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鈴鼓手先生（2）

小浩被推進手術室已經過了一夜。
在外等待的小光睡睡醒醒。
「小姐……」醫生走出手術室「我很抱歉……」

「小光……我很抱歉」小浩說。
「沒關係，我明白。」小光說。
他們早已存夠了錢，卻遲遲沒有動身前往，只因為小浩的工作總是讓他脫不了身，前往那個他們大學就嚮往的極光之旅。

那天，小浩終於鼓起勇氣，向老闆提出要休個長假。

「我想完成一個年輕時的夢想。」面對主管的疑惑，小浩這樣回答。

「Howard，你要知道，這個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主管說。「幫我把門關上。」
接下來五分鐘，小浩開始拆解主管的話，
他知道主管的意思。
但想起總是一延再延，
想起跟小光的約定，
小浩下了決定。

「小光，我們可以去看極光了。」電話另一頭的小浩這樣說。
「真的嗎？怎麼突然可以請假了。」
「我辭職了。」小浩笑了。
「……！？」
「再不去，我想再也不會去了。」小浩說。
電話那頭傳來咽嗚聲，小光哭了。
「終於可以完成我們大學的願望了。」小浩停了一會，繼續說。
「…謝謝你…」小光吸了鼻涕。
「等我下班，我們一起討論極光旅行的事！」小浩說。

可惜的是，這趟旅行沒有去成。
小浩下班回家途中出了車禍。

經過一夜搶救，
小光等到的只有不幸的消息。

「她真是不幸啊…」同事們在隔板後竊竊私語。

小光離開了公司，帶著小浩的物品。
回到家，小光把自己鎖在房裡。

這怎麼可能，一定是哪裡搞錯了，小浩怎麼可能死了？

他的笑容還歷歷在目。答應她可以去看極光的那通電話，彷彿剛掛斷一樣。

「為什麼是他！」小光哭了。
她把自己鎖在房裡，越哭越大聲。

「火來了，快跑！」小光大喊。

一直到法事結束，小光走出殯儀館時，才意識到，

小浩的笑容，他的擁抱，
他開朗的臉龐，
都再也看不到了。

小光擦去眼淚，沒有讓小浩的爸媽看到。

眼淚乾了，
小光走在大街上。
「確定不用我們送妳回家？」出來見面的朋友對小光說。
「沒關係，我想走路回去。」小光回答。

「再不去，我想再也不會去了。」小浩在電話那頭苦笑。

騙子。
大騙子。

如果你沒說那句話……

也許你還會活著…

熟悉的大街，和小浩走過無數次。
路邊的店家，卻早已不太一樣。

"…For 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
帶著墨鏡的老人唱著。
那是巴布狄倫的歌＜時代在變＞。

小浩曾有一張巴布狄倫的專輯，聽了好幾遍。

「小光，妳知道嗎？」小浩按下播放機，「這個歌手拿過諾貝爾獎哦！」

「諾貝爾…和平獎嗎？」

「不是，是文學獎。」小浩笑了，小光看著他的酒窩。
「他的歌詞影響了好幾代人，代表了那個動盪的時代。

「歌詞……當我們聽著它，也聽見了活在之中的人們。」

「你也活在那之中嗎？」小光想。

「"…Say for me that I'm all right.
Though things get kind of slow…"」

老人繼續唱著歌。
小光穿過了人群。

「"…She might think that I've forgotten her…

「"…Don't tell her it isn't so."」

老人唱完了，眾人鼓掌。
小光放了一張鈔票在前方的樂器盒。

老人向小光點點頭。

「小姐，有想點的歌嗎？」
「……」小光沉思。

那首歌叫什麼名字？
小浩曾經自彈自唱的那首？

小浩彈著吉他的樣子出現在小光眼中。

「Hey, Mr.…」小浩唱著。

「…"Mr. Tambourine Man. "」小光說。

老人笑了。

「哈哈，好久沒唱這首了。」老人拿出口琴，還有一個閃閃發亮的鈴鼓。
「大家如果會唱的，請跟我一起唱……」

口琴聲響起。
老人經歷風霜的菸酒嗓響起。

「"Hey, Mr. Tambourine Man…play a song for me."

「"I'm not sleepy……and there is no place I'm going to…"」

眾人開始合唱。

「"…Hey, Mr. Tambourine Man, play a song for me…

「"…In the jingle jangle morning……I'll come following you…"」

小光看不清周圍，
只聽見老人的歌聲。

氣溫很冷，寒氣穿過小光的肺部。

小光延著老人的歌聲走著，

一片冰天雪地，雪花飛舞。

樹葉都凍得結霜了，

小光踏著滿地白雪，奮力向前。

霧的前方，是那個老人。

老人摘下墨鏡，墨鏡下是明亮、目光如電的雙眼。

「小姐，穿上這個吧，這裡很冷。」

老人拿出兩件飛行夾克，一件給了小光。

「這裡是？」

「不能說。」老人沒有多說。

「等等請妳跟著我，絕對不要回頭。」

小光跟著老人走了一段。

一路上，老人沒有說話。

兩人穿過了被冰凍的樹林，

高聳的樹木約有幾十公尺高，

樹幹卻只有手臂粗細。

樹頂傳來不知道什麼聲音。

「小光？」
小光聽到了過世父母的聲音。

「不要回頭！」老人大喊，嚇得小光腦袋一片空白。

小光繼續緊跟著老人。

越往森林深處，樹冠那不知道什麼聲音越加清楚。
小光從沒聽過那個聲音，但她只覺得非常害怕，卻不知道害怕著什麼。

老人開口了。

「害怕的話，就唱歌吧。」老人說。

「別怕，跟著我唱。」小浩說。

那是他們大一時，

小浩在夜教時，穿過樹林，唱給小光聽的歌。

「"If you go…when the snowflakes fall…」

小光唱起。

「"…When the rivers freeze…and summer ends…"」

小浩牽著小光的手

「"…Please see for me…if she's wearing a coat so warm…"

「"…To keep her from…the howling winds"」

小浩停下。

「小光，妳願意……陪我去看極光嗎？」小浩說。
「這是……你的夢想嗎？」小光說。
「對……有點不像男生的夢想吧？」小浩緊張地低頭。

小光噗哧笑了。

「別笑我啦！」小浩說
「沒有，只是……」小光握住小浩的手，

「今天開始……這也是我的夢想。」

樹林越來越亮，兩人已經走到盡頭了。

「到了。」小浩說。

「到了。」老人說。

「等等就可以回頭了。」

小光跟在老人身後，走出樹林。

樹林外是個沙灘，

沙灘上生著營火。

小光回頭一看，剛剛的樹林毫無痕跡。

天空滿天星斗，如同鑽石一般，

海岸充滿溫暖、令人平靜的空氣。

營火旁，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光？」小浩疑惑。

小光也愣住了，

但兩人隨即走上前，

緊緊擁抱著。

老人向小浩點了點頭，他明白了。

「……我好想你」小光說。

「…我也是。」小浩回答。

兩人在沙灘上擁抱，

跳舞，

親吻。

最後，兩人跌在沙灘上，相視而笑。

「小光，妳看，」小浩指向天空。「是極光。」

沙灘的天空上，閃耀著紫色、藍色、粉紅色的光，不斷在天空舞動著。

這是小光這輩子看過最美的事物。

「好美啊…這就是極光嗎？」

「終於讓你看到了，在這裡我每天都在看。但是少了妳，極光一點也不美了。」

兩人一陣子沒有說話。

「……你走得太早了，」小光說。「…我真的好想你。」
「抱歉…小光。」小浩像他一貫的低頭。
「不，不要說抱歉！」小光說。「謝謝你，」

「謝謝你，給了我人生最精彩的十年。」

小浩眼眶濕了。

「小光……」小浩說

「……跟妳在一起，是我一輩子的福氣。」
小浩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一滴眼淚流下小光的臉頰。

「小光……你還記得那首歌嗎……」

「記得…怎麼可能忘記……」

「…我們一起唱吧！」

「"…Hey, Mr. Tambourine Man…play a song for me…"

極光很美，兩人大聲唱。

「"…I'm not sleepy……and there is no place I'm going to…"

小浩牽著小光的手。
小光閉上眼睛。

「"Hey, Mr. Tambourine Man……play a song for me……"」

「"……In the jingle jangle morning……I'll come following you」

老人的歌唱完了，觀眾鼓掌叫好。

小光看著四周，

沙灘，極光，

早已不見蹤影。

「小姐，還要再點一首嗎？」老人說。

「……不了，」小光說。

「謝謝你，老人家。」

小光放了一張鈔票到樂器盒，

鈔票上有點濕濕的。

小光離開了大街，她有一件一定要做的事。

老人微笑，繼續搖起鈴鼓，唱下一首歌。

三年後。

加拿大，黃刀鎮。

極光村。

一個東方女子走出帳篷。

「果然和那時不一樣啊……」小光吐出了一口白氣。

天空閃耀著七彩的極光

那是小光這輩子看過第二美的事物。

和她第一次看過的，還差了一點。

差了一個一直說要來的大傻瓜。

「小浩，你好嗎？」小光大喊。

極光舞動著，像是一支手在揮著。

「小浩，」小光說。

「終於達成我們的夢想了。」

「小光！」小浩脫去皮鞋，進了家門。

「你回來啦，飯菜都涼了。」小光嘟起嘴。

「抱歉……今天加班太晚了。」小浩說。「但，今天拿到獎金了！」

「欸！？」

「這樣子，極光旅行的錢就夠了。」小浩微笑。

「可是，你不留一些自己用嗎？」

「我還夠用，而且我想快點跟你去看極光。」小浩說。

「……畢竟，那可是我們的夢想啊。」

「……傻瓜。」小光微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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