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馭神> 親愛的母親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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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時，還沒完全從剛剛驚嚇中回神過來，但想想應該是今天在林家村的事情讓我聯想過度，才這樣草木皆兵，因為在正常情況下，一般的鬼是不太可能靠近這間房子的。

在台灣的那六年，與姑奶奶為數不多的回憶中，這道五行八卦陣是姑奶奶囑咐我不管在哪，都一定要牢記的陣法。

五行是以木、火、土、金、水，相生相剋，萬物始復，終為守恆。而恆便是極，所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相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從此循環往復變化不斷。姑奶奶教我的五行八卦陣，是在房子的五行位，埋入對應的卦象，卦象須封入槐木做的盒子中，以祭祀過的雞血浸泡49天後才能封入土裡，槐木性陰，雞血屬陽，陰陽調和五行八卦生平，如此一來便能保持陣法內產生萬物復始的天地之氣，不被邪物侵擾，很簡單但也很管用的護身符。

也因此回上海後，無論搬到哪，我總是會將這道五行八卦陣擺上，以確保不乾淨的東西不會跟著我回家。

望向手機，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

正準備闔眼時，突然想起金東敏，回想起這個人出現後，與他有關的事情都總有些微妙，像是那道雨月翠荷、像是他跟胡老闆之間奇異的氛圍、像是他對我身上那塊白玉菩薩比我還瞭解、像是他一出現那隻車禍鬼就消失不見……

想到這裡，腦海中突然清晰浮現那沾滿血色的白色學生襯衫，突然感受到一陣冷風吹拂過露在棉被外的肌膚，一股濕冷的雞皮疙瘩爬上我的手臂。我縮縮脖子，把棉被拉高些擋住從窗外吹入的冷風。

忽然之間，我腦袋一片空白。

我進房後沒有開窗啊……

一個激靈想坐起身來卻發現身體無法動彈，勉強移動眼神環視漆黑的房內是否有甚麼不該存在的東西進來了，卻甚麼也沒看到，這時耳邊突然傳入喀拉喀拉的聲。我移動眼角往房門看，傳統的喇叭鎖彷彿有人在外面轉動一般的緩緩發出聲響，我背脊一陣發涼，但明明不可能，這房子早已施了陣法，一般鬼魂根本不可能進來，更別說是鬼壓床了。

把手轉動的聲音維持了一陣子，但始終沒有成功推開房門，而壓迫在身上的力量依然持續，我盡量屏住呼吸對抗同時保持清醒。門把的聲音倏然停止，但過久壓迫讓我感受不到手腳觸覺並開始發麻。

從小的經驗讓我學到，鬼壓床就是一種人與鬼之間的精神對抗，但凡遇上時，只要集中全身精力於一處，想辦法奪回一處身體的控制權，哪怕再微小，都可大大削弱鬼魂對自己的控制。所以我死命的集中精神在手指上，希望能夠往上移動個一厘米也好，還沒來得及成功，我突然聽到一股尖銳而破碎的聲音從左邊的窗外傳入：

「姊姊房子的陣法好深啊，差點就要被封入地裡了……」

隨著他的聲音揚起，我感受到身體瞬間恢復控制。我立刻從床上跳起，逃到遠離窗戶的角落對著漂浮在半空中的那個身影罵道：「你到底是甚麼東西？你為什麼能夠穿透五行八卦陣來壓我身？你到底是誰？！」

他還完好的那側眼睛透出一股淡淡的哀傷，然後他笑了笑，似乎是看出我對他的憤怒，他稍微退離窗邊一些：「我只是想請姊姊幫我個忙，因為這麼久了只有妳能看到我，但妳一直拒絕我，而好不容易快要能跟妳說上話了，又突然出現那隻妖……」彷彿想起甚麼天大
恐懼，他渾身開始發抖，沒能把這句話說完。

「我說過我沒辦法幫你！我只是倒楣有陰陽眼，你不要再纏著我了」
「我沒有要姊姊幫我做甚麼困難的事，只是希望能拜託妳帶句話給我媽媽……」

被我一吼，他沮喪的低下頭。從他還完好的那半邊臉不難看出，他生前應該是個頗為清秀的男孩子，可惜還來不及體驗人生的苦辣酸甜，就被奪走了生命，看著他怯生生又死得如此悲慘的模樣，突然一股酸澀感湧上胸口。我忍不住嘆了口氣，說出了可能是我此生最後悔說過的話之一：

「好吧，你說說看甚麼事，我聽聽看。」

－－

男孩子叫陳極，是輔安中學初二的學生。

因為家境貧窮，又長相清秀，在學校一直都是受霸凌的對象。父母在他幼兒時期便離異，從他有記憶以來就是與母親兩人相依為命，雖然他從小就體弱多病，進出醫院是家常便飯，又因為體型瘦小形成不斷被同儕欺壓的惡性循環，但為了不讓母親擔心，也從不曾告訴她他在學校被毆打、被嘲笑他是沒爸爸的死娘砲。

某天晚上，陳極完成課後輔導要回家的路上，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撞上，第一撞後他彈飛到對向車道中央，四肢骨折下半身癱瘓但意識清醒，正當他努力想爬起身驅時，卻被一台酒駕的車輛再度撞上，高速撞擊的力道直接從他半個身子輾過，但命運的殘酷並沒有放過他，即使在二次撞擊之後，他仍沒有當場死亡。

意外發生時已是深夜，沒有人發現瀕死的陳極，於是他活生生經歷身體血液不斷流光，全身骨頭碎裂插破內臟，動彈不得的躺在馬路上感受身體每一吋疼痛逐漸將他吞噬。

而他只能慢慢倒數死亡的到來。

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一滴的死去。

第一台肇事的貨車司機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事發隔天便自首了。然而致命的第二台車輛，卻因攝影機角度無法拍到車號，始終沒有找到兇手。

這場意外給予陳極母親重大打擊，她一直努力想找到那台酒駕車，讓他還給自己兒子一個公道，但警方的消極態度與缺乏目擊證人的情況下，讓她原本就過度操勞的身體突然倒下，自陳極過世後便一蹶不振。

陳極希望我能找到他媽媽，告訴她那台酒駕車的號碼，了了她的心願，放下心中遺憾。

聽完他的故事後我不發一語，心中情緒複雜。心疼陳極與他母親的遭遇，雖然早知道這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善惡終有報，但一個年輕生命逝去與一個家庭破碎再無法復原，這樣的惡人無法獲得該有的懲罰，我忍不住動了想幫助陳極的念頭。

「我會考慮看看，但在此之前，你不准再壓我身，也不准再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每次出現要至少離我五公尺遠！」他用力的點點頭，用半邊的嘴角咧出一個只會出現在那個年紀的大大微笑：「謝謝姊姊，妳最好了。」隨即向後退，消散在黑夜中。

－－

隔天，我拿著陳極給我的地址，抬頭看著眼前的公寓大廈，猶豫著是不是昨晚我腦袋不清醒抄錯了地址，因為這地段的房子貴得驚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單親家庭能負擔的住處。

門口警衛看我一臉可疑，上前盤查一番後，確認陳極母親林秀娟的確是住在這棟社區的
5樓沒錯，警衛拿起電話往上通報，當說明訪客是陳極的補教老師時，電話那頭似乎陷入一陣沉默，但過不久，便放行讓我上樓。

走出5樓時，我邊環視了這個我用一輩子的收入可能也買不起一個單位的社區。

這是一個門禁森嚴的中型大樓，每層只有六戶，但占地不小，怎麼看都不覺得這是陳極描述的家庭狀況所能負擔的起的住處。但想想，既然都來了，至少還是得當面確認一下。

我走到5樓之3室，還沒按下門鈴，門正好緩緩打開，門後一個身型婉約的女子，神色略為緊張的往外張望。

－－

林秀娟是一個非常秀麗的女子。

雖然臉上有些微歲月痕跡，但仍掩飾不住她清秀溫柔的五官，以及身上那股清恬淡雅的氣質。她坐在沙發一端，手腳端正的併攏坐著，儀態舉止也相當有禮，不難想像年輕時候的她該有多麼美麗，眉眼之間透露一股哀戚，但仔細一看的確和陳極有點相似。

「不好意思這麼突然打擾陳媽媽，希望沒有給您造成困擾。」
「不…叫我秀娟就好。何老師是嗎？不知道您今天來有甚麼事呢？」話音輕柔，但感覺得出林秀娟對我的到來充滿警戒心，倒也不難想像，畢竟在經歷半年追查真兇而苦無結果後，任何的希望都有可能是再一次的失望，心力交瘁的情況之下，任誰都無法一次次承受這樣的反覆折磨。

為了避免被當成想對剛經歷喪子之痛的母親招搖撞騙的神棍，所以陳極建議我自稱是補習班老師，至少能讓林秀娟放下心防。

「今天來是想跟您談一談關於陳極的事。」一聽到孩子的名字，她身子明顯的頓了頓，我忍不住注意到失去這個孩子對她的打擊有多大，特別是經歷過獨自一人把孩子扶養長大的辛酸，必定加倍痛苦。

「小極的事……是怎麼了嗎？我沒從警察那兒聽說有甚麼新進展……」林秀娟邊說邊低下
頭，雙手放在膝蓋上不安的來回搓揉衣角，看起來似乎有些焦躁。

「班上一位同學說，有看到那天出事的車牌號碼，因為當時太害怕，所以不敢和警察說。他要搬家離開上海了，所以希望我能轉告您，讓您跟警察去查查那組車牌。」

因為她自始至終眼神都略微迴避，我怕給林秀娟太多壓力，所以和她談話時盡量避免盯著她看，邊說著我邊故作隨意的看看房子四周。

這間房子很大，應該不只她一個人住，家裡打掃的整潔有條理，看起來似乎住進來不久。

但從一進來時，我便覺得有點奇怪。

先不說這房子不像陳極口中說的家境清貧，位在這麼明亮的小區裡，整間房子陰陰沉沉，明明是大白天卻沒有一點陽光，諾大的空間裡似乎不斷有風從沒閉緊的窗戶吹進來，讓我一踏入便不禁打了個哆嗦。而且林秀娟似乎是個很迷信的人，門口和所有窗戶都掛上了一串五帝錢。

其實真正的大五帝錢已經很難看到了，所以現今所用的五帝錢多是指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嘉慶等清朝五帝，而林秀娟家裡放著的正是這小五帝錢。為照理說新居落成放五
帝錢也有安宅招財的功用，但各對外處都放著就不大像是為了安宅的功用了。

除此之外，更奇怪的是，整個住處完全看不到任何一點陳極存在過的痕跡。

原先想，或許是怕觸景傷情，將那些物品都收起來了。但從聽到陳極名字的反應，以及
房子裡各種驅邪避煞的擺飾，我心中隱約升起一股不安。

突然想趕快把事情解決趕快離開，我繼續往下說道：「他說車號是A82X45，陳…林小姐可以去查查看。我要交代的已經交代完了，就不再打擾您了。」我放下茶杯，正站起身時，林秀娟突然抬起頭看著我。

聽到我說出那組車牌號碼後，她雙眼發紅，眼眶充滿淚水，似乎在看著我，卻又像將眼神穿透我，看著我身後的某處。她努力壓抑全身顫抖，試圖平緩聲音中的恐懼說：

「何老師是不是覺得奇怪，為什麼好不容易知道撞死小極的兇手，我卻一點都不開心？」

我微微一怔，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但身體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

她慢慢的站起身，隨之一股濃重的檀木香味襲來，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視線中的房子開始扭曲旋轉。

在一陣天旋地轉中，我努力想抓著甚麼穩住身子，便伸手向面前的林秀娟抓去，她只是輕輕的向後退，我撲了個空，直直的前方倒下。而在我完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聽到林秀娟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何老師，妳知道小極從來沒有上過補習班嗎。」

(待續)

因為今天怕大家持續疑惑章節名稱是甚麼意思
今天一次更新兩篇來追一下進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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