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 《我啊，走自己的路》，孤單是一個人的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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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自1954年的若竹千佐子，在她63歲時出版了第一部小說《我啊，我走自己的路》，以高齡新人之姿正式進軍文壇，不僅拿下當年的日本文藝獎，隔年就連芥川賞都成囊中物。這本不過100多頁的中篇小說，以老奶奶桃子為主角，幾乎都是她一人的獨角戲，沒有太多的角色，多數時刻只有她與自己自言自語的對話。若竹千佐子將自己放進了書裡，把時間往後十年，她讓自己成為70多歲的桃子，她試圖透過與她經歷相仿的桃子，來找到「活著」的意義與價值，在一天又一天的孤獨裡，桃子每天都在感受著在自己周圍的變與不變，思考著活到了現在自己所追求的、或著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麼？

電影的最後，桃子似乎是找到了「活著是什麼」的答案，花了好久的時間、走了好久的路，不過結果是值得的。若竹千佐子知道自己終有一天也會尋得答案，於是把寫進書裡的自己再老個十歲，去想像這十年間、十年後她會找到什麼。現實生活中的若竹千佐子自小就立志當小說家，惟長大後因現實考量轉以將考到教師資格證為目標，可惜幾次考試幾次失利，正當陷入失意之際她遇到了後來的丈夫，自此她走入婚姻、以家為重，本來以爲人生就是這樣了，豈料丈夫在她55歲那年突然中風離世，生活頓時失去重心，茫然度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兒子鼓勵她去報名寫作班、開始嘗試寫作，8年後推出了首部作品，她的人生才終於「為自己而活」。

《我啊，我走自己的路》不像一部電影，一如它不像一本小說一樣。她是主角桃子的呢喃絮語，屬於已到遲暮之年的她們的內心獨白，看著桃子彷彿可以預見、想像人老之後的日子會是如何，當所愛之人離開、兒女長大後離家，曾經熱鬧的身旁只剩呼呼的風聲，越來越多的時間與自己獨處，少了交談的對象，只剩更多的自問自答。在別人眼裡她是寂寞的，然而只有她清楚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她從現在到未來都可能一直重複的日常中去回想過去，她是個叛逆的女兒不願安於父母安排的婚姻，毅然決然逃離故鄉前往外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接著她遇到與自己相仿的周造，嫁給了他、生了兩個孩子，一切是如此美滿又幸福，只是當周造過世、兒女離家，桃子逐漸感到迷惘，「桃子去了哪裡？」，難道她一生都只能依附別人而活？沒了丈夫、沒了孩子不過就是失去了「妻子」與「母親」的身分，但「桃子」這個人去了哪？

「我有好好過這一生嗎？」

年輕時曾經以為自己就能過的好，嫁給了周造成為了別人的妻子、生了孩子成為母親後，發現其實看著別人幸福、把自己擺在次要的也不錯，可是當只剩自己的時候，會發現世界上原來沒有誰能陪自己真正走到最後，到頭來還是會只有她一個人面對無邊際的空曠。意識到了這點之後她靜心等，待曾經那個充滿想像、對未來很有期待的桃子回來，在日復一日裡她緩慢的、不斷的與自己對話，接著有一天重複的日子開始有了不同，她買了車子、終於搭理了常與她交談的圖書館員...，要說生活一下有什麼明顯變化不可能，然確實桃子的心門已然悄悄為新生活打開，她不是封閉自我、耍孤僻，而是她需要時間來去聆聽自己，是他人眼中的孤獨給了她時間與空間，那是過去忙碌的她沒辦法擁有的。聖嚴法師曾說「一個擁有孤獨的人，就擁有愛人的能力。」，對桃子而言擁有孤獨是讓她擁有愛自己的能力，享受孤獨是讓她得到「走出屬於桃子她自己的路」的機會。

「遠處的孩子比不上近處的本田。」

這句汽車銷售員本田說出來的話聽起來很像笑話，感覺上像是為了推銷汽車才說的，卻在後來成為了桃子內心的孤獨寫照。整部電影最讓人忍受不了的，是桃子的女兒來找母親的時候，長大後離開家，很難得的回來探訪母親，可是打從她踏進老家的第一步就讓人感受到她是帶有目的性的回來，叨念著為什麼母親新買汽車不買什麼顏色，彷彿盤算著當母親離開人世後就要將汽車據為己有，而敘舊沒有多久她便直接切入正題，表明自己就是要來跟母親借錢的，不過她卻遭到桃子拒絕，令她忍不住埋怨著「如果是哥哥妳早就借了...」，對於母親的偏心之恨是她與母親疏遠的主因，在被拒絕之後毫不留情面的起身就要帶著女兒離開，走前還將桃子準備的食物丟回桌上，改將冰箱裡的昂貴食物裝袋，用著好像此生不會再來打擾的態度走人。

不免替桃子感到遺憾，含辛茹苦的將女兒拉拔長大卻換來被這樣對待，可是接著又想到，會不會桃子早就習慣了女兒對她的冷淡、會不會她早就清楚知道自己對於女兒只是「用完即丟」的存在？所以她泰若自然、被情緒勒索也不會動搖，不僅是看穿更是看透，一個人的時間太久了，久到她足以徹悟很多事，久到她足以變得更加確信，在只剩自己的往後日子裡，她毋須再依附誰而活，從別人身上找自我價值幾十年了，是該夠了。人啊，是一個人來到這世上，也終會是一個人離開，如果用金錢、用利益換來不過再陪伴多一點路程，那麼似乎不要也沒關係。

《我啊，我走自己的路》的獨特性是會讓它成為評價兩極的原因，導演沖田修一為求還原若竹千佐子書中的自言自語，找來了三位男演員「詮釋」主角桃子的內心獨白，四人共演一角的設計是有趣，卻也可能造成觀眾混亂，得花些時間來去適應這奇妙的四人共演一角。電影以現在與過去相互穿插，是讓觀眾更加了解桃子，亦透過熱鬧的過去與孤單的現在之對照，來給予觀眾最直接且強烈的感受與感觸，然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同樣豐富多采，過去的桃子因家人，現在的桃子因自己，這些隨著年紀增長、隨著獨處時間越久而變得立體清晰的自言自語，似替代了家人的位置、填補了他們離開後的缺，導演沖田修一用了許多方式來呈現何謂「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這件事，享受著不顧旁人怪異眼光的自得其樂，是老年生活的基本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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