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馭神> 親愛的母親 第四章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金東敏？」身體被他碰到的那一瞬間，我恢復了全身的力量，看清面前的人之後我下意識驚叫出聲。

「老闆娘怎麼呆站在這裡？剛剛喊妳好幾聲，妳像丟了魂似的站在這一動也不動。」想到剛剛差點要上了我身的那個男孩子，我猛然一回頭，整條巷弄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不遠處鄰近大路的巷口不時透出車燈，吵雜閃爍。

我正納悶著怎麼金東敏出現車禍鬼就不見了，沒意識到剛剛被他猛然轉了半圈重心不穩，雙手正無禮的抵在他胸前起伏有致的線條上，直到那溫熱的體溫隔著一層薄T恤傳到手上時，我瞬間刷紅了臉，急忙把雙手放開。

見狀，他嘴角微微上揚。

「你剛剛沒看到嗎？」我不放心的回頭往巷弄的陰暗處張望，邊朝他問。但說出口後便意識到，這問題實在是白問。看他後面那條毫不掩飾的尾巴，現在正張狂的擺動著，彷彿真正的狐狸看見獵物一般的欣喜，只是我不知道此時，對金東敏來說的獵物是那隻車禍鬼，還是我。

「看見甚麼？」他輕挑眉骨，意味深長的問。

面對一隻老狐狸吊人胃口似的陷阱，卻又沒辦法說出口的感覺，突然一股鬱悶衝上胸口，我撇了撇嘴：「沒甚麼，可能我剛才眼花了。」再次確認車禍鬼已經不在附近，我轉身朝他擺擺手，想趕快結束不願與眼前這人深談的話題：「沒事我先走了，公車快到站了。」

金東敏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讓我向前的腳步冷不防停了下來。

我皺起眉頭向他問道：「金先生這是做甚麼？沒人跟你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嗎？」聽到我這麼一說，他似乎想起了甚麼，低頭輕笑了一聲，隨即放開我的手，說：「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薄削好看的嘴唇淺淺揚起。

「我只是想說，天色暗了，一個單身女子搭夜間巴士不太安全，可以的話要不要我載妳回去吧？」抬頭望向那雙直盯著我看的雙眼，興許是因為夜色昏暗讓我產生幻覺，還以為他突然出現在我身後時，那雙深藍色眼珠的深處似乎隱約透著火光，像是火焰燃燒到最高溫時的藍色焰火，在黑暗中一閃即過。

對於他的提議，我本想拒絕。

因為實在不想跟這妖狐扯上太多關係，但想到剛剛因為他出現而驚險逃過的生死瞬間，天色也已經越發昏暗，我確實不想自己一個人再走夜路或搭夜車。

思考片刻，縱使剛剛擺了點姿態，臣服於理智權衡後我點點頭：「金先生說得有道理，那我就不客氣了。」

－－

雖說我這一生沒見過多少真正的妖怪，但我敢說金東敏絕對是妖怪中過得最頂尖的那群。

坐在他那台要價不斐的藍寶堅尼上時，我計算著到底我要不吃不喝多少個月才能買上這麼一台跑車，邊嘆息著做牛做馬不如下輩子做妖，就算只是用妖術變出來的，至少也能騙騙年輕妹妹羨慕的目光。

「妳在想甚麼？」金東敏打破我們上車之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尷尬氣氛，朝我看了一眼。
「只是在想，你這車真不錯。」我隨口回答。
「小小興趣而已。」
「呵，你的興趣還真不便宜。」
「我是不是哪裡惹妳不開心了，從第一次見面起，妳好像就對我敵意很深。」隨著前方紅燈亮起，他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他突兀一問，我卻瞬間語塞。

被他那微微彎起的細長笑眼盯著看，我立即感到自己臉頰上的滾燙。

「我…我只是慢熟……」
「那就好，我還以為妳討厭我。」
「你常到苦雨樓買茶嗎？看你跟胡伯好像挺熟的。」

想著趕快轉移話題，我想起今天在店裡金東敏跟胡伯之間那股莫名的氣氛，隨口問道。

「嗯，認識很久了。」他不經意的說。
「你也開店嗎？胡伯的茶真的是挺好的，就是貴了點，但那特別的茶香真的是別處都沒得比，以前第一次喝過後就再也找不到同樣的味道。咦，但怎麼沒看你拿東西？」

我劈哩啪啦一串話後，自顧自地回頭往後座張望，回想起來似乎從在巷子遇見金東敏後，他一直是兩手空空的狀態，怎麼也不像是去買茶的樣子。

「不是，我只是去聞聞懷念的味道。」
「哈，哪有人只聞不喝，帶回家不就可以隨時聞到了。」
「老闆娘說的沒錯，喜歡的東西還是得隨時帶在身邊才行呢。」說不清他說這句話時眼神裡的意思，但一雙湛藍色眼珠再度看向我。

對比我的緊繃，他游刃有餘的輕輕倚靠椅背上，左手撐在車門邊，右手修長的食指輕輕敲打著方向盤，彎彎的笑意藏著令人莫名緊張的氣氛，彷彿他指的不是苦雨樓的茶，而是某個他極欲得到的獵物。

綠燈，車子正好啟動，我心虛地避開金東敏的眼神，每當他說著這些摸不著頭緒的話時，平常伶牙俐齒的我總是不禁語塞。

但就在將視線移向窗外的那瞬間，我卻倒吸了一口氣。

「怎麼了？」他問道。

我用力眨眼後再睜開，剛剛出現在車窗倒影上的那張佈滿鮮血的臉卻已經消失不見，心裡想著大概是我先前驚嚇過頭看錯了，但就在那瞬間，我卻發現窗沿上一絲殘留沾滿黑血的髮絲，以及彷彿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眼眶曾貼在窗上的痕跡，突兀的出現在這一塵不染的名車上。

金東敏發現我的異狀，便不再追問。沉了沉眉頭後，說道：「老闆娘，妳是不是可以看得見一些特別的東西？」

我琢磨著該如何回答。

回答不是，他勢必知道我在撒謊。若回答是，又得面對他將發現我知曉他非人類身分的秘密。那車禍的男孩子不知為何緊跟著我不放固然棘手，但正面戳破一隻可以化為人形的狐妖，實在也不是我願意面對的場景。

暗自思忖怎樣才能避開眼下兩難狀況，右手習慣性的摸向掛在胸口的白玉菩薩象，這動作自然是被金東敏看在眼裡。見我面有難色，他順勢將目光轉回前方，不輕不重的說：「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知道妳有自己的難處。」聽到他這麼一說，反倒是我略微驚訝的看向他。

沒想到這妖怪還挺人性的，讓我對他的敵意瞬間降低了幾分。

「我不太習慣跟不熟的人說太多自己的事，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在意。」雖說不願回答他的問題，但我的這句話倒是說的誠心誠意。他聽完後笑了笑，沒有回話。

眼看前面拐彎就要到家了，我讓他在路口停車就好，我不想讓街坊婆媽們聽見大晚上一台跑車轟轟的停在自家門口，到時又得被從頭到腳八卦一番才能罷休。

抱著滿手的東西從車上爬出時，金東敏已經下車向著我這邊走來，輕輕地在我手臂上拉了一把。隨即像是想起甚麼事，立刻澄清：「我是怕妳拿著很多東西不好下車，抱歉。」

訝異於眼前他的禮貌，和我想像中的千年老妖精不太一樣，有點客氣，甚至有點溫柔。

「沒事，謝謝你載我回來，店就在前面，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朝他點點頭表示謝意，我轉身就要離開。

「老闆娘。」
「嗯？」
「有件事我可能有點多管閒事，但還是想提醒妳一下。」

我停下腳步往回看，金東敏站在離我身後三步的地方，目光略為一沉，不似先前的輕浮嬉笑，突兀的叫住我。

他從外套口袋拿出兩張黃紙，在我還來不及看清楚之前，把手心裡的某項東西放在紙上，隨即俐落地將黃紙摺疊成小小的六角型，並輕輕地放在茶材上，說：

「雖然妳不願意說，但很多事還是寧可信其有，多一分保護不會吃虧，也總比真的需要時甚麼也沒有好。」

還沒有意會到他話中的意思，他便接著說道：「妳身上那塊洛陽白玉是好東西，色澤帶光，質地純粹，看起來有些年代，應該是經過洛陽白馬寺開過光，對一般驅邪避陰的效果挺好。但有些東西，」他停頓片刻，又繼續說道：

「有些東西，會用無害的表象隱藏真正危險的事情。等妳意識到的時候，傷害往往已經無法控制，所以妳還是得多多留意。」

正想開口問他指的是甚麼意思時，就聽到童蓉在後邊喊著我的名字，邊嚷嚷著我上哪去買茶材，搞了大半天才回來。「這不是那天到店裡的帥哥嗎？小蓮姊那天還推推拉拉，結果啥時跟人家變這麼熟啦！」

我沒好氣地看著她擠眉弄眼，邊用著高八度的聲音一股腦地盯著金東敏瞧。

都說人比鬼還可怕，有所不知的卻是色鬼比人更可怕！

「別亂說，今天剛好在胡伯那裡碰上了，金先生好心順道載我一程而已。還有，人家叫金東敏，別一個勁兒的叫人家帥哥，妳邊上口水記得擦一擦！」
「哇，金哥哥連名字都這麼好聽。我是小蓮姐店裡的工讀，童蓉，東敏哥哥要常來坐坐呀，那天你來之後，連著好幾天店裡都擠滿了等你來的學生妹呢！」
「童蓉妳別再說了！」實在是受不了這丫頭的彩虹屁，不等金東敏回答，我邊推著童蓉往店裡走，邊朝後擺擺手要金東敏趕快離開。

雖然說她講的也不全是浮誇，那天金東敏來過店後，消息爆炸性的在小區裡傳了開來，每天開門就是一堆慕名要等＂世上絕無僅有美得不像人類的帥哥＂再次光臨的女學生們排隊等著，我倒也是樂得開心，要等誰我都無妨，反正店裡低消就是一杯茶，不管是等真人類還是假人類，能帶來生意的就是好人類。

「剛見面就對著人家帥哥帥哥的叫，妳就不害臊！」

走到店門口，我沒好氣地看著童蓉一臉狡詐狐疑的笑臉說，這丫頭的長處也是短處就是完全藏不住心裡的想法，看她這會兒肯定又在動甚麼歪腦筋。

「姊妳也老大不小了，那東敏哥哥一表人才，這種天菜不能放過啊。」
「少無聊了，我跟他就是三個字：不可能！」就算再怎麼空虛寂寞，跟狐妖談戀愛？真的是大可不必。

「好啦我逗妳玩的，店裡我都收拾好了，帳本在桌上妳記得對對。我今天晚上要去蕭勇家，晚上不回來啦！」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吧別老讓人家等你。」才剛說完，就看到蕭勇的車停在門口，他禮貌性地搖下車窗打了招呼。我朝他點了點頭，童蓉早已蹦蹦跳跳的爬上了副駕，笑嘻嘻地揮揮手。

－－

蕭勇的車離去後，店門口又恢復寧靜。

這條路上都是類似這棟房子一樣的建築，一樓店面樓上住家。但近幾年來隨著都市整合計畫，十來間的房子早已搬遷到只剩五戶還真正住在這裡，其餘的屋子都只剩一樓店面出租，只會在白天營業，所以每到夜晚，整條馬路總是安靜的過頭。

童蓉平常時和我一起住在樓上的房間，我們各住在二樓左右兩邊房間。只要她在時，就沒有一刻是安靜的，她要不是嘰嘰呱呱的講著今天遇到甚麼討厭的客人，要不就是整天問我該跟哪個男孩子交往。所以每當童蓉不在的時候，整間房子倒是沉默的讓人有些壓迫。

所以在推開店門的剎那，我突然想起今天遇見的那張臉，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放下手中東西，往漆黑的店裡望了一眼，想了想決定明天再來整理茶葉，便直接穿過收銀台往後方的樓梯走上去。正要踏上樓梯的那刻，眼角發現落地窗反射處似乎有甚麼東西一閃而過，我心頭一驚，腳步怔了怔。倏然往那方向望去，卻只有窗外的路燈在黑夜裡隱約閃爍，甚麼也沒有。

(待續)

--

22/06/17調整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