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床邊故事】梅花梅花幾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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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以前，我住在海口市，因為父親在那裡有一座橡膠工廠，但後來因為合夥人拿了錢跑路，所以我才飛回了鄉下奶奶家，其實不過才隔了一片海洋，儘管我學得是中文，但不論是寫字或者咬字發音，可以說是天差地遠，可想而知，這樣的童年，不會有什麼朋友。

過年的時候，堂兄弟們都會回到奶奶家圍爐，因為不在台灣生活的關係，我認識的親戚用一隻手算都還嫌太多，就更不要說那些遠親還有不知道怎麼排輩分和我年紀相仿的孩子，我這才知道父親家裡算是當地望族，一到了過年，走在馬路上都可能那麼丁點血緣關係，而過年期間，親戚們都要在這裡住上三、五天，好在奶奶家的四合院夠大，大家打打地鋪什麼的，倒也不成什麼困擾。

為什麼我會說到過年呢？因為這個故事，要從那時候說起。

我的童年盡是抓石子、鬥雞、鐵滾環、挑棍之類的遊戲，其實不管各地，遊戲的玩法都大同小異，不過是換了個名字或道具，但最重要的，還是得找到玩伴，可親戚們似乎都在傳，父親因為躲債所以才把我扔在鄉下奶奶家，所以都讓小孩子少和我接觸，但大人總以為小孩子什麼都聽不懂。

可能也是自己心高氣傲，即便有一兩個親戚小孩和我示好，我也不屑和他們一起玩，我會得玩法可多了，我才不願意教他們，就讓他們玩些泥呀、沙的，或是跳房子、鬼抓人那些沒創意的遊戲，我才不和他們分享呢！

但儘管這樣，我還是個孩子，也需要個玩伴，所以我把壓歲錢存了下來，偷偷塞給了大我兩歲的堂哥，可他還是沒帶著我玩，一次也沒有。

通常用過晚飯以後沒多久，還沒到十點，我們幾個小孩就會被趕回廂房，打地舖睡成一團，而大人們卻可以在飯廳打麻將聊是非，有時候幾個無聊的叔叔伯伯還會來查房，越是這樣，我們幾個小鬼頭就越是不肯睡覺，年紀大的還會帶頭說鬼故事，嚇得大夥兒躲在棉被裡發抖。

其實鄉下晚上天黑得早，又沒有甚麼路燈，一過六點，燈火寥寥可數，這種時候聽鬼故事，尤其可怕。

那天也不知怎地，他們幾個人聊起了要玩什麼遊戲，我便湊了過去想和他們一起聊，卻被一個堂姊一把推了開，說我是土包子，連棒打老虎雞吃蟲都不會玩！我怎麼不會？只是沒人教過我而已。

她沒聽我辯解，只是突然壓低了聲量，說了一個遊戲，我聽得不很清楚，再加上其他小孩聽到這個遊戲的時候，都發出一陣驚呼，然後怕被大人發現似地，趕緊摀上了嘴巴，隱隱約約，我只聽出來似乎是跟梅花有關的遊戲。

其他的小孩七嘴八舌地說甚麼「奶奶聽到要生氣的！」、「大人聽到要挨打的！」，就在這陣鼓譟中，堂哥罵了大家一句，說那都是大人騙小孩的故事，就跟虎姑婆還有魔神仔一樣。

堂姊見他不相信，便奚落了幾句，堂哥為了彰顯自己一點也不害怕，便提議明天一早就來玩這個遊戲，但其他的小害嚇得用被子蒙住了臉，我本來還要追問的，誰知道二伯就拿著藤條衝了進來，我們全部趕緊把眼睛閉了起來，這話題才算告終。

故事，可還沒完呢！

大人常說，睡前別喝太多水，可真一點都沒說錯！三更半夜地，要摸黑到隔壁間上廁所，然後再一個人走回房裡，儘管也不過幾分鐘的事情，但當半夜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廁所裡只有自己小便的聲音迴盪著整間廁所，我不能不去胡思亂想，是不是有其他的聲音，又或者有甚麼東西正醒著，而悄悄地躲在我的背後。

於是我趕緊抖了抖，拉上了褲子，經過門口埕要回房裡的時候，由於我是打赤腳出來的，地上濕濕黏黏的，讓我誤以為自己踩到了小便，我低下了頭，沿著腳邊的水跡望了過去，一路延伸到離門口埕的中心，那裡蹲著一個孩子，周圍還圍著一群孩子。

幾個孩子在月光下，圍著蹲在地上的孩子手拉著守轉著圈，一面轉一面唱著。

梅花梅花幾月開，一月開不開。

不開。

二月開不開。

不開。

我本來想走近，想要央求他們有好玩的要帶上我，否則我就把他們半夜不睡覺的事情告訴大人們去，但當我越靠近的時候，發現有甚麼東西不太對，因為那些孩子我一個也沒有看過，唯一熟的面孔，是裡頭年紀稍長的，而正閉著眼睛，臉色刷白的堂哥。

而更可怕的，是其他在唱歌的孩子，眼睛正翻著白眼球，正抬頭看著月亮，而蹲在地上的孩子在他們唱到四月的時候，我隱約感覺到，他的笑聲從回答裡漏了出來。

我趕緊躲回了屋裡，我從被子的縫隙裡探頭出來，發現堂哥的床位是空的，我趕緊又用被子蒙住了頭，就算滿身大汗也沒敢掀開。

而從隔天開始，堂哥突然發了燒，其他的孩子能和父母擠一擠得全都搬了過去，但因為回來的親戚太多，儘管知道堂哥發燒，但我和另外兩個堂妹還是和他住了一間。

而那天夜裡，我不斷聽見堂哥的呻吟，口中似乎喃喃自語地，但當我聽清楚的時候，我嚇得睜開了眼睛，因為我聽見他正念著。

梅花梅花幾月開。

而就在那麼一瞬間，我看見一個濕淋淋的孩子頭縮在膝蓋間，他蹲在了表哥的胸口上，陰測測地回答道：「不開」

我當場嚇得尖叫，這一叫把兩個堂妹驚得哭了起來，一時間三合院燈火通明，所有大人都闖了進來，看見在一旁大哭的堂妹，還有一地的水跡，大人們以為我拿水潑了她們，結果換來一頓揍。

隔天因為堂哥的燒還是沒退，便被帶回去掛了急診，聽說那之後，精神狀態就一直沒怎麼好轉。

那都是很多年很多年的事情了，到今天，奶奶還是沒有告訴我們，為什麼不能在鄉下玩這個遊戲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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