗的視線望著船下海岸,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唉,菜鳥,聽我一聲勸,知道得越少,可以活得越久;以後你就明白了啦!」
阿旺自己也曾是個菜鳥,自從跟隨顏垂拱做事以來,也接觸過船隊的許多新血,對於菜鳥的心態自然十分明瞭;此時只當作阿塗是好奇心作祟,自然也懶得搭理他。
「不是、不是,阿旺兄,你看、你快看那邊……」
阿旺轉頭望向阿塗,只見阿塗在月光下的面容滿是困惑,接著由困惑轉為驚疑,最後再由驚疑轉為恐懼。
阿旺順著阿塗手指的方向望去,隱約見到一頭體型似耕牛般壯碩的野獸,揮動著如芭蕉葉寬大的雙耳,緊貼著海平面緩緩飛行上岸。
那是啥?牛?會飛?
阿旺緩緩轉頭看向阿塗,只見阿塗嘴巴微張、面容呆滯,手指仍隨著野獸的位移而擺動。
「阿塗,你是不是看到一頭像牛一樣大的禽獸。」
「嗯。」
「那頭牛…是不是在飛?」
「嗯。」
只見那頭野獸上岸之後轉為步行,腳步若奔若行,輕盈快活,漸漸往日昇號靠近。
「阿旺兄,我剛剛看牠的頭形,不像牛,倒是圓得像豬。」
阿旺聽聞阿塗所言,再次低頭尋找那頭野獸的身影;這一低頭,卻發現野獸已無聲無息來到船下,亦正舉頭往船上仰望。
「喂!」
野獸無預警一聲吼叫,直驚得阿旺和阿塗二人同時屈身蹲於甲板躲藏。
「阿旺兄,那隻禽獸剛剛是不是在叫咱們?」
「什麼叫做『叫咱們』?禽獸怎麼會講話,那是牠的嚎叫聲。」
「喔,原來是嚎叫聲。那,阿旺兄,你以前可有見過這種禽獸?」
「怎麼會沒有,吃得比較肥的牛誰沒見過。」
「喔,原來…原來是吃得肥肥的…還會飛的牛啊……」
兩人蹲在甲板上,遲遲不敢起身張望。
「喂!船上的,」船下忽然傳來人聲呼叫,船上二人頓時全身一顫「我剛剛看到你們了,不要躲啦!」
阿旺和阿塗尷尬互望,這一眼瞬間彷彿交流了萬語千言,各種複雜與矛盾的情緒於彼此的雙眼流轉盤旋。
「菜鳥,那個…下面很像有人在叫咱們,你起身看一下。」
「阿旺兄,我這麼菜,認識的人也不多,剛剛聽聲音應該不是我認識的人,不然…還是麻煩你看一眼吧…」
「喂!你們再不理我,那我就上去囉!」
「阿旺兄…他是不是說…他要上來呀?」
「免驚,咱們舷梯已經收起來了,他要上也上不來。」
「喔,有理…不過……」
阿塗才剛開口,驀然一道黑影伴隨風聲直掠二人頭頂而過;只見一頭四足巨獸揮動雙耳從天而降,昂然鼎立於二人面前。
「阿旺兄…你剛剛是不是有說祂會飛……」
巨獸高約六尺,面如野豬,嘴露尖牙一對,雙耳寬大如芭蕉葉卻有竹簍包覆,四足如龜爪短小厚實,周身披覆黑灰如鼠短毛。
「嗯…我有說過……」
「阿旺兄…我也說牠的臉像豬了,對吧?」
「嗯…你說得對……」
「喂!你們兩個很沒禮數,我在下面喊半天,你們都假裝臭耳聾。」巨獸語氣頗為不滿,朝天豬鼻不停朝二人噴氣。
「阿旺兄…牠真的在說話,沒錯吧?」
「嗯…牠真的在說話……」
「喂!你們兩個一直在那邊窸窸窣窣,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巨獸邊說話邊頓足,還一邊將臉向二人湊近「我問你們,你們的頭家是不是叫顏垂拱?」
一股野獸獨有的鹹臊氣味直竄入阿旺和阿塗的鼻息之中,久久無法散去。
「是…是啊……」
「喔,那就沒錯了。你,快點去把他叫過來。」
巨獸對著阿旺仰一仰頭,示意阿旺將顏垂拱帶至日昇號;阿旺一臉驚魂未定,無限的疑問和恐懼在腦中共鳴,一時之間躊躇不定。
「快去啊,恁爸時間不多了!」
「借…借問一下,你找咱們頭家要做啥?」
「囉哩囉嗦,一個下人怎麼那麼多廢話,還不快去!」巨獸怒火中燒,前足憤怒跺地,直震得甲板乓乓作響。
「好、好,我馬上去、我馬上去!」阿旺嚇得連滾帶爬,立刻用最快的速度爬離甲板、離開巨獸的視線。
**********************
「頭家,你可曾見過這隻妖物?」
「未曾見過。」
「一般妖怪見人便要奪人精氣,但是這隻妖怪不僅沒這麼做,甚至還指名道姓要見你,這其中必有緣故。」
「阿火師,你認為現在應當如何?」
「不如就去會祂一會,聽聽祂想做啥。不知頭家意下如何?」
「好,走。」
「走。」
二人商量底定,阿火師立即回房取出七星劍,顏垂拱利用片刻時間交代阿旺留下監督隊伍,隨後便和阿火師一同往碼頭而去;二人一路勉力疾行,不消一盞茶的時間便已到碼頭大街。
「顏頭家,劉某在此先為您施咒護身,以防突發意外。」
「有勞。」
阿火師右手掐劍指,攤開顏垂拱左掌,於其掌心寫下五個雷字,緊接著凝神催咒:
「五雷三千將,雷兵千百萬,
火光燒四界,邪魔化塵灰,
開天門、閉地戶,留人門、斬鬼路,
奉請六丁六甲、南斗北斗,
吾奉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驅陰雷咒念畢,阿火師以劍指在顏垂拱掌心畫三個圈,隨後將手掌闔上。
「顏頭家,待會若有妖邪欲害您性命,請立即攤開手掌,裡頭的驅陰雷咒可保您平安。」
「我記住了。」
二人欲再動身前往碼頭時,忽見前方一群人影正往二人方向奔來,當雙方相距已至十步之遙,顏垂拱已分辨出前方奔來的人群正是自己留在日昇號的手下。
「你們怎麼跑過來了?」顏垂拱向當先一人問道。
「老大,原來是你!我們剛剛發現船上甲板有一隻妖怪貌似想對阿塗不利,大家就抄起船上的魚叉、棍棒將妖怪打下船,現在正在追蹤妖怪的蹤跡。」
「阿塗呢?阿塗可有怎樣?」
「老大,我沒事情……」只見阿塗由人群之中緩緩走向前,一臉愁容。
「確定沒事情嗎?」顏垂拱焦急快步上前,將阿塗前前後後都看了個遍「好、好,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老大,其實那隻妖怪沒有想對我怎樣……」
阿塗的話未說完,腥鹹的海風便由海上撲面吹來,海風的氣味對於走船的人而言,早已如印記般深深烙印在嗅覺深處;傳聞中,不同的海域和國度也有特屬於當地的海風氣味,嗅覺靈敏的人甚至可以憑藉海風的氣味,大略判斷出船隻目前所在的位置。
此時此刻,就在海風吹上碼頭大街時,顏垂拱和大部分的水手皆同時將目光移向海岸處,只因海風之中竟幽幽瀰漫著一股非同尋常,如同野獸身上的鹹臊味。
「喂!顏垂拱,你的手下實在有夠粗殘,不分青紅皂白就請我吃一頓粗飽,好險我皮糙肉厚又溜得快,不然今夜就要去蘇州賣鴨蛋囉!」
月光嬴弱灑下,隱約可見一頭體型似耕牛般壯碩的野獸,揮動著如芭蕉葉寬大的雙耳,緊貼著海平面緩緩飛行。
「廢話不多說,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聽仔細,我只唱一次……」
眾人見妖物由海岸徐徐往大街飛來,紛紛提起魚叉、棍棒準備禦敵,然而顏垂拱卻立即伸手制止眾人,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只見妖物飛至五丈開外便不再靠近,隨後於虛空中來回盤旋,大聲吟唱: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
妖物吟唱起曠古悲涼無限,任憑男子漢錚錚鐵骨,也要聞曲涕泣、五內憂傷;海岸風雨於吟唱間瞬息變幻,無邊如愁細雨由夜幕飄落大地,一曲《國殤》直唱得月沉星墜,天地也為之動容。
顏垂拱雙眼蒼茫,任由寒雨混著滾燙淚水滑落雙頰,腦海中,與那位大人有關的總總過往,宛若浮光掠影一幕幕閃過;埋藏在心中多年,陪同他一起到達大員的「大義」,也許在今年終於得以實現。
「避鋒芒兮渡黑水,逐韃虜兮養生息。
通島內兮祭懷一,田屯兵兮犯冥靈。
平國薨兮憤不平,業未半兮中道崩。
琢公反兮降無傷,爵再傳兮歸康熙。」
只聞妖物於一曲《國殤》之後,又吟唱了八句不在《國殤》原文之中的辭文。
眾水手目不識丁,連屈原的名字都未必人人皆知,自然對詩文亦一竅不通;顏垂拱與阿火師二人倒是從小就跟隨先生聞道修業,雖明白《國殤》文義,但對於後八句辭文,反覆推敲卻仍然不明其義。
「劉道長,劉氏一脈秉承天命,任重道遠。我就不知好歹多嘴一次:『一瓣情花自西來,因緣俱足落地開,累世業果今生解,枝葉開散傳萬代。』」
最後四句詞唱完,妖物便快速揮舞雙耳徑直往大海飛去,身影漸飛漸高;大約飛至海陸交界處時,妖物忽對天空發出一聲淒厲嚎叫,便見其雙耳下垂,身軀由半空之中加速往海面墜落。
隔日清晨,捕魚歸來的漁民於靠近碼頭的海岸邊,發現一具因退潮而顯現的巨牛骨骼,奇異的是,這巨牛的頭骨形狀不似牛首,反而更像豬的頭顱。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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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期待續集
原來是可愛的小飛象:p 好看推
好看,但是出的速度太慢了!!不過,天上聖母也上場了!!
好看 像民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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