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朱爾斯｜何謂真實?全景視角的暮年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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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討論碳基、矽基、數據生命的年代，還能看到兩隻眼睛一個嘴巴、喝水吃蘋果的外星人電影，可說是相當返璞歸真。它的標籤是科幻/喜劇，我得說它不是什麼喜劇，也沒什麼科幻。要說的話，是童話，少見的暮年童話。

這部看似特效粗糙復古的外星人電影，意外獲不少好評。有說它幽默，也有說喜歡影片的步調。這究竟是怎樣的幽默與步調? 開頭一幕。主角米爾頓和911接線員說:「有艘太空船墜毀在我家後院，把我的杜鵑花壓壞了。」「先生，打911惡作劇是重罪。」

直到觀影結束我仍久久思索這一幕。它帶給我的撼動，定有暗流訊息夾帶傳遞觀者。

一、幽默喜劇? 暮年童話? 劇情畫面不同調

以荒謬對話作為幽默感，最淺層的是兩人皆知這是遊戲。「有太空船墜毀在我家後院了。」「喔，是、是。那你通知太空總署了沒?」更深層一點是雞同鴨講的可笑，加上「荒謬場景為真」的一股後勁，就是朱爾斯這一幕的幽默場景元素。

但只有這樣嗎? 揭開這一幕的表層面紗，仔細辨識，還有潛藏的幽深暗流。

電話兩端的人無比認真，但溝通全不對頻，因為有人誤解了對方。劇情告訴觀者，對的人是米爾頓。但台詞和畫面卻一直無聲叫囂:不是這樣的。

因為這部電影的奇特步調，是由寫實年老和童話外星人共同構成的。

老人的言語、動作、失能、無事可做、孤寂、與社會脫節、叨絮重複、令人不耐或被人欺侮..鏡頭幾乎把人生遲暮的細紋刻在電視上，真實的巍巍顫顫擊中觀者，如此細節。反之，外星人與飛碟的畫面卻相當粗糙，情節粗略到甚至帶童話感。

擬人的外星人、復古的飛碟，龐然大物墜毀在地面，鄰居都沒動靜? 什麼國安局那麼彆腳，高科技找不到飛碟，看它起飛也不派直升機追? 飛碟升空，整個小鎮記者呢? 群眾呢? 電影鏡頭裡，人老得如此真實，飛碟事件卻大筆帶過、全似塗鴉?

而整片實際到最後，朱爾斯這個外星人，只有老人看得到、碰得到。我聯想到，西方傳說有種說法是小孩純潔，看得到精靈。那又是什麼東西，只有老人看得到?

回到米爾頓報警的那一幕，破解了，此刻電影的劇情、畫面、台詞，是強烈衝突的。

劇情說飛碟是真，畫面卻在說飛碟是沒有細節完善的童話。那台詞呢?「有艘太空船墜毀在我家後院，把我的杜鵑花壓壞了。」多麼經典的一句話。米爾頓，在片中可是有失智症早期症狀。

此幕此刻，開啟了本片表、裡世界的並進，揭露暗流湧動的更多真實，讓整部電影瑰麗無比。

二、裡世界的體系與具現化

「丹尼絲，我前幾天晚上有打給你，因為有艘太空船墜毀在我的後院。現在，有個太空人走出太空船了，他倒在我的露臺上。我好害怕。」什麼東西步步進逼，只有老人看得到，讓米爾頓很害怕?

終點，死亡。

為什麼電影讓朱爾斯只出現在三位老人面前? 因為這三人在片中分別面對幾種典型老人死亡威脅 : 失能、治安謀殺、孤獨死。他們在與朱爾斯互動的時間劇情裡，也在與死亡互動。你說朱爾斯是什麼?

年輕人就是會錯過朱爾斯。米爾頓初遇飛碟和外星人感到害怕時，丹妮絲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因為這是無法求助的課題。丹妮絲來看老爸，一門之隔，她就是見不到朱爾斯。語音信箱和電話鈴聲，兩個sign先後跳出來提醒阻撓。觀者也被畫面教導了 : 就像那天晚上打不通的電話一樣，這是米爾頓的課題，它不會被丹妮絲看見。

這就是裡世界陳述的真實 : 無法逃脫的死亡。死亡之上，還糾纏著被放逐的溝通代溝。

三位老人在鎮會議屢屢無效的意見表達 ; 米爾頓和兒女的多次語音信箱 ; 米爾頓和超市年輕人無法接續的無言對話 ; 米爾頓在會議發言的重複叨絮與異樣眼光 ; 911報警時，他甚至不知道變通一下，以讓人取信。

米爾頓已喪失對接世界的天線，無法正確揣摩他人想法，不能成功溝通，被隔離在世界之外，就像外星人一樣。珊迪也因為想開啟和年輕人的溝通聯結，差點死於謀殺。至此，可說裡世界的兩大真實 : 溝通代溝與終點恐懼，催生了朱爾斯的具現。

所以，朱爾斯是什麼? 為什麼是外星人? 因為被社會溝通規則放逐，米爾頓甚至有一刻和想和外星人一起走，因為我也是此界異物。為什麼只有三位老人看得到? 朱爾斯是個慘白膚色的人體，人類什麼狀態會有那種膚色? 說是外星人，但也沒人確切知道死神長什麼樣。不是嗎。

裡世界的兩大真實 : 被世界放逐、死亡終點恐懼。具現化就是 : 有一天，朱爾斯轟然到來，只有我看得到。

三、 這就是我，米爾頓的世界

這部片，是全景視角的一則暮年童話。

處在表世界的觀影者是如此 : 如果是我打911，會避重就輕，不說出太空船等字眼，先把警察叫來再說。若我看一般電影，飛碟的後續邏輯就該有直升機和記者。

但這部片不是我所熟悉的表世界，它是米爾頓的裡世界。所以我處處覺得不對，但其實是因為米爾頓樣樣做不到。

不管是否為失智症發作的結果，他的語言溝通能力就是只能 「有艘太空船墜毀在我家後院，把我的杜鵑花壓壞了。」他也無法處理龐雜的資訊與人群，沒有記者、沒有飛車，只有簡單重複的生活圈。他們三人就是被太空船載去了一個離家很遠、不知是哪裡的地方。像臺灣的紅衣小女孩，老人家失蹤，出現在遠處，後來才被人發現帶回家，說是魔神仔帶去的。

千萬別用幻覺幻境、失智幻想去糾結誰真誰假。這部電影企圖描繪的就是雖處於同一時空，但完全溝通不交集的兩個世界。電影對世界描繪得越荒謬寫實，那不真實就是絕對真實了。

在我恍然大悟的那一刻。這部電影，原來不只是描繪米爾頓的生活，它也在透過米爾頓的眼睛讓我們看到他所看到的世界、他心靈所理解的世界。就像畢卡索的畫一樣，無論否符合我界邏輯，都是真實。真正的全景視角，如此溫柔。

朱爾斯離開後，鏡頭畫面切轉，米爾頓的失能越嚴重了。直到某天夜裡，時間到，那道白光降落。片頭一開始朱爾斯的到來還嚇得米爾頓不知所措，現在，他已經能狡詰的微微一笑。

※ 編輯: shrineless (42.73.196.205 臺灣), 07/21/2025 16:5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