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床邊故事】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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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總喜歡到我們家裡作客。

雖然他是爸爸的兄弟，但其實年紀和我差得並不是很多，因為阿公大概在四十多歲才生下他，我上小學的時候，小叔高中正要畢業。

小叔每一次到家裡，他還沒進門，菸味就先飄進了屋裡。只要爸爸不在，他就會坐在沙發上抽菸，然後默默從桌子底下撈出菸灰缸，我一直不明白，爸爸和媽媽不抽菸，為什麼家裡還要放菸灰缸？爸爸總說，那是人家送的，所以捨不得丟。

如果小叔抽菸給爸爸逮到，爸爸就會唸他一頓，小叔就會喊著是因為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爸爸老是說要拿棍子抽他，但總歸沒有。然後小叔會慌忙地澆熄菸頭，倉皇又調皮地跑向大門說：「我出門了！」雖然喊他小叔，但他更像我的哥哥，他總是會問我有哪些神奇寶貝玩具，然後搖搖頭說他不相信，我就會很得意地拿出來放在他的面前，他會露出很吃驚的樣子，這個遊戲總是玩不膩。

他說過，他有真正的神奇寶貝，會進化、也會說話的那種，那年我七歲，嚷著要他拿給我看，他總說下次，下次之後還是下次，我終究沒有看過活的神奇寶貝，但小叔不會騙人的，對嗎？

八歲那年，小叔不再來家裡了，爸爸說，小叔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讀書了；我問爸爸，那小叔甚麼時候回來呢？爸爸搖搖頭，說要等我長大以後，我很希望自己趕快長大，因為這樣才能見到小叔。

那天爸爸把我送到隔壁的張伯伯家，說和媽媽要出門一趟，晚上的時候才會回家，我在張伯伯家吃了仙貝看了卡通，直到很晚，爸媽才把我領回家，我發現爸爸的眼睛很腫，媽媽則要爸爸趕緊把衣服換下來，然後去沖個澡。

可能是在張伯伯家玩了一整天，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菸味，我揉了揉眼睛，只覺得沙發似乎凹陷了下去，桌上不知怎麼地擺著菸灰缸，但我始終沒有看見小叔。

我看間桌上有一隻菸，擱在菸灰缸邊上，火星微微濺到桌面，當時我並沒有感覺害怕，只是不明所以，我看見爸爸從浴室走了出來，然後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他的表情有點激動，不知道在對誰說：「抽慢一點，我又不會趕你。」

恍恍惚惚地，我就看著那隻菸慢慢、慢慢地燒盡，最後落進了菸灰缸裡。

我清楚聽見了一個聲音，說著：「我出門了」

那聲音好像很遠，但又似乎很近，有氣無力，輕飄飄地，感覺不出喜怒哀樂，但唯一我可以肯定的，那聲音是小叔，但我實在太睏了，沒能睜開眼睛確認。

隔天等我醒來的時候，問了爸爸，昨天小叔是不是有來過？

爸爸不知道怎麼地眼眶又濕了起來，紅紅的，他似乎張口想說甚麼，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變成沙啞的嗚咽卡在喉嚨，最後只得點了點頭，然後吞了幾口口水，才說：「來過、來過。」

為此我在家裡大鬧了一陣，說為什麼小叔來不叫醒我，爸爸沒有說話，媽媽趕緊跑了過來，說要帶我出門去買玩具，我的脾氣，才稍稍平息。

長大之後我才知道，那年，小叔出了車禍，已經離開了，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客廳，不會再背著爸爸偷抽菸，不會再被爸爸發現之後，調皮又倉皇地跑出門外，我仍然相信小叔說的一切，他真的有會說話的神奇寶貝，小叔不會騙我的，對嗎？

今天我買了水果和金紙，開車載著爸爸媽媽出門，出門前爸爸還細心地帶著那個菸灰缸，還有小叔平常喜歡抽的香菸牌子。

我長大了，可小叔，卻永遠停在十八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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