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永遠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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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一幕很美麗的畫面，簡直令人永生難忘。那女孩以最放鬆的姿態躺在一架三角鋼琴上，當然三角鋼琴的琴蓋是闔上的，女孩擁有一頭墨綠色的長捲髮，披散開來的髮絲映在純白色的琴蓋上，顯得十分夢幻而顯眼，更值得一提的部分是畫面中鮮紅的玫瑰花瓣幾乎佔據了闖入眼簾的整個視覺，強烈而對比，寧靜而優雅，那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畫面。

還記得當時的我看見這一幕時，望得入神而捨不得離開，那時的我才懂，原來「美」的感受會令人感到忘我！我希望有天也能夠成為像她那樣的漂亮女孩，感覺就像是與世無爭的仙女下凡，即便只是一個定格瞬間的美，至少我得承認自己真得很羨慕她擁有過那樣的存在。

長得不好看的人通常會比較自卑嗎？那可不一定！但我就是那種長得不好看，又沒自信的那種女生。小學的時候班上同學都叫我醜八怪，他們總會一面叫我醜八怪、醜八怪，又一面地對著我笑，不過當年的我真不覺得怎麼樣，只覺得反正被叫醜八怪又不會少一塊肉，我們還是一起玩，一起放學走路回家啊！醜八怪大概就像是一個綽號那樣吧？！每個人都會被同學取小名啊！沒有綽號的同學才真的是沒人關心、沒人注意吧！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才發現自己是真的醜，才被叫醜八怪的。你們想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我願意面對自己的醜陋嗎？是從我決定對媽媽展開報復的那一天。

母親對我的態度一直很不好，每逢她看見我時總說：「不要讓我看見妳那張臉，妳長得莫名讓我想吐。」小一、小二的時候，我不想惹媽媽生氣，所以回家後我就會馬上把買來的飯帶進房間裡吃，吃完之後也不敢拿出來丟，就等晚上十點多媽媽去睡了，我才會溜出來把圾垃扔進垃圾桶，當時我是個聽話的孩子，可是媽媽還是不喜歡我，甚至有時候她會沒來由地打我一巴掌。

媽媽打我的時候，最剛開始，我的反應總是難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漸漸地我的悲傷變成了不安，不安又變成了憤怒，累積的怨念在某天晚上我溜出房門清理飯盒之後成了堅定不移的信念。

那晚，我照慣例在晚上十點左右溜出房門，其實我很喜歡這段時間，因為感覺只有在這段我溜出房門到我回房間睡覺的時光裡，在家是自由的。我可以在整個家移動自如，走去看看冰箱裡有什麼？站在陽台吹吹涼風，又或者是躺在沙發上盯著自己的腳趾頭看著，做什麼都好，只要不和媽媽共處一室的環境都特別自在。

不過，這樣的自由也總有限度，就是必須保持安靜。那一夜鐘聲剛敲過12點的聲響，午夜過後，家中靜悄悄的，我躺在柔軟的沙發上聽見牆上的壁虎在叫，我跟著牠叫聲的節奏在心裡數拍子並感到樂趣，突然間我聽見媽媽房裡有交談聲，是她和叔叔細碎的爭吵聲。

叔叔說：「妳不要總是對玲玲這樣惡言相向，即便她可能是妳不情願生下的孩子，但過去那些妳受委屈事也都和她無關。」叔叔總會對媽媽說些大人般的大道理訓斥她，但媽媽卻總沒有反駁，媽媽像小時候的我一樣很乖，像條乖狗，是條總是用力討愛和主人搖著尾巴的乖狗狗，這點我和媽媽到似有幾分相像得可憐，但我們這麼像，她仍不喜歡我。

自從我有印象以後，叔叔是母親換的第二個男朋友，而玲玲則是我的名字。但是，咦？！叔叔竟然在與媽媽的談話中為我說話，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呢？

「你又知道什麼？！ 憑什麼這樣說我？她是我女兒，我愛怎麼對她，就怎麼對她，不要在那假好心，甘你什麼事。」母親的外表甜美可人，但卻全毀於那張令人生厭的嘴，就連對自己瘋狂想愛而苦苦糾纏的男人也是如此嘴賤。

「妳也不用在那假清高，玲玲不就是妳被強暴生下的女兒！」 這男人在說什麼呢？！我是強暴犯的女兒？！

不過，這也難怪，難怪我長得這麼醜，不像媽媽，我大概像那個強暴媽媽的壞人一樣醜吧！壞人都應該要長得很醜，我記得這點，牢牢記住。

升上高中那年，我終於能夠以住校為藉口搬出家裡，而媽媽當然也樂得開心，這下她可以好好地繼續和她心愛的叔叔兩人住在家裡自由自在，無人打擾。但怎麼可能讓她如此好過？我曾被禁錮的自由都要討回來；我曾失去的愛都要摧毀它的人加倍奉還。

十六歲生日那年，我去了叔叔工作的地方找他。叔叔看見我時的表情似乎並不意外，他問我：「最近過得還好嗎？都沒回家？在外面需不需要用錢？」聽見他的問候我簡直快哭了，因為我最近過得很不好，沒有所謂的家可以回，同時還得靠兼職兩份打工才有辦法付學費和生活，但叔叔如果真有這麼在乎我，為什麼現在才問，所以，我決定和這虛偽的大人要點東西才行。

「叔叔我想要你幫我。」

「幫什麼呢？」

「幫我整形。」

「為什麼？妳確定？！」

「恩，我確定。我想要變漂亮。」

「那妳想要整成什麼樣子呢？」

「我想要整成你心中認為女人最漂亮的樣子。」

於是，我流了一點血，換來了一張漂亮的容顏。有張美麗的臉蛋，生存這件事變得容易許多，我再也不用賺辛苦錢。轉學之後，我的三餐總有男同學相爭找我吃飯，撇開男同學不說，變漂亮之後，連女同學都變得更喜歡和我當朋友。這副漂亮的皮囊甚至讓我更容易找到一些兼職時薪比較高的打工，終於等到自己生活開始有了餘裕的時刻，我仍記得，我的報復行動才正要開始。

復仇的第一步是擁有兩張一票難求的音樂會門票。某天放學，我又去了叔叔的公司，但這回我沒有要求他給我任何東西，我只給了叔叔兩張音樂會門票，我知道他一定會收下，因為他和媽媽肯定都沒搶到票，而且他怎麼捨得錯過自己如此喜愛的音樂家演奏會呢？

「叔叔，我是想謝謝你給我不一樣的人生！這給你，帶你喜歡的女人去吧！」我望著接下門票但手邊仍忙碌不已的叔叔說著。

「謝謝玲玲，那妳那天有沒有空？我們找妳媽一起去？」叔叔一面埋首在工作桌上一面說道。

「哈哈哈！叔叔你忙傻了啊！只有兩張票啦，你和媽媽去就好，那天我有活動。」

音樂會這天總算到來了。我期待這不朽的一刻已有好一陣時日，為了這番期待，我昨天還去護髮，今日早上出門前我仍沒忘了要別上叔叔送我的水鑽髮夾，身穿訂製款白色蕾絲長洋裝的我特意繞去花店買了好大一束白玫瑰。白玫瑰的花語是純潔與單純，是媽媽最愛的花，但我總覺得白玫瑰不適合我，也不適合她。

音樂會辦在戶外的草地，一部皎潔的平台三角鋼琴就處在一幢閃亮的玻璃屋子正中央。這天我來得特別早，因為我得協助布置場地。陽光正燦爛的這天，很適合有個華麗的音樂會開場。

我小心翼翼地將白玫瑰放在三角鋼琴的平台上，接著，脫下了鞋子，我踩著琴鍵爬上了三角鋼琴的琴蓋上，並坐在上頭凝望了好一會空氣中被太陽曬得晶瑩的粒子，看得夠久了！我便躺下，藍天就在我的眼前，美得毫不像話！於是我決定永遠留住十六歲的藍天，這個決定必須夠堅定，否則藍天就會消失不見。

手腕上的那一刀力道剛好完美，沒讓我馬上死去，血可以慢慢地流，流過我昨天才剛護色的墨綠色長髮，流過純白色的鋼琴，流過一束我和媽媽都不配擁有的白玫瑰。

當一切的白都被染上鮮紅，而我在天空上看著叔叔和媽媽步入音樂會場地時那番驚恐的表情，我簡直望得入神而捨不得離開，那一幕留住了一個永遠不會年華老去而變醜的十六歲少女，也留住了媽媽永遠的遺憾，那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畫面。

醜陋的東西都不該存在這世界上，只有死亡可以讓醜消失，讓美留下！只有死亡可以獲得全然的自由，我很感謝自己曾醜陋和美麗地短暫存在過。我的靈魂看著醜陋的自己慢慢凋零死去，但那個躺臥在血泊中的少女卻美得恍若天仙。

我的死讓母親跪在我的身旁抱著我痛哭地著說：「我親愛的孩子，對不起！對不起！」

媽，妳總算願意跪在我面前懺悔，但我得離開了！因為我不知道妳口中說的「親愛的孩子」究竟是我？還是我腹中叔叔的孩子？亦或者根本兩者都不是。

【寫下這篇文章的用意絕非表達自殺能夠化解生命中一切的難題，還希望活著的我們能夠好好地珍惜自已的生命，活著就能有所轉機，相信奇蹟總會到來的那份心情總會迎來曙光。生命線專線「1995」、張老師服務專線「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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