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尾刀俠VII 第一章 (上)

二零二九年四月中旬，日夜不休的淅瀝春雨與帶著海鹽鹹腥氣味的霧氣是孤星市經典特產。

一道衣襬翻飛的勁裝身影在黑夜城市頂樓之間跑酷跳躍，兩側腰際各掛一把三叉狀長刺金屬武器，隨著他的動作擺動閃爍銀光。

那中等身高的暗影偶爾在停下觀察時對著迷你麥克風使用英文語音輸入和網友隔空聊天，彼方沒變音，操著咬字清晰尾音微勾的北京官腔回應。

遙遠某處的電腦螢幕裡，唯獨兩個使用者的ID分別顯示為「我二叔當交警」（註1）與「41680」（註2）。

中國超能力者地下反抗軍實質領袖「巨龍之眼」就是有本事取一個讓尼莫一眼認出他的暱稱，在茫茫人海中找到KS man正在使用的小號，邀請他進入「流星雨觀察家論壇」私人聊天室，後台是格林集團，資安有保障。

即將完成孤星市北區巡邏的尼莫目前沒遇到任何麻煩，往最熟悉的西邊前進時反而有些無聊，於是掛在線上用變聲器和巨龍之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中國政治八卦，他可沒那美國時間悠哉打字。尼莫發言內容就算被意外收音，聽起來就像角色扮演中的陰謀論者，還是特別瘋狂的那種。

真被超能力者截聽也不怕，尼莫還希望某些虛實難辨的傳言八卦就此傳開擴大影響，有好事勇者主動調查更好，畢竟尼莫和巨龍之眼都沒那麼多條命能拿來玩，尼莫是以孤星市為根據地的超英，沒事不會輕易挪窩。

只怪這個獨立市正式超英太少，問題超能力者和幫派分子又太多，某個神祕組織「王國」甚至已經將孤星市切蛋糕分區管理收保護費。

「王國」成員遭遇不服的反派一律碾壓捕殺，對檯面上的超英尤其某KS man反而相當客氣，尼莫和其中幾個小幹部之間甚至稱得上和樂融融。超能力者家屬綁架事件與瘟疫瑪莉事件後，王國陣營不少人欠KS和格林集團人情。格林集團總部就位於孤星市中央地標，這個面子必須給。

巨龍之眼今天似乎心情不錯，還很幽默地改變口音扮演央視主播，由於對方是貨真價實的中國人，尼莫有種衝動介紹「王國」在孤星市的小幹部HAKO跟他認識，互相交流演技，純種日本人HAKO是雅號「壓縮殺人狂」的結界型超能力者，平常幫組織兼差當中國要人私家醫生，中美間諜一家親，這隻能算真反派沒錯，可惜本人和女兒都是KS man狂粉。

41680：「目前中共最高領導人表面上還是流星雨事件前的那一個，儘管中國以外的全世界都默認本人已死，實際是替身在活動，有時候替身演技外表真的很不走心。」

尼莫的超英身分只是跳板，他穿越到平行世界後生涯規劃是參加台灣獨立建國戰爭，必須拉升實力等級，除此之外好像也沒啥能滿足自我認同的人生目標，只不過超英工作和麻煩事真的太多了。

最現實的是，台灣好不容易建國，結果世界毀滅，做白工可不是他的興趣，尼莫不只在世界首富身邊聽到最新鮮的國家機密，更直接參與中國內部的超能力者災難，在將新疆魔女轉移至美國並助其控制魔力的特種高階任務中居功厥偉，連相關人脈都養起來了。

我二叔當交警：「一年半前，台海戰爭大捷，暫時穩住民心，目前分食權力大餅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們尚不想用掉國家主席兼總書記這張底牌，等哪時中共又遇到邁不過的執政危機時，再把現任人民領袖丟出去平民怨，以身體健康為由辭職下台，同時在民間散播其貪汙和錯誤指揮黑料，轉移民眾怒火，再推一個形象好的傀儡上台，以免破壞中南海目前和諧友愛的局面。」

尼莫心想，其實就連傀儡領導人用誰家產品都有得吵，加上新中國內憂外患麻煩實在太多，饒是這些中共高官已在體制內修練成精，也有想逃避現實的時候，現在讓中央辦公廳每天連載領袖日報，甚至連五百字短文都不需要，加上替身影片和一些巡訪照片也足夠了。

反正全球目前不太在乎中國領導人實際在幹啥，各國從智庫專家到吃瓜群眾咸認為中國領導人就算還沒涼，也處於無法出鏡發聲的嚴重健康問題中。

人民改革家的第四任期一開始打贏台海戰爭拿下台灣，同時規定全國延續戰時體制，本人自此罕有公開活動，但台海戰爭結束樹立的執政威望暫時無人公開挑戰，更像是共產黨高層集體不擇手段守住這個神壇上的偶像，否則別說神壇，整座寺廟都會坍崩為廢墟。

41680：「最近三中全會出場時，我看那位讀稿樣子有點像被精神操控，你覺得呢？如果是替身應該要更精神一點。」

說到中國政治，尼莫認為問局內人更準一點，起碼聽聽人民心聲也好，就像穿越前聽海外華人或外國人分析台灣政治軍力尼莫也會很想笑，不能說全錯，可惜不是過於天真簡單就是為了服務自身立場替他們台灣人吹過頭了，只能說每個國家政黨內鬥人民保守官員貪污腐敗等毛病大家都有，台灣沒特別乾淨，至少頂著不對稱戰爭軍備壓力時，已經能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我二叔當交警：「那位第四任期還有一年多才結束，各國都清楚中共希望低調過渡統治權，換湯不換藥，目前正努力燉著這位生死不明的黨主席，國內太多問題無法解決，目前各派系處於危險平衡，沒人想單獨上去當槍靶。真正掌握情況的一小撮人則無時無刻不想遠離噩夢。」

41680：「聽上去你很關心中共黨主席？莫非他還有實質影響力？」

我二叔當交警：「不如說目前北京市尤其是中共政權所在地中南海發生許多神祕現象和有趣改變，排除現任黨和國家領導人們的決策活動，出現了『黑洞』。北京已經以天安門廣場為核心嚴密封鎖一年，我們為了查這件事折了不少探子和內應，結論最有可能跟傳聞已故卻未下台的現任黨主席有關，這是中共老規矩，最高領導萬一意外去世，只有在確定換人時才會『宣布死亡』，在這之前他的健康情形是極端機密。」

我二叔當交警：「為了平均分配前十年被過度集中一尊的權力，中共高層可能會再度讓主席職位虛懸，新任黨魁僅擔任總書記一職，但要怎麼實質有效過渡回當年內部體制他們也很頭痛，排位怎麼算？權力怎麼分配？誰拿槍誰拿筆誰拿錢袋子？我只能告訴你官媒放出來的暗示訊息也不可靠，跟北京那個黑洞有關，局勢可說天天在變。」

尼莫側耳傾聽腳下建築物某間住戶，確定他一瞬捕捉到的爭吵打鬥是電視聲音，釋然吐口氣，繼續按照預定路線巡邏。

41680：「裝沒事直接幹唄！我外人只能在旁邊看喊燒。」

我二叔當交警：「也有不支持『民主集中制』的聲音，所謂民主集中制就是由目前一小撮人共同管理中國，他們還得找出新執政正當性，比如拚經濟、人人有飯吃、對抗怪獸和外國侵略之類。處在那個位置的人沒有不想當王的，更現實的是，如果當不了王，你和你的家人黨羽都會被肅清。」

41680：「你『看見』了嗎？如果讓大人物們逃到雄安新區的問題答案還留在中南海，現在你要混到附近偷看應該不難。」

巨龍之眼超能力很有名，從他的代號可見一般，能用念力將所見聲音影像寫錄成影片，在第二頭怪獸登陸渤海灣一戰成名，打破了中共政府企圖掩蓋怪獸入侵的平穩假像，近距離錄下解放軍軍艦錯誤指揮戰鬥，引來北韓發射小型核武自保，中俄聯合艦隊全沉於海嘯，以及怪獸登陸後不顧平民安危和汙染擴散一味轟炸的漫長兩週殲滅戰。

我二叔當交警：「我試過，差點沒命，問題是我『看不見』，念在對象是你我就不瞞了，當時我毛骨悚然直接流血淚，跑得夠快才沒被抓住。後遺症很明顯，我的眼睛顏色已無法復原，肉眼視力受到傷害還在療養中。能造成這點的，只能是跟流星雨事件有關的存在。至於是什麼，我無法下定論，不亞於新疆魔女或在我之上的超能力者？某種能阻斷超能力探測的生物力場？範圍不大，但影響力極強，那等級差不是一點點。事實是北京城內環有非常多超能力者持重武器把守，比起外來敵人對核心更加嚴防，我相信要是能選擇，那些最高當局成員寧可逃到大洋洲孤島上，就是那種氣氛。」

41680：「感謝分享，你想把聖火傳給美國人？」

我二叔當交警：「我認為現在壯大組織才是要務，之前為了調查並傳遞真相，我們已經死傷太多自己人，趁現在許多實驗室資金短缺出現破口，正是滲透救人的好時機。」

41680：「我認同你的戰略，可惜美國官方現在沒興趣干涉中國內政，中國從政府到民間已經夠亂了，不管哪邊都卷不出油水，正在內戰爆發邊緣，美利堅有點自顧不暇，往東亞國家找政治同盟會更有效率一點。或者和過去二十年開放市場甸甸吃三碗公的越共聊聊合作也不錯，相鄰廣西、雲南、海南島，意識型態相近……至少官方廣告宣傳上相近，比較
拗得過去。」

我二叔當交警：「這得花許多錢，對民間團體太過吃力。」

巨龍之眼隸屬目前中國地下反抗軍中最強大的一支「龍的傳人」，他原本可以直接當反抗軍領袖，卻因不想成為象徵人物兼討厭管理工作而拒絕，繼續神祕危險的地下工作。

現在尼莫更加明白對方為何低調，原來還有養傷考量，巨龍之眼不吝對他說明，除了賣慘也是信任的證明，超能力者往往極端忌諱告知他人自身能力特點和身體狀況。巨龍之眼是世界首富親口認證的中國第一，也因此巨龍之眼幹完那些大事後只是受傷而非屍骨無存，本身就是實力強大的證明。

41680：「由鄰居家長出面伸出援手，先從西南邊挖一塊下來實質脫離中共控制，你們可趁亂卡位攢些資金人脈，別碰毒品製造或涉毒的生意合作方，誠心忠告，米迦勒或其他超英會去抄掉的，或許你們親自動手整頓更好，超能力者涉黑涉毒有天生優勢，得將危險扼殺在搖籃裡。」

我二叔當交警：「你這個忠告有點嚴苛啊！」

41680：「如果你的組織生產髒東西，流進美國又流到我的城市，給我增加額外工作，這朋友恐怕很難當下去，我的朋友不多，才事先給你提醒。再說，愈是吃人血肉的階級愈重視養生，會吸食便宜毒品的大多只是普通人，然後被毒品弄壞腦子連家人兒女都賣，賺這種錢不如直接去搶劫幫貪腐高官藏錢的親屬和白手套，搞雙標就沒意思了。」

我二叔當交警：「美國超英和格林集團真的不感興趣嗎？將來能和美國超能力者抗衡的超能力集團，以國土面積能撿的掉落物和人口基數判斷最有可能還是出在中國，況且現在中國人正進行各種研究將超能力軍事化和私人武裝化。當然，我們也是其中一個自主小團體。」

41680：「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不代表別人，只是拿贊助看心情打工的小角色。另外，你那個興趣團體不小了吧？」

我二叔當交警：「你都是小角色了，我感覺我們差不多呢！」

我二叔當交警：「中央政治局常委搬到雄安新區開會時將桌子換成圓桌，這在中共政治語言裡是真正的改朝換代，也是正式對國際宣告國家主席已實質被架空，新中國確定為集團統治，過去中共高層論資排輩到歇斯底里的程度，你可以按座位以及媒體有無提起該人，或報導次數直接推測某個領導人私下到底被鬥倒沒。」

41680：「現在正國級常委們是在圓桌上玩大風吹嗎？」

彼方對談的寸頭結實男子微笑，黑暗房間裡只剩電腦螢幕光源照亮一雙妖異的梅紅色鳳眼。

我二叔當交警：「可以這麼說？按你們國軍習慣，輪流揹值星帶的感覺。」

41680：「那是屎缺。」

嗯，又一個平行世界差異，軍隊值星帶並沒被取消，和中華民國共存亡到最後一刻。尼莫暗忖。

巨龍之眼：「所以我說是有趣改變，以前私下廝殺由誰上位，現在是鬥誰『去』上位，體制內的朋友形容經常僵持不下，目前輪流負責以前由那位主席獨攬的政策小組，還有些名人陸續從秦城監獄被放出來，恢復黨員身分，稱呼『同志』，意味著將來可能會給予重要職位，尤其是曾被傳出兵變和政變的紅二代，他們的支持者正在努力運作打算迎回舊主，感覺像要裂土封王。」

41680：「圓桌會議妥協了？那肯定已經局勢緊急，需要籌措實打實的糧草兵力護衛中央。」

彼方傳來一句不置可否的呵笑。

KS man中止聊天前最後說了一段評論。「不過那位『改革指揮家』倒是說過一句挺有真知灼見的話，倘若民主手段能夠讓他掌權，他就支持民主。因此，當前要在小範圍內當王，比如說一個省，民主的確是挺甜蜜的強心針，至少先解封讓人民自行求生恢復一定規模經濟生產，別再搞啥大國風範，我相信不會比現在更糟。」

巨龍之眼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勉勵之意，語調輕快應道：「水患年年有，有的蟲子卻怎麼也淹不死，因此我對今年不抱太大希望。得收線了，祝你一切平安，也替我祝福那位住在島上的年輕女士。」

正在巡邏城市的尼莫慎重應允：「我會轉告的。你先忙吧！我也該專心點了，晚安。」

距離尼莫覺醒超能力剛滿一年，他正式擔任超英超過十個月，公開出道九個月，直觀感受只有幹不完的鳥事，打了又冒出來的爛人，愈來愈麻煩的超能力問題以及一去不回的日常生活，最後一點尤為讓他不爽，卻又無計可施。

兜帽超英此刻站立位置正巧能將他剛穿越來這個世界時和俄國室友搭夥的出租老公寓收入眼底，窗戶緊閉，已有三個月無人居住，想必堆積不少灰塵。

夜風吹動防彈制服長下襬，獵獵有聲，尼莫下意識按住琉球釵重柄，露出一抹譏諷微笑。

那處一下雨就悶濕得要命的角落已不存在等他回去的普通人朋友。

※※※

作者的話：我在構思第七集開頭時赫然發現，六集累積後尼莫隱約出現團寵屬性。

註一：二叔為二師兄延伸，意指豬頭，交警則代表擅長「指揮」交通。

註二：尼莫這裡用了俄軍「41680部隊」的嘲諷梗，意為消耗軍力用的自殺砲灰部隊，前身為烏克蘭東部頓內斯克州2014年親俄武裝民兵成立的頓內斯克人民軍下的斯洛維揚斯克第一旅（1-ая Славянская бригада），2022年頓內斯克共和國（
DPR）公投加入俄國，又稱第一斯拉夫摩托化步兵旅，41680即該旅軍事單位編號，過去從2014年起便在頓巴斯武裝衝突中與烏克蘭軍隊戰鬥，俄烏戰爭開始後更以高死亡率和失蹤率聞名，被稱為百慕達三角旅，據記者報導該地面作戰部隊武器裝備老舊，指揮官們為原DPR分離主義軍官，苛待被指派到該旅的俄羅斯動員新兵，拿其填堵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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